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哥哥不在了,眼鏡老師不在了,大狗不在了,三娘也不在了,我該去哪呢?真的要去鎮裡找韓三媽麼?可是她好象並不喜歡我,我怕看見她的眼睛,就和那些村民看我的眼神一樣,讓我渾身的毛孔都流露出絕望的寒冷。而且我身上也沒有錢,我該怎麼去鎮上呢?

天大地大,難道就沒有我冷小煙的容身之地麼?爲什麼我的命會是這樣,總是會給身邊的人惹來災禍,連我自己都感到討厭自己,爲什麼總是要眼睜睜地看着那些我親愛的人一個個死掉,卻沒有能力救他們。墳地裡那些鬼,甚至包括三娘,他們不是都說我是個天生有異能的孩子麼。

那麼爲什麼,我沒發覺自己有任何辦法救他們。連我自己,都沒有勇氣活在這個村子裡。也許,我真的該離開了,可是,我該去哪,我到底該去哪?身上好冷,肚子好餓,我口袋裡只有一隻三孃的菸袋鍋子,我拿出菸袋鍋子,看了很久,然後就那樣蜷縮在三孃的墳頭睡着了。

(那個那個,剛纔是誰那麼堅定地說要活下去,要離開這裡,還要找到她爹的啊……)

“鬼丫,鬼丫!”一羣冰冷的聲音在我身邊不斷地呼喚着,我感覺自己已經被凍僵了,好不容易纔睜開眼睛。

“哎喲,可嚇死我了,小祖宗你可算醒了,我們還以爲你凍死了。”李二媳婦捂着她那並沒有心跳的胸口,鬆了一口並沒有呼吸的氣,瞪着呆滯的鬼眼睛貼着我的臉說。

“李二姐姐!”看見李二,我終於再也忍不住心裡的疼痛而委屈,撲進她的懷裡放聲哭了起來。

“可憐的鬼丫……”那些鬼都默默地飄在我附近,各個安靜地看着我,直到我哭到不想再哭。

“李二姐姐,長舌頭姐姐,沒眼球姐姐,錢五哥哥……”我還看了一眼蜷縮在衆鬼後面的周金河,那些生前窮兇極惡的人,死後變成的鬼都異常猥瑣而被鄙薄,每日還要準時到閻王那裡報道受火燒油煎。唉,早知這樣,生前又何必作惡呢。(你先考慮一下自己,那些惡鬼不在你計劃之中,皇上不急急死太監哦)

“我可能要離開村子了,以後不能經常來看你們了……”我一個個地看着它們,想要把它們的臉都留在我的腦海裡,甚至我覺得,它們都長得那麼美麗可愛,至少,它們不會嫌棄我厭惡我,這些墳地裡從小伴我長大的鬼,竟然是我對這個村子唯一的留戀。

(唉!看你那麼難過,我真不忍心再說什麼,可是我跟着你的視線看過去,它們可確實都不怎麼好看,一個個面目猙獰扭曲的,都是些非正常原因暴死的鬼,也不知你是怎麼覺得他們都很美的。)

(括號加括號,冷小煙反駁陌小鬼:它們是心靈美,明知道我這麼難過,你就不能少損我兩句嗎?還不給我放點憂傷的背景音樂)

(括號收回,作者說,我錯了,我錯了……你年紀大了,翅膀變硬了,越來越不好惹了。我閃了我閃了)

“鬼丫,不要走啊,我們都還等着你長大了幫我們超度呢,三娘臨死也沒有辦法化解我們前世的罪孽,我們把希望都放在你身上了,你不要離開我們啊。”沒眼球女鬼淒涼地哭着。

“算了,傻妮子,小煙在這個村子裡只能被人欺負死,讓她走吧。到一個沒人再欺負她的地方去。”錢五嘆着氣說,到底是死了多年的老鬼,都已經懂得體諒人的心情了。

“可是。”錢五頓了頓,又說:“如果有一天你長大了,悟出了超度我們的辦法,你可一定要回來啊,不要把我們這羣可憐的老鬼給忘了。”

“恩……”我本想撲到錢五懷裡再哭一通,但是看了看它身上的蛆蟲,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告別了衆孤鬼,我又偷偷進了村子,回到我和三孃的老房子,老石磨依然安靜地站在那,隱約還有水聲敲打它的底座,我抱着老石磨,良久良久,眼睛乾澀。

收拾了一個簡單的小行囊,告別了我的凳子哥哥,桌子姐姐,牀姑姑,窗子嬸嬸。告別了這個生活了14年的村子,天微微亮的時候,村子裡有勤勞的農民早起的聲音,有雞鴨豬狗的聲音。

我,該離開了。

最遠,我只到村口的長途汽車站接過哥哥,我知道那班每隔兩天就從鎮上往返一次的汽車,經過哥哥翻車的那條山路,忍不住多停留了一會兒,漸漸升起的太陽,讓我不敢多停留,我怕有村民會從這裡走,我怕見到人。

周金河的屍體就躺在小樹林裡,如果被村民發現我,他們應該真的會殺了我吧,不行,我還要找爹,還要去有子漠的地方,我不能這麼不明不白的就死了。

已經有幾個人等在車站了,說是車站,其實也就是一個孤零零的木頭棍子,上面掛着個鐵片牌子,寫着車站。那幾個等車的人都不是附近村子裡的,應該只是來走親戚或是上山貨的生意人吧,一個抱小孩子的婦女,兩個戴鴨舌帽的年輕漢子,一個上了年紀的老爺爺。

還好還好沒有認識我的人,可是,我該求誰幫我買去鎮上的車票呢?(觀察了那麼半天,原來你打的是這個注意?實在是沒話說,不過,這也不失爲一個方法。)

