凌厲的劍意逸散在藏經樓內，每一道都猶如肆虐的蛟龍，透着兇戾與毀滅。
李乘風肩頭的劍光緩緩消散，化爲血氣散落。
可是那恐怖的力量卻依舊盤踞在他的傷口處，猙獰駭人。
“這不可能……”
李乘風驚恐地擡頭，目光掠過了蛤釋奇，看着昏暗的密室，彷彿鑿子一般，要將其看穿。
僅僅一擊，竟然就將他的力量碾壓的粉碎，即便藉助了藏經樓的禁制，可是在這個人面前，卻依舊顯得不堪一擊。
李乘風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甚至於顧不得肩頭的傷痕。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密室，豁然間有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李軍衛，打狗還要看主人，你未免太霸道了些。”
一陣淡漠的聲音從密室中傳了出來。
李乘風聞言如遭電擊。
這種力量，這種氣勢，這種壓迫感……
曾幾何時，他強烈地感受過，比這次的距離還要近。
就在前不久，那場讓天下都爲之翻波的動亂。
月夜之下，鬧市街頭，一記光芒閃爍，怒殺敕靈宮弟子。
那個男人霸道的毫無邊際，三大軍衛皆不能擋，至於他則被一掌拍落，橫躺在一片廢墟之中。
那種感覺與現在何其相似？
“炎……炎君！？”
李乘風震驚地看着那間密室，他雙眸顫動，動容難言，簡直不敢相信。
儘管如此，那個名字還是從他口中說出，帶着深深的疑問。
“看在霍府司的面子，你走吧。”
密室內，周道輕語，從頭至尾，他都未曾起身，更爲出門顯現。
如今的周道，即便對面是堂堂御妖司軍衛，也沒有資格讓他興師動衆，如臨大敵。
“媽的，聾了嗎？還不快滾？想留下來做包子餡？”
蛤釋奇咧着嘴，兇聲厲喝。
李乘風咬着牙，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得不說，這狗的嘴真是賤的很。
他堂堂御妖司軍衛，麾下上萬斬妖衛，何曾讓一頭妖物在自己面前如此囂張過？
如果是在平時，李乘風早就出手，將這頭不知死活的犬妖斬殺，用來下火鍋。
可是他擡頭看了看密室內那道虛無的身影，瞬間便打消了這個無知的念頭。
“還敢瞪我？瞪你媽？怎麼着？不服氣？你來咬我啊！？”
蛤釋奇有恃無恐，背後有周道爲它撐腰，自然無所畏懼，見到李乘風變幻的神情，它立刻火力全開。
李乘風聽着迴盪在藏書樓內的罵街聲，氣的三尸暴跳，五內俱焚，差點原地爆炸。
“真是中看不中用，銀槍鑞槍頭，剛剛叫得不是挺歡，挺囂張嗎？怎麼兩下就萎了？萎得這麼無羈！”蛤釋奇咧着嘴，翹着尾巴。
這一嗓子傳至藏書樓外，引得路過的斬妖衛駐足張望。
在平江城的時候，周道住在什麼地方？
草頭巷，隔壁便是野驢衚衕，那裡的娘們除了身上的功夫厲害，嘴裡的功夫更是絕活，每每有人想要吃霸王雞，便是一頓開懟。
蛤釋奇耳濡目染，自然也深得精髓。
李乘風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嘴都快氣歪了。
他咬着牙，轉身就走，這破地方他是一刻都不想再多留了。
“回家問候你親媽！”
蛤釋奇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李乘風一個身形不穩，腳下踩空，直接從樓梯摔了下去，傳出“砰砰砰”聲響。
“軍衛大人，你沒事吧！？臥槽，你流血了！”
“給我滾！”
藏書樓內，李乘風的怒吼聲傳了出來，如一陣狂風呼嘯，驚動了小半個御妖司。
“主人，那賠錢貨被你嚇跑了。”蛤釋奇望着密室內，咧嘴笑道。
此刻，周道正在牆壁前，看着皮捲上《煉妖百解》。
他目光微凝，並不在意。
李乘風乃是三大軍衛之中實力最弱的，本身也纔開啓【六竅】而已。
別說他境界比周道還底，就算同境界，周道也不會將他放在眼裡。
