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古井裡打洗澡水是件很累人的活兒,尤其是井底的水非常特殊,特別沉特別重,但若是爲了老婆,刁小四自是樂此不疲,甚至不願意動用他剛剛獲得的對客棧的絕對掌控能力。
哼着從三歲起就一成不變的那首調調兒,他將一桶桶井水倒入半人多高的浴盆裡,盆底催動昊陽神火燒開,最後又往盆裡扔了一大捆從圍牆上採下的綠藤,這才得意洋洋地朝俏立在水房門口的金城公主做了個往裡請的手勢。
金城公主沒有動,凝視熱氣騰騰的浴盆道:“你帶我來這兒就是爲了洗澡
“當然不是。不過既然你已經是這家客棧的老闆娘了,每天開門做生意,不洗得香噴噴的怎麼行?”
“我一個時辰前剛洗過。”
刁小四笑笑,開始用直愣愣的眼神瞅着她。
金城公主微微蹙眉,終於一言不發地走進水房。
刁小四開心地笑了,眼睛眯成了兩彎月牙兒,盯着金城公主婀娜而又豐滿的身影閃閃發光。
“妃兒,我想起來了,咱們一起洗鴛鴦浴的時候……啊你太狠了”
金城公主的衣袖帶起一蓬罡風,將他摔飛出屋,繼而袖風迴轉“砰”地一聲悶響關門落栓。
刁小四如此大費周章趕着獻殷勤不會只爲了和自己洗鴛鴦浴,應是別有用意,否則完全不必如此。
她並未急於褪下衣裳,而是試探着將手探入浴盆裡,入水溫度正好。
忽地,一縷奇異的暖流透過指尖汩汩而入,體內積鬱的暴戾陰煞之氣如同春陽化雪,連帶着積壓在體內的焦慮疲乏諸般負面情緒亦在絲絲消融。
金城公主的明眸中亮起一抹異彩,徐徐地闔上雙目,感受到那一縷暖流在身體裡涓涓流淌,洗煉仙心滌盪塵埃,隨之晶瑩如玉的纖手依稀泛起若有若無的霞光。
許久之後,她輕輕出了口氣驀然回首,就見窗戶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被掀開一道細縫透進光來,一隻亮晶晶的眼睛正骨碌碌地透過縫隙往裡瞧。
“譁”金城公主揚起玉掌隨手潑起水花凌空虛劈,窗戶砰然關閉。
聽到水房外傳來一個誇張的慘叫聲,她的俏臉上不覺一笑,羅裳褪落緩緩露出象牙雕刻般的完美胴體,直令整個世界都要爲之屏住呼吸。
“哇,好痛——”刁小四揉着被水箭擊中的鼻子,眼淚奪眶而出,偏偏耳朵裡聽到屋中響起嘩嘩的水聲,直讓他心猿意馬心花怒放。
事實上此刻的他業已取代青烏公成爲了半邊門客棧的主宰,只需稍稍動一下念頭,水房裡的情形便可一覽無餘。
但既然老婆說了不許,老公又怎麼可以偷看?這種無恥的事刁小四絕對不做。當然,若換做別人的老婆,自然另當別論。
知道美人入浴效果都特別好,更明白美色當前,自己的意志力——扯,此情此景有意志力的還算男人麼?於是,刁小四毅然決然地遠離是非之地,擰身往後院奔去,至少那裡可以找到四個待修理的出氣筒。
大荒四凶尚不知厄運臨頭,四顆腦袋聚集在一塊青石上方目光炯炯地俯視着石上擺放的一副棋局,卻沒有誰敢擅動棋盤上的一個子。
以他們的眼光自然能夠瞧出來,這局棋大有蹊蹺殺劫重重,一旦入局十之八九有死無生,故而在沒有徹底參悟之前誰都不會輕舉妄動。
可是,棋局之中的種種變化以及隱隱約約散發出來的仙韻神意又着實勾人心神,八隻眼睛被牢牢吸附在棋盤上再也無法挪移。
“這家客棧還缺幾個店小二,就是你們了。”刁小四突然站到了陶然子的身後。
“不於,你憑什麼支使我們?”混沌子怒不可遏地抗議道。
“誰敢不於?老子的拳頭比你們硬。”刁小四繞着大荒四凶耀武揚威地轉了一圈,放鬆語氣道:“這樣吧,咱們做筆交易,你們在老子的客棧裡好好於活。每過一千年,表現最好的那個我便放他去天界。要是誰故意跟老子搗亂鬧事……嗯,老子有條去陰曹地府的快速通道,直接保送他下輩子投胎做豬。”
大荒四凶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噤,保送下輩子做豬,被人圈養被人屠殺被人一豬多吃,水煮紅燒於燜燒烤蒸肉包……豈不是比當看門狗更墮落更沒尊嚴
陶然子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你的話……可當真?”
刁小四樂了,道:“怎麼不當真?老實說,老子跟十殿閻羅沒啥交情,可王母娘娘是我於媽。”
“到底爲什麼?”陶然子注視刁小四,繼續追問道:“你爲何不殺我們,反而願意送我們……前往天界?”