“小妹妹,這麼一大清早,怎麼一個人跑這來了?”一個戴鴨舌帽的漢子看着我,突然主動和我說起話來。

糟了,我該不該跟他們說我是被村子趕出來的呢,如果說了他們會不會也一樣厭惡我啊,如果不說,該編個什麼理由讓他們幫我買票呢?我還沒說過謊呢,怎麼辦啊。我還沒開口說話,已經站在原地面紅耳赤了,真丟人。

“怎麼不說話?小姑娘,是不是偷偷溜出來的,家裡大人肯定在找你喲。”那個老爺爺笑着說。婦女懷裡抱着的小孩兒突然伸出小手,嘴裡一一牙牙地向我抓過來,彷彿是要我抱她。

“小珍乖,不要欺負姐姐。”婦女拍着小孩兒的屁股,輕輕地晃悠着,我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我是要去鎮上打工的,家裡窮得揭不開鍋了,娘又病倒了,我要去鎮上找份工作賺錢給娘治病,叔叔阿姨老爺爺,你們誰能發發慈悲,幫我買一張去鎮上的車票,等我賺了錢,就馬上還給你們……”一番謊辭很流利地從我嘴裡倒出來,然後,我充滿期待地看着這幾個人,他們面面相覷起來。

暫時我也顧不得什麼丟人不丟人的了,車應該馬上就要經過這裡了,不抓緊的話就走不成了:“叔叔阿姨老爺爺,我絕對不是騙人的,等我把孃的病治好了,你們就是我的大恩人,我冷小煙一定報答你們。”(汗,既然是騙人,就不用把真名字也說出來了吧)

那個婦女遲疑了一下,嘆着氣說:“小煙妹妹,你的命也真苦呢,小小年紀就要養家餬口,就算我給我家小珍積一份德,這車票我就幫你買了吧。”那小珍依然睜着大眼睛伸手用力地想要讓我抱她,婦女的話險些讓我哭了出來,好心人真多,嗚……

“大姐,這錢你也算我們哥倆一份兒吧,我們來回跑買賣,也要給自己多積點德才是啊。”一個鴨舌帽漢子說。

“我老頭子也算一份好了,半截身子入土的,積點德給子孫。”老爺爺也顫巍巍地說。我真的快感動得哭了,長這麼大,除了都已經死去的幾個人,再沒有這麼多人對我這麼好了,我開始對自己離開村子以後的生活,有了隱約的憧憬和希望。

車來了,我跟在婦女後面上了車,怯怯地看着車窗外的一路風景,連綿的小山包,麥田,小溪,秀籠村在我視線裡一點點的消失了。隨後是幾座房子,刷着大字的牆,房子漸漸多了起來,開始有了四個輪子屁股後冒着煙的大怪物,還有好高好高的房子,這應該就是子漠生活的珊瑚鎮了吧。

想到子漠,心突然疼了一下,爲了韓三爸的事,他休學了一年,不知道現在他在做什麼,我能不能很快見到他呢。可是,他的家在哪呢?我該怎麼找到他呢?統統不知道。(暈,三娘沒告訴你這些啊?看來三娘走前也犯糊塗了。)

“小妹妹,到了,下車吧!”車停了下來,婦女拍拍我的頭,一路胡思亂想,我也不知道車開了多久,終於到鎮上了,終於到了有子漠的地方,我現在,和子漠是呼吸着同樣的空氣了,這空氣裡,應該有子漠的味道吧,想到這裡,我用力呼吸了起來。

“小妹妹,你有沒有想好要去哪裡找工作啊?”婦女站在我身後,見我一直閉着眼睛大口喘氣,有點疑惑地問我。

“啊?什麼工作?”我好象被嚇到似的回過頭,看着婦女,我想我的樣子一定傻到家了。婦女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小妹妹,你是第一次來鎮上吧。不如這樣吧,我家附近有個小飯店好象需要個服務員,薪水不太高,但是管吃管住,要不然你先去那吧。”婦女親切地說,懷裡那個叫小珍的小女孩張着小手衝我笑着。

我迷迷茫茫地跟着婦女來到了那個小飯館,確實是個小飯館,總共只有6個桌子,正中央的天花板上掛着一個大吊扇。門面小的可憐,但是鎮上所有的一切都已經讓我興奮得不知所以然了,一路上,看着四個輪子,三個輪子,兩個輪子的大怪物在路上突突地跑,人們都穿着漂亮的衣服,好多高高的大房子,一切一切都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

原來,子漠生活的地方,真的像夢一樣!

第三章珊瑚鎮第二話 鎮上的戲班子

小飯館的主人是個20來歲的年輕人,身上一點也聞不出油煙的味道,留着半長的頭髮,脖子上掛着一條粗粗的金鍊子,穿着黑色的短袖,藍色的牛仔褲,我是從曼麗那裡知道什麼叫牛仔褲的,那種面料摸着真舒服,曼麗還給了我一條,可惜我太瘦穿不起來,叫三娘送人了。

“小五啊,這是我從鄉下回來的時候,在路上認識的小妹妹,來城裡打工的,要賺錢給她娘治病的,你這小店不是正打算招個小姑娘當服務員嗎,我就把她帶來了。”婦女回過頭,拍拍我的肩膀:“叫冷小煙對吧?幾歲了?”