“主人，那賠錢貨畢竟是御妖司的軍衛，如果真的來找麻煩……”
蛤釋奇欲言又止，他以前佔山爲王的時候跟御妖司打過不少交道，甚至他們的厲害。
更何況這裡又是臨安府，僅僅斬妖衛便有數萬，高手輩出，藏龍臥虎。
“無妨，霍龍王不會在讓他來打擾我們的。”周道氣定神足。
他本就是受霍龍王邀約而來，在臨安府，霍龍王就是土皇帝，誰敢拂逆他的意思。
找周道的麻煩，便是再找霍龍王的麻煩。
李乘風但凡長個腦子就應該想得明白，若是沒有霍龍王的允許，周道怎麼可能進入這藏書樓，還繞過【驚神符】，端坐這間只有霍龍王才能夠進入的密室？
“我們這位軍衛大人應該會想明白的。”
周道搖了搖頭，不再關注這段小小的插曲，注意力又回到了皮捲上的《煉妖百解》。
這些日子，他除了去未央街光顧老武的包子鋪，大部分時間都耗在了這裡，就連新月別院都未曾回去過。
《煉妖百解》的確高深莫測，上面記載的煉妖法簡直匪夷所思，有些甚至能夠抗衡【真境】強者。
就譬如其中有一種煉製【屍妖王】的方法。
一旦練成，火不能灼，雷不能動，劍不能傷，符不能誅……陰陽不能落，殺伐不可加，簡直兇橫無比，連【真境】強者都可以斬殺。
正因爲這種【屍妖王】的恐怖，想要煉製也頗爲困難，不說其他，就是上面提到的【八極之地】便舉世難尋。
自古以來，唯有龍虎山的那幫道士疑似煉成過這種妖物。
“龍虎山……他們還真是什麼都敢幹啊。”
周道不禁感嘆，不得不說，在許多故事甚至傳說之中都不乏龍虎山道士的身影。
天下道門之首共有六個，唯有龍虎山名聲最響，在凡俗之中頗有聲望，甚至有香火供奉，至於其他五大宗門卻遜了一籌。
像九妙觀，黑天宗更是鮮有人知。
“這卷《煉屍百解》的確精妙，對我幫助不小。”周道看得入神。
這上面的煉妖之法雖然對他未必有用，可是涉及的修行法門，種種煉製之法以及感悟經驗卻讓周道受益匪淺，彷彿在其身前推開了一扇大門，顯現出一片更爲廣闊的世界。
可是，即便如此，周道也未曾從中發現霍龍王的企圖。
這位臨安府第一強者言明有事相求，可卻隻字不提，讓他在這裡觀看《煉妖百解》。
這讓周道甚是疑惑。
“嗯！？”
就在此時，周道目光輕顫，突然被一段記載所吸引。
“剎女！？”
周道神情動容，全身心地投入到這段【煉妖法】之中。
昏黃的燭火發出“嗤嗤”聲響，將周道那孤瘦的影子拉得極長。
……
官舍內，李乘風回來後處理了一下肩頭的傷勢，以【暖玉精髓】化開，敷在傷口處。
頓時，一股溫熱的效力驅趕着附着在上面的凌厲劍氣。
緊接着，一陣刺骨的鑽心之痛伴隨而來。
李乘風咬着牙，便看到肩頭滲出深紫色的血液。
“竟然強成這樣！？”李乘風眯着眼睛，閃過一抹忌憚，滿是冷汗的臉上涌起猙獰的煞氣。
這塊【暖玉精髓】號稱地裡長出來的血肉，就連《御妖司工作手冊》裡都有記載，山中生精玉，如同血肉，晶瑩剔透，以金刀割下，服之可延年益壽。
這種寶貝長在山中，連同地脈，就如同人的血肉一般，一塊一塊，只有純金打造的刀才能割下來。
凡人若是熬成湯藥服用，能夠延年益壽，祛除百病，不過一旦過了五十歲，血氣無法行至尾椎處，行房不可舉。
如此寶貝，對於修士而言關鍵時刻能救命。
當初，這寶貝還是李乘風在【鎮魔司】的時候獲得的。
他沒有想到炎君的實力如此恐怖，就連【暖玉精髓】都不能徹底抹除那殘存的劍意。
“此人應該就是炎君，他能夠進入藏書樓，還能進入密室……應該是獲得了老爺子的許可……”
李乘風靜下心來，瞬間便想通了其中的關節。
那間密室連三大軍衛都沒有進去過，陳平這位跟隨霍龍王時間最久的心腹都沒有這個資格。
除了霍龍王本人同意之外，沒有人可以進入其中。
“看來老爺子是認識這位炎君……難道他真的是劍柱的弟子！？”
李乘風心念急轉，這個消息至關重要，如果他能夠搞清楚劍柱弟子的身份，一旦傳回【鎮魔司】便是大功一件。
從此以後，什麼呂先陽，後起之秀，還能在他面前抖威風？
吱呀……