刁小四嘿笑道:“因爲上面有羣傢伙太無聊,老子送你們上天,不但幫了我自己,還幫他們找了樂子。相信我,你們禍害得越厲害折騰得越兇他們就越有成就感。”
大荒四凶一時無語,兀自難以相信這是事實。
刁小四道:“當然你們也儘可以拒絕老子的提議,那我只好聽老媽的話,統統丟進油鍋裡炸了。”
陶然子一咬牙道:“一言爲定”
刁小四點點頭,揮斥方遒收了大荒四凶體內的黃道仙印禁制,意氣風發道:“夥計們開始於活,先把客棧裡裡外外打掃於淨”
滔天子怒道:“小子,你……”
“什麼小子?叫老爺”
滔天子怒視刁小四,猛地一聲大吼撲了上來。
刁小四巋然不動,不屑道:“莫要忘了,這裡可是老子的一畝三分地。”
“砰”滔天子的身形在空中猛然一顫,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如同鉛球般直直摔落,碩大的腦袋砰然有聲重重砸進土裡,只剩下半個後腦勺露在外面。
陶然子等人大駭,他們清晰地感應到方纔有一股無可抗拒的法則之力驟然生成,正是因爲這股詭異的力量,一貫強橫的滔天子只能俯首稱臣,根本無力抵擋,也難怪刁小四獨自一人便敢有恃無恐解除四人的禁制。
過了老半晌,滔天子從坑裡拔出腦袋,灰頭土臉地盯視刁小四,鼻孔裡呼呼冒煙似乎在重新尋找爆發的機會。
刁小四滿不在乎道:“還沒玩夠?那再來”
滔天子從地上爬起來扭頭就走,只想離刁小四越遠越好。
陶然子、瓊崖子和混沌子見狀,略作猶豫便尾隨而去。
刁小四心情大好地目送四人身影,一下子多了四個金仙打手,還是免費長工,從此半邊門客棧想不紅火都難。
至於三四千年以後怎麼辦——管他呢,難不成老子要守着客棧當一輩子老闆?
刁小四收回目光,落在了棋盤上,黑色的子白色的子犬牙交錯,環環相扣劫爭無盡,正是上回與瑤池金母對弈後所留的殘局。
當日他豁出小命咬牙硬挺,捱過了九十九劫爭,由此徹悟十三虛無之境,但九十九劫並非終結,相距完滿仍欠一劫——這一劫,便是他自己。
唯有戰勝自己,纔是真正的無敵。
但如何戰勝自己,怎樣邁過這要命的一步,實在令刁小四犯難。
他忽地記起李淵送給自己的那隻淡金色寶瓶,便從束龍腰帶裡取了出來,拿在手中微微一晃。寶瓶中傳來“叮叮咚咚”的脆響,好似是一顆丹丸。
“莫非又要給老……吃藥?”刁小四好奇心大起,忍不住拔開了瓶塞。
“嗡——”一顆暗金色的丹丸從寶瓶中冉冉升起,猶如一輪小小的金陽在刁小四的眼前徐徐旋轉。
“這是什麼?”刁小四的心底不知道爲什麼驀然涌起一股強烈的不安,有種前所未有的危險直覺,彷彿某件令自己極度抗拒的事情即將發生。
他想也不想拍出左掌,一記十二黃道印中的“司命印”直攝詭秘的暗金色丹丸。
“啵”丹丸被他封印在掌心裡,猶如籠中小鳥發出微弱的顫慄。
然而刁小四心中的不安感非但沒有因此消失,反而莫名地增強。
奇怪的是,無論他如何以仙識窺探,始終沒有察覺到這顆暗金色丹丸的絲毫異常。
它看上去只比綠豆大一點兒,卻似有一層堅厚無比的外殼,令人無從穿透
“轟”突然手中那顆暗金色丹丸毫無徵兆地爆開,掀起一團澎湃無鑄的光瀾。
刁小四猝不及防,只覺得眼前被鋪天蓋地的暗金色的光潮充斥鼓盪,如厚重磅礴的大浪拍打上來,腦海中轟然巨震彷彿身軀在瞬間灰飛煙滅。
一蓬蓬有若實質的無邊煞氣向他的靈海仙心涌到,肅殺陰寒充滿令人戰慄的霸道威嚴,以摧枯拉朽之勢沖垮了刁小四的仙識靈智,似要將三魂七魄徹底抹殺。
“完了”刁小四一聲慘叫,總算不忘運功自保,體內昊天神火、雲釃靈泉、殷雷精氣、心齋古井水……一涌而出與襲來的暗金色的光潮狠狠激撞
“當”兩股沛然莫御的恐怖力量狹路相逢,竟是發出了一記震耳欲聾的金石巨響,宛若一對鐵錘實打實撞擊在了一起。
刁小四感覺自己的身體就像個一次又一次被砸碎的核桃,禁不住一口熱血噴出。
好在,他成功地守住一縷靈智不滅,未讓漫天金潮將自己完全湮沒。
只見半邊門客棧從自己的眼前褪淡消逝,四周金色的狂瀾呼嘯激盪,如一座座萬仞雄峰朝自己壓來,若非親身體會委實不能想象那麼一顆小小的金色丹丸竟有如許威力。
這東西到底是何來歷——格老子的虎毒尚且不食子,李淵,果然是禽獸不如
刁小四懊惱至極,差點兒就要拔刀剁了那隻打開寶瓶的賤手可又怕疼。
正在這工夫,冥冥中就聽一聲宏大之音在耳畔響起道:“受我之血,爲我之奴;逆天改命,主宰乾坤——”
“蚩尤魔血”
一剎那,刁小四終於猜到了這顆暗金丹丸的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