“十、十五!”我瞪着大眼睛,看着那個年輕人發呆。

“鄉下來的是吧,那洗碗掃地什麼的應該都會吧。”那年輕人漫不經心地問,戴着一顆骷髏戒指的手指在桌子上噠噠地扣着,扣了幾下又對我說:“你這眼睛可夠大的。”然後撓了撓腦袋徑自傻笑了起來,我也莫名其妙地跟着笑了起來。

“行,那我先走了,小珍這一路都顛暈了,我得趕緊回家去了。”婦女看了看手錶,面色有點着急,又回頭對我說了句:“我先走了,你就在這做吧,別看這個小五一天吊兒郎當的,人可是個好人。”然後她一伸手,一個四輪怪物停在她身邊,我看着她被怪物‘吃’進肚子裡,衝我擺了擺手。

我撲哧一聲笑了,這個四輪怪物,哪裡有村裡的馬車透氣啊?城裡人怎麼會喜歡坐這東西呢?憋死人了。

“我說那個什麼冷小煙啊,你傻笑什麼呢?把地掃掃,燒點水炮幾壺茶,桌子擦擦乾淨,OK?”那個年輕人打着哈欠半仰在桌子旁邊,耳朵裡插着個什麼東西,身體有節奏地搖晃着。

“哦。”我點着頭,從門口走進小店,拿起牆角的掃把開始掃地。

“十五了哦,發育得不錯啊,鄉下女孩子就是水靈,不像城裡那些女的,一臉賤相。”我一邊幹活,一邊聽他在那自言自語,覺得他說話的口氣和曼麗挺像的,雖然不怎麼中聽,但是卻沒什麼壞心眼,想到這,嘴角就不自覺地咧着笑。

“傻笑什麼呢?你這姑娘真有意思。”他起來,打着哈欠走進廚房,不一會兒裡面傳來他的叫聲:“我說冷小煙啊,餓了吧,你想吃點什麼啊?”聽他一問,我的肚子竟然非常配合地咕嚕咕嚕叫了起來。

“吃碗雞蛋麪吧?”我正琢磨着自己想吃什麼,他從廚房伸出腦袋看着我說。見我沒反應就又伸了回去。然後我聽見打雞蛋的聲音,接着是油滾了的聲音,我開始大口大口地咽口水,算起來,好幾天沒吃飯了纔對。

“我說,你餓了好幾天了吧?”小五見我狼吞虎嚥的樣子,很驚訝地問道,我的臉刷的一聲就紅了,筷子也停下來不敢動了。、

“得,當我沒說,你趕緊吃,吃完了還得幹活呢。我這碗也給你吧,放心啊,我沒傳染病的。”小五把他那碗麪扣進我的碗裡,邊倒邊說:“你早說你餓啊,我就多弄點好東西給你吃了,但是現在也來不及了,馬上到中午飯時間了,一會兒吃完你就趕緊給我洗菜,忙過了飯時,我給你炒幾個好菜。你可別說我虐待你啊,我現在可是在用童工呢我,我他媽多不容易啊我,你遇到我算你命好,我多善良啊我。”我忍不住被他逗笑了。

吃完麪,就開始準備中午飯,洗了好多好多的菜和肉,還有海鮮之類的東西,好多東西我都沒見過,小五手腳麻利得很,不一會兒廚房裡就香味撲鼻了,也不知道那些菜是什麼味道的,小五耳朵裡始終插着那根黑黑的東西,他嘴裡還輕聲哼着歌。

(我給大家解釋一下,那是隨身聽。暈,黑黑的東西,說得怪嚇人的。)

很快就有人來吃飯了,小五的飯館生意還算好,幾張桌子都坐滿了人,小五讓我跟在他身後,看他都做些什麼,其實也滿簡單的,就是把菜單放到客人手裡,然後每桌放一壺泡好的茶,客人點完了菜就到廚房去做,然後端到桌子上,客人吃完了要記得結帳,我很快就學會了,小五見我忙得歡,就放心地回廚房炒菜去了。

客人三三兩兩地散去,小五也坐在收銀臺裡休息起來,點了根過濾嘴,吧嗒吧嗒地翻着結帳單,點起了鈔票。

“我給你炒個西紅柿雞蛋,再來個肉絲炒麪,行吧?”他把錢揣進口袋裡,搖晃着又走進廚房,回頭看着傻站在原地的我,說:“但是你得把碗都洗了,把地掃了,把屋子打掃乾淨哈。”

我點點頭,又賣力地幹起活來,把屋子打掃乾淨的時候,小五也已經把我們的飯做好了,我和他坐在桌邊吃飯,真好吃,比三娘做得還好吃,油是油肉是肉的,城裡人的生活真幸福。

“阿五,哪弄來個漂亮妹子啊?”我們吃得差不多了,正面對面地打着飽嗝,屋子裡進來了幾個人,我回頭看,三個穿着和小五差不多詭異的年輕人走了進來。

他們都流着和小五一樣半長的頭髮,穿黑色T恤,牛仔褲很髒,後背上揹着形狀奇怪的黑色大包,手上,脖子上,胳膊上都戴着叮噹亂響的首飾,耳朵上紮了好多的耳洞,難道不痛麼?

“什麼漂亮妹子啊,鄰居大媽介紹來的服務員,剛從鄉下上來,你們說話注意點兒啊,別嚇着她,農村孩子膽兒小!”阿五叼着煙把菜單給那三個人扔過去,回頭對我說:“這三個是我朋友,不用怕他們,去把碗洗了。”我忙乖乖地跑進廚房裡洗碗。

“哪個大媽啊?你什麼時候和大媽有交情了,品位有待改善吧?”一個人問。

“小珍他媽。”阿五大笑着說,其他幾個人也怪笑了起來。

“阿五,給我們下點肉絲麪,快點吧,餓死了,吃完了還要去練習吶。”一個瘦得像根筷子似的男孩兒嚷着。

“吃,就知道吃,從來也不給我付飯錢,你這飯桶一年能吃下我一車皮的掛麪。”阿五嘴裡嘀咕着,不一會兒就鑽進了廚房,見我洗碗洗得不亦樂乎,他饒有興致地站在一邊看。

“我說。”他好象忍耐了半天,終於說了兩個字,我疑惑地回頭看着他,他在自己臉上比畫着:“你臉上有根芹菜葉,這孩子吃東西怎麼不擦嘴啊?”