就在此時，門開了，一陣清風吹拂，李乘風一擡頭，便看見霍龍王站在了身前。
這位臨安府第一強者，即便氣息收斂也有着讓人承受不住的威壓。
李乘風近乎本能地站了起來，剛剛的心思一掃而空，表現的極爲謙遜。
“府司大人……”
“你剛剛去過藏書樓了？”霍龍王瞥了一眼李乘風肩頭的傷口，淡淡道。
李乘風心頭咯噔一下，點了點頭。
“屬下無禮了，衝撞了府司大人的客人。”
霍龍王不置可否，衣袖拂過，一股暖流自肩頭用來。
李乘風的臉上立刻恢復了一絲血色，鑽心的疼痛感消減了不少。
“多謝府司大人。”
“小李，三位軍衛之中，屬你最年輕，心思也最活絡，有時候收一收心思，或許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霍龍王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
李乘風心頭一顫，俯着身子，一時間也沒聽明白這話中的意思。
“大人，我……”
“你上次報上來的提拔年輕斬妖衛的提案我看過了，就從各城選拔吧，實力弱一些沒有關係，重在人品。”
霍龍王突然岔開了話題道。
李乘風心頭一喜，這個提案是他早前報上去的，實際上就是在爲呂先陽鋪路。
“屬下明白。”李乘風恭敬道。
“小李，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該幹什麼。”
霍龍王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便要離開。
“大人……”
就在此時，李乘風鬼使神差地脫口叫道。
“還有何事？”
“藏書樓裡面的那位……真的是劍柱弟子嗎？”
李藏鋒也不知道今天自己是怎麼了，竟然當着霍龍王的面毫無顧忌地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小李，你還是不夠聰明啊。”
霍龍王搖頭嘆息，邁步走出了房間，只剩下愣愣的李乘風，一臉茫然。
……
夜深了，藏書樓內亮着昏黃的燭光。
周道坐在桌前，沒有繼續閱覽牆壁皮捲上的《煉妖百解》。
他的身前散落着幾本古籍，還有一些潦草的手稿。
咚咚咚……
一陣輕慢的腳步聲從樓下傳來，蛤釋奇立刻警覺，豎起了耳朵。
周道淡淡看了門口一眼，修長的影子適時地出現在了那裡。
“你發現了嗎？”霍龍王看着眼前這位年輕人，又掃了掃桌案上那潦草的手稿，冷冷問道。
“我倒是沒有想到，威震天下的霍龍王，堂堂臨安府府司竟然還有如此黑暗的一面。”
周道漠然，指尖在桌案上彈動。
那潦草的手稿上赫然寫着一個奇異的名字。
河婆！
這是《煉妖百解》上記載的一種極爲另類的妖物。
煉製這種妖物，首先需要尋一條水源，長河繞村，養育世代村民。
這種河流，受到附近百姓祖祖輩輩的依賴，得了信仰和供奉，水源藏靈。
只要將煉製好的【妖胎】放入源頭，歷經三年。
這妖胎便會吸足河水的靈性以及……附近百姓的壽元。
妖胎漸漸成型，功成之日，方圓百里，無一可活，他們的壽元都會注入那妖物的體內，其名爲【河婆】。
河婆的恐怖難以想象，最可怕的是這種妖物是以凡人的壽命爲資糧。
“府司大人沒有什麼想說的嗎？”周道站起身來，看向霍龍王。
霍龍王面無表情，搖了搖頭：“只要是人，便會有執念，就算是你的師傅也不會例外。”
“臨安府內藏着一頭河婆！？府司大人，這可不是執念能夠說得過去的。”周道沉聲喝道。
此時此刻，他終於知道霍龍王的顧忌到底是什麼了。
河婆煉製之法中記載，欲煉此妖，需要人類的屍骸，童男童女的心，【剎女】的皮以及【真境】強者的血肉。
換言之，那晚周道獵殺的【剎女】不過是【河婆】身上蛻下的一塊皮而已。
至於真境強者的血肉……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