我忙伸手到臉上胡亂抹了幾下,然後瞪大眼睛望着他:“還有嗎?”

他已經笑得直不起腰來了,哽咽着說:“你還真是傻,明明吃的西紅柿怎麼會有芹菜葉啊,啊哈哈哈!”黑線,默默地在我漲紅的小臉蛋兒上爬滿,爬滿。

阿五,你真的很無聊,一點都不好笑,嗚……

“我說,傻丫頭,一會兒我們要去練習,你一個人在這看着店鋪有沒有問題啊?有客人來你就說到晚上才營業,OK?”阿五坐在收銀臺裡問我,其他三個人捧着面大口地吞嚥着。

“No,noproblem。”我有點結巴地回答。

“呀?這丫頭還會拽兩句英文啊!”那個看上去年紀最大的年輕人差點把剛入口的面噴到對面瘦男孩兒的臉上。

“有點意思啊,阿五,找了個漂亮能幹又會說英文的丫頭當服務生啊,老牛想吃嫩草啊!”瘦男孩子壞壞地用眼睛上下瞟着我。

“三兒,你小小年紀怎麼整天動歪腦筋啊?肉絲麪也塞不住你的嘴巴啊?”阿五從收銀臺裡跳出來,做出欲揍人的姿勢,那個三兒端着碗狂奔到門外,那速度,比老殭屍楚生還快。

“叫冷小煙是吧?這名字還真挺嫩的。”年長的男人吃完了面,一邊抽菸一邊打量我,我有點手足無措地望着他,他的眼裡沒有讓我害怕的惡意。

“你叫我老大就好了,我們每天都會來這蹭飯吃的,以後就會熟悉了。”他笑着轉過頭不再看我。

“你們,要去練習什麼?”我結結巴巴地問。

“搖滾樂,你懂嗎?”那個猴子樣細瘦叫做三兒的孩子從外面跑進來,敲打着手裡的碗喊着:“阿五,再給我盛碗麪啊!”

“沒有啦,你想把我吃窮啊?肚子怎麼那麼能塞啊?”阿五顯然還沒解氣,抱着面盆不撒手。

“阿五,你就給他吃吧,他吃不飽一會兒又不好好唱了,本來唱得就難聽。”一直在旁邊沉默的年輕人說,他的聲音很溫和,和他的臉一樣,文弱極了,看上去讓我想起了眼鏡老師,唉!

“好,看在四兒的份兒上,今天就再讓你吃一碗。不過,你最好把你的嘴管牢一點,要不明天不給你吃,餓死你!”

搖滾樂是什麼東西,和三娘唱的大戲是一樣的東西麼?那他們應該是個戲班子吧,(暈死我了,頭一次聽說有人把搖滾樂隊比做戲班子,不過,諒你是鄉下剛來的,不計較了,至少彷彿也還有那麼一點差不多,反正都是搞藝術的嘛,黑線,黑線……)還有,他們的名字怎麼那麼奇怪,老大,三兒,四兒,阿五,他們是兄弟嗎?我正胡思亂想着,突然發覺小飯館哪裡有什麼東西好象不太對勁。

沒錯,非常不對勁,我扭過頭,看見敞開的門口,有一個小小而佝僂的身影,由於隔着門簾子,只能模糊地辨別到是一個小孩兒,大概三四歲左右的光景,他站在那應該有一會兒了吧,可是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呢?我疑惑着走了過去。

“小姐姐,救救我……”還沒走到門口,我就彷彿聽到了小小影子發出來的微弱聲音,那聲音即便是在大白天,還是聽起來很空洞,是個餓壞了的小乞丐麼?

我加快腳步,走到門口,那小小的影子就和我近在咫尺,我伸手一把拉開了塑料簾子。

門外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用力眨巴了兩下眼睛,還是什麼都沒有,小乞丐哪裡去了?

第三章珊瑚鎮第三話 亡靈小珍

“小煙啊,你在幹什麼呢?洗碗啦。”阿五走到我身後,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才清醒過來,有點呆滯地端起麪碗,拉開廚房的布簾子。

“小姐姐,救救我!”

“啊!”

手裡的盆子和碗筷全都掉到地上,瓷碗瓷盆淅瀝嘩啦地碎了一地,那個小小的影子就站在廚房裡面,拉開簾子的時候,它就站在我面前不到一公分的位置,它的腦袋上有一個巨大的血窟窿,裡面汩汩地向外涌着膿血和腦漿,髒兮兮的小手正向我伸過來。

最可怕的是,我看清楚了他的臉,那是那位好心婦女手裡的小孩兒,那個叫小珍的小女孩兒,那個一直想要撲到我懷裡的小珍,她怎麼會變成這樣子?

“啊,我十塊錢一隻的麪碗!”阿五大聲叫着跑過來,看到阿五,那個小孩兒的表情好象很失望,他很快就消失了,我還愣在原地發抖,好、好、好可怕的說。

“傻丫頭,是不是我不應該第一天就讓你幹這麼多活啊?你知道這麪碗要十塊多錢一隻啊,你摔碎的是我心啊……”阿五蹲在我旁邊,他的雙手各舉着一隻碎片,表情苦澀地衝我扮着哭腔。(表演慾望可真強)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看着阿五可憐巴巴的樣子,又看見滿地的碎碗碎盤子,想起他在我最飢餓無助的時候把他自己的面分給了我吃,我怎麼那麼沒用,從小到大也見過那麼多的可怕事情,怎麼還是這麼沉不住氣,打碎了他這麼珍貴的碗。想着想着,眼眶就紅了,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

“呃……哭了。”阿五錯愕地回頭看其他三個人,他的表情好象很可憐,阿五就是這樣一個人,善良得過分,儘管我也知道他剛纔是逗我的,他不會真對我發火的,可是我的眼淚……

“呃,別哭了啊,好象我們幾個大男人欺負小女孩兒似的。”老大表情很無奈地說。

“冷小煙!”那個瘦瘦的猴子三嗖地一聲竄到我眼前,在我面前手舞足蹈地跳起了舞,那舞姿倒有點像暗穴裡母水鬼的‘草裙舞’,邊跳邊說:“看你三兒哥哥給你跳個優美的芭蕾,砰恰恰砰恰恰,乖啊,不哭啦!”(呃呵呵,冷小煙,你好象遇到了一個和你能有共同語言的人類)

“好了,你別跳了,你再跳我都想哭了。”阿五一腳揣到‘人類’版的‘母水鬼’身上,那個猴子三的小身體輕嗖嗖地就飛出了一米遠,撲通一聲趴到地上,同時響起的還有一聲慘叫。

“小煙別哭了,阿五是開玩笑的,幾個碗能值多少錢,你沒傷到手吧?剛纔是怎麼了?”小四走到我身邊,拍着我的肩膀輕聲問。

“沒、沒什麼,手沒拿穩,是我的錯,不、不怪阿五。”終於控制住了眼淚,我有點慚愧地低下頭,囁嚅道。

“那你還真誇張,手沒拿穩就發出那種慘叫啊。”阿五在一邊尷尬地訕笑着。

“對、對不起,我以後不敢了。”我望着阿五,有點企求地說。

“我沒有故意嚇唬你啊,我這碗真的是十塊多錢一隻啊。”阿五還準備繼續哭訴,老大一巴掌拍在他頭頂,他伸了下舌頭,衝我做了個鬼臉。

“我、我以後不敢了,不要趕我走。”我有點緊張地望着阿五,如果他不高興把我趕走,那我就吃不到那麼好吃的麪條和西紅柿炒蛋了,剛剛還在暗自慶幸剛進城就碰到了這麼好的人(你應該是慶幸碰到這麼會做飯的人吧,真是容易滿足啊)呢,我可不想放棄來之不易的幸福。

“算了吧,僱傭童工,還私自辭退,你當我們阿五是地主老財還是資本家啊?小丫頭還真有意思。”猴子三自己扯着嗓子嘎嘎笑了半天,發現沒人搭理他,就訕笑了兩聲蹲到一邊抽菸去了。

“沒事兒,也怪我,第一天就讓你幹這麼多活,算了。”阿五摸了摸腦袋,從收銀臺後面也取出一個黑黑的大布袋(吉他),背在身上說:“我們要去練習了,你好好看店哦,晚飯還要忙一陣的。”

我站在飯館門口,看着他們四個人的背影,心裡咚咚咚地跳動着,不是感動,而是恐懼,深刻的恐懼。因爲,隔着門簾,我已經看到了飯館裡,收銀臺邊,那個小小而佝僂的身影。

“小姐姐,你進來啊,我好害怕啊,你來陪陪我啊。”那個寒洞洞的聲音清晰地隔着塑料門簾傳遞給我的耳膜。

“小姐姐,你怎麼不進來啊?你不認識我了麼?我好害怕啊。”那個小小而滲人的聲音依然頑強地從收銀臺旁邊飄過來。

“你,小、小珍,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的?上午,你不是剛和你媽媽好好的離開這裡嗎?”我站在門口,有點結巴地問道。

“我從凳子上摔下來,媽媽還在鄰居馬婆婆家打麻將,我一個人好孤單好害怕啊,頭好痛啊,小姐姐,你快來救救我啊。”那個小小的聲音無助地哭訴着。

“可是,我現在看到你,就說明你已經死了啊,我怎麼能救你呢?”我的恐懼好象也沒那麼強烈了,緊接着是疑惑。

“死是什麼?我只是好想媽媽來陪我,我的頭好疼,流了好多血,我跑到馬婆婆家叫她,她不理我,嗚……”小小的聲音抽噎着。

“哦,是這樣啊。可是我能幫你什麼呢?”看來這個小孩兒顯然還不知道死是什麼,她小小的魂魄只是殘留着被抽離出肉身那片刻劇烈的疼痛,她想找媽媽,可是她媽媽怎麼可能看得到她呢,但是,我又能做什麼呢?

“你可不可以去幫我叫媽媽來陪我。”她哀求着。

我下了決心,拉開塑料簾子走到屋子裡,她正揉着眼睛哭,額頭上的血洞好象也不冒血了,只是那個深深的坑看上去慘不忍睹,我對她說:“你在前面帶路,帶姐姐去找你媽媽好嗎?”

“好,謝謝小姐姐,小姐姐你真好!”那可憐的孩子,臉上竟然露出了天真的笑容,若不是她頭上那個可怕的大洞,那該是張多麼無邪的小臉兒啊,我的心裡一疼,眼淚差點又掉了出來。

小珍把我帶到一棟很高的居民樓前,一路上我很好奇地看着街道上的行人和樓房,小珍饒有興致地告訴我這是汽車,那叫卡車,那種衣服叫迷你裙,那漂亮姐姐手裡牽的狗叫京巴。

“小姐姐,這就是馬婆婆家,媽媽就在裡面打麻將!”小珍說完就穿過門進入了屋子,我一個人站在樓道里,發呆。

“小姐姐,你要按那個門鈴哦,我突然想起來忘記了告訴你。你好呆哦!咯咯!”我正猶豫着,小珍的腦袋突然從鐵門裡憑空鑽了出來,好端端的門上突然長出了一個血淋淋的腦袋,我險些失聲尖叫起來,她血淋淋的臉天真地衝我笑了一聲,就又鑽回去了。(黑線……)

我擡頭,果然在鐵門上方看到一個紅色按扭,那就是——門鈴?嗚,連這種小鬼都說我呆……(嗚,那說明你還真不是一般的呆……)

“丁冬!”好清脆的聲音。

“誰呀?”一個蒼老的聲音在門裡詢問。

“我!”我下意識地回答,然後大腦飛速運轉:我該怎麼說呢?告訴小珍的媽媽你女兒死啦!然後她跑回家,推開門看見小珍的屍體,然後她會問我是怎麼知道的,啊不行不行,說不通;或者我說我突然很想念小珍,想找她玩兒,然後小珍媽媽帶我去她家,一推門看見小珍的屍體,可是我怎麼會知道她家在這裡呢?不行不行;或者我說是阿五叫我來親自上門感謝她介紹工作給我,是小五告訴我她家在這裡的,然後她就帶我回家做客,一推門看見小珍的屍體,好,就這麼說,只能這麼說了,就這麼定了,哈,我可真聰明!

(冷小煙一思考,作者就崩潰)

“你找誰啊?小姑娘?”開門的是一個精瘦的小老太太,一頭花白的頭髮,她疑惑地看着我,小珍就站在她後面,但是她看不見。

“我、我找小珍,呃……小珍的媽媽!”我咳嗽了兩聲,故做鎮定地說。

“哦,小珍她媽啊,有個漂亮的小姑娘找你!”老太太回過頭喊了一聲。

“哪裡來的漂亮小姑娘?”小珍的媽媽,那個好心的年輕婦女從裡面的房間走了出來,順着房門,我看見還有兩個婦女,她們正圍着一張桌子打麻將,就是村裡男人農忙後經常聚起來耍的那種東西。

看見媽媽,小珍的臉上泛起一股興奮,但是很快就暗淡下來,因爲她媽媽看都沒看她一眼就擦過她的身子朝我走了過來。

“喲,這不是那個小姑娘嗎?”婦女看見我,皺起眉頭好象在苦想着:“叫什麼小花還是小草的?”暈,她都不記得我的名字了,城裡人的記性原來也都不怎麼樣的啊。

“我叫冷小煙!”我看了一眼眼巴巴望着我的小珍,大吸了一口氣,把剛剛醞釀好的一番瞎詞折騰了一遍:“小五哥哥叫我來上門感謝你,感謝你介紹工作給我!”

“哦哈哈,這個死小五,總搞這些有的沒的東西,大中午的把你折騰來一趟,這是舉手之勞嘛,沒什麼可感謝的,現在的鄉下孩子也滿厲害的,走了這麼遠都沒迷路。有時間我再去飯館看望你哦,我現在正在忙,哈哈,你先回去吧!”她捂着嘴笑着,準備關門了。

尷尬,只想着編排一通謊詞,卻沒想到她根本沒想帶我去她家裡,這下可糟糕了,怎麼辦啊?眼看着大鐵門就要被關起來了,得趕緊想個辦法啊,小珍的小鬼臉兒抽搐着,八成又要哭了。

慌亂之中,我只好伸出手去擋那即將關上的門,只聽一聲慘叫,門果然打開了,小珍的媽媽和那個馬婆婆都驚訝地衝我跑了過來。

暈死了,我的胳膊被門夾住了,順着門縫的夾痕流出血來。(你怎麼總是那麼倒黴呢你?越忙越填亂)那聲慘叫原來是從我嘴裡發出來的。

“怎麼會被門夾住呢?真是不小心的孩子啊,長得這麼可憐見兒的,小珍她媽啊,你家有沒有藥水什麼的啊,趕緊回去拿來給這孩子包紮一下,這細皮嫩肉的,可別留下什麼疤瘌來!”馬婆婆用老手按着我的胳膊止血,一邊衝發呆的小珍媽媽說。

我眼睜睜地看着小珍媽媽跑進對面的鐵門,然後我在心裡暗暗地數着:一,二,三。在我數完第三個數字的同時,對面的門裡傳來小珍媽媽悽慘的哭喊聲。

一推門看見小珍的屍體。這是我設計中的情景。我拉着馬婆婆的手跑進小珍家,小珍的媽媽正抱着小珍的屍體絕望地哭喊着,我回頭,看見一邊站立着的小鬼,她的眼裡寫滿了迷茫。

“小姐姐,媽媽在抱着我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她稚氣地問我。

我扭過頭不敢看她,我怕自己會忍不住又哭起來。因爲她身後站着無常鬼,那是來接亡靈投胎的地獄官差,小珍要被帶走了,她再也見不到媽媽了。

“小姐姐,他們是誰,爲什麼要把我綁起來?小姐姐,你不要不理我啊,救救我!小姐姐,快叫媽媽來救我!小姐姐,我的頭,我的頭好痛,快救救我……”小珍的聲音漸漸遠去了。

希望你下輩子能幸福,可憐的小妹妹,你的頭馬上就不會痛了。

第三章珊瑚鎮第四話 美麗醜女人

“小煙啊,下午我們要出去買點樂器零件,你一起去吧,順便買身像樣的衣服。”這天忙完午飯,我和老大,猴子三,小四,阿五一起吃着肉絲麪,阿五掃了我兩眼,對我說。

我已經在阿五的飯館裡工作一個月整了,這天天氣很好,早春的氣息很清新,縣城裡沒有秀籠村那麼湛藍的天,但是空氣依然很乾淨。我身上還套着從村子跑出來帶的那兩身衣服,換來換去,天氣越來越暖和,馬上就沒有衣服換了。

“我,沒、沒有錢。”我嘴裡塞着麪條,皺着眉頭說。

“今天是你工作一個月整,正好該給你發薪水了哦。”阿五放下碗,在收銀臺裡摸出一個信封,扔給我,說:“點點,看看夠不夠,你這傻丫頭,工作之前也不跟我講好價錢,我都不知道該給你多少錢。咳咳,算了,你本來就傻,是我的錯,我自己事先也忘了,呵呵。”

我接過信封,好奇地打開,竟然是幾張鈔票。

“錢!”我瞪大眼睛小心地捏着那幾張鈔票,手舞足蹈地在眼前晃來晃去,他們四個都饒有興致地看着我,眼裡充滿了憐惜與快樂,或者是被我的動作弄得有點眼花。

晃夠了,我好奇地問阿五:“那麼,爲什麼要給我錢?”

撲通!他們幾個人都趴到了地上。

誰能告訴我,現在是什麼狀況……(不好意思,本人現在非常地不想說話)

他們都沉默地吃完碗裡的面,然後坐在桌子邊抽菸,我拿着那幾張鈔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裡好疑惑,給我吃給我住,現在還給我錢,天底下竟然還有這麼美好的事情。想不到我冷小煙果然是苦盡甘來啦!

“小煙,把碗洗了吧,然後我們上街去。”阿五把菸蒂踩滅,拍拍我胡思亂想的腦袋說。

“上街嗎?你們要帶我上街嗎?”我瞪着眼睛望着他們四個。

“剛纔的話你到底有沒有聽啊?歪着腦袋在那想了半天在想什麼?”猴子三瘦瘦的臉在我面前仔細地看着我,他繼續說:“你不是真的傻吧?”

我低下頭端着碗筷去廚房洗,不理猴子三,他又比我大不了幾歲,每天都笑話我傻,其實他自己呢,還不是天天被老大他們踹來踹去的,咯咯,不過可以上街了,好興奮哦,來縣城也有一個月了,除了小五飯館附近的街道,還沒有去過更遠的地方。

“出發嘍,上街嘍!”我興奮地跑在前面,一路好奇地張望着,喊叫着。

“冷小煙,你丟死人了,跟鄉下人似的。”猴子三皺着眉頭在後面嘀咕着,其他三個人面上都帶着微笑。

“阿五哥哥,我們要走多遠才能到街上啊?街上是不是就像集市一樣,有好多的人,賣好多好多的東西啊,城裡的集市應該比我們村子裡大好多倍吧。有沒有那種巧克力的東西賣啊?”我手舞足蹈地在阿五旁邊跳着。

“傻村妮冷小煙,我們一直都走在街上好不好?這又不是鄉下,你煩死人了,閉嘴啦!”猴子三在一邊大喊着。

我纔不計較猴子三的話,滿臉興奮地左看右看,這街上這麼多人,這麼多車,這麼多高高的房子,子漠會不會也在這些人羣裡呢,這麼熱鬧的地方,說不定能遇見子漠吧?他見到我會有什麼反應呢?

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還是從村子裡跑出來穿的那身,是曼麗送的一套運動服,已經洗得有點看不出顏色了,好醜哦。看看那些城裡姑娘穿的衣服,紅是紅,綠是綠,真漂亮。

我傻傻地看着,冷不防一輛車子嗖的一聲開到我眼前,我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聽耳邊一聲驚叫,身體好象被誰硬推了一把,張着嘴巴撲向一邊,眼看就要和堅硬的水泥路面親上嘴兒了,腰又好象被誰抱住,半空中又來了個旋轉,然後軟軟地趴在一個人身上。

這一連串的動作把我的頭甩得暈忽忽的,一時間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愣愣地趴在那。

“我說,冷小煙,你沒事吧?”一個聲音從我身體下面響起來,我定睛一看,竟然是猴子三,他四仰八叉地躺在馬路上,我正好趴在他身上,難怪我一點都沒覺得疼。

“我沒事啊。”我望着他說。

“沒事你就趕緊起來,你想把我壓死啊?”他突然憤怒地衝我咆哮了起來:“好心好意救你,你還壓起來沒完啦?”

“哦,哦,對不起對不起。”我忙像清醒過來似的從他身上爬起來,小四從後面扶住我,老大一把揪起了咆哮不止的猴子三,看來是虛驚一場,不過好象還沒有結束。

“鄉下土包子,走路不長眼睛嗎?”一條雪白的大腿從車門裡伸了出來,我才注意到原來我們旁邊正停着一輛小轎車,看這車身在陽光下泛出刺眼的光,就知道是有錢人開的,那條雪白大腿的主人已經叉着腰站在我們面前了,好漂亮的大姐姐啊,可是她的表情好凶哦,我膽怯地站在那。

“你會不會開車,這是人行道你沒看見嗎?”阿五一點都不害怕,他迎着那個女郎平靜地問。

“哈,揹着把破吉他,就以爲自己是朋克少年了是吧?”那女郎乜斜了一眼阿五,雙手叉着腰:“玩樂隊的窮酸男人,哪裡輪到你說話了?怎麼,還想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不是?”

聽見女郎說‘玩樂隊’‘窮酸’之後,我很清晰地看到阿五的身體顫抖了一下,他的嘴脣囁嚅着,似乎想說什麼,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啊,女人!從你這張嘴裡發出的話可真是不配這身衣服和這輛名車啊。今天我們就還真要路見了,還要不平了。否則你想怎麼樣,把這個小姑娘生吞活剝了?”這伶俐的聲音一聽便是猴子三了。

“呀,毛頭小子,你又是哪裡竄出來的?”那女郎冷笑了起來:“現在的鄉下騷貨不得了了,都傍上樂隊的小混混了,惹不得了。”

“你再罵一遍試試!”我只聽見耳邊一陣風,身邊的阿五已然竄到前面,他雙手提起女郎的衣襟,一字一頓地說。

‘啪!’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阿五捂着臉呆在原地。

“臭小子,拿開你的髒手,敢對我動粗,你也不掂掂自己半斤八兩?”那女郎出手真是夠快的,一時間連周圍看熱鬧的人都安靜了下來,我站在人羣中,看着裡三層外三層圍觀的人,他們看我的眼神和村裡的村民不同,沒有那麼強烈的憤怒和憎惡,但是卻有另一種不同的味道,彷彿是幸災樂禍,彷彿是希望我被打被罵被殺死,那樣他們才快樂。

“死女人,竟然敢打我們阿五!”猴子三氣急敗壞地衝了上去,被老大一把拉住,老大一直站在一邊不做聲,這時候他很冷靜地走了過去。

“這位小姐,剛剛的情形所有人都看在眼裡,這個小姑娘走在人行路上,是你違規駕車才險些出事,現在又是你動手打人在先,我倒想問問你想做什麼?”

“哼,看來你是這夥人的頭嘍?”那女郎雙手抱在胸口,身體靠在車上,看着她自己的鞋尖:“叫這鄉下騷丫頭給我把鞋子舔乾淨好了,我就不繼續追究了。”

“你!”老大顯然也被激怒了,他聲音有點抖:“小姐,請你不要得寸進尺。”

這時候,我突然覺得有點冷,身體也開始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有一股微小的火苗在我胸口竄上竄下,看着眼前這個衣着光亮卻心地狠毒的女郎,真是個美麗醜女人,我瞪大眼睛狠狠地看着她。

心裡好恨,好委屈,被她用那麼難聽的詞羞辱,我整個人好想鑽到地縫裡去,那麼多人看着我,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幫幫我,城裡的人,都這麼冷漠嗎。

“看什麼看?鄉下騷貨,仗着自己有幾分姿色,就想攛掇幾個小混混鬧事是不是?你睜大眼睛看着老孃的臉,和我過不去,你配嗎?”那女郎伸腳踹了我一下,眼看那尖尖的鞋跟就要踢到我的腿,我的身子一輕,被人拉到一邊,躲過了那一鞋跟,回頭一看,是小四,他很溫和地望着我。

“小煙不要怕。”小四輕聲說,然後他把我拉到他身後,這個動作,讓我突然想起了哥哥,那個用自己身體掩護妹妹的哥哥,我的眼圈一點點的紅了起來,很快就小聲啜泣起來。

“鄉下狐狸就是鄉下狐狸,沒見過世面,罵幾句就知道哭,你勾引男人時候那股子勁兒哪裡去啦?”那女人幾步走到我身邊,把小四往邊上一推,她的手指頭連連戳到我額頭上,我的頭像倒豆一樣左右搖擺起來,三娘死後,已經好多年沒人這麼點過我的頭了。

我向後躲着,她卻步步逼近,甚至伸出她帶着香水味的手在我臉頰上連拍帶打起來。

“他奶奶的,你還無法無天了臭女人!”猴子三終於按耐不住,他甩開老大的手一下竄到女郎面前,瘦瘦的胳膊一揮,很嘹亮地回了那女郎一巴掌。

別看猴子三看上去瘦弱得弱不經風,這一巴掌卻十足讓那女郎的身子歪了下去,毫無防備地捱了一巴掌,那女郎的臉幾乎都要氣青了,只見她迅速從口袋裡拿出一隻小東西(手機),一邊撥號一邊破口罵着:“你們幾個小混混,有本事站這別走,敢打我巴掌,我長這麼大還沒人敢碰過我一根手指頭,你們都是活膩歪了!”

“你就打你巴掌了怎麼樣,你這臭女人,不給你點厲害,你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東西了,得寸進尺的老騷貨!”猴子三抓住她撥電話的手又要一巴掌掄過去。

“住手!”人羣裡突然擠進了幾個穿制服的男人,他們七手八腳地把猴子三按在地上,猴子三還在掙扎,其中一個穿制服的男人拿了一根細長的棍子在他腰上一頂,猴子三就慘叫了一聲趴在地上不動了。

“三兒!”阿五大喊了一聲要衝過去,還沒衝幾步,他也被按到了地上。

“不要啊,不要啊!”我的眼淚像洪水絕堤一樣,眼看着老大和小四也被按倒了,那女郎看我的眼神充滿了嘲諷和挑釁,我該怎麼辦,爲什麼會變成這樣,這是我進城以來第一次到街上來啊,爲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死鄉下騷貨,和我鬥,你去死吧。”那女郎緩緩地移到我身邊,咬牙切齒地小聲說着,我擡頭望着她,突然覺得此刻衣着光亮外表美麗的她,變得那麼的醜陋。

“警察叔叔啊!”她跟我說完狠話後,立刻換上了一張委屈無比的臉,迎到那幾個穿制服的男人身邊,她拉着我的胳膊,我的胳膊上立刻留下一圈淤青:“這個鄉下小姑娘橫穿馬路,險些釀成交通事故,我只是想下車看看她受傷沒有,這幾個小青年就衝上來打我,你看看我的臉被他們打了好幾個巴掌。”

第三章珊瑚鎮第五話 王子又出現

“小姑娘,是不是這樣?這幾個小混混都是你的朋友?”一個制服男人好不容易纔把那雙色咪咪的眼睛從女郎身上移下來,又狠狠地踹了一動不動趴在地上的猴子三,然後兇巴巴地問我。

“不、不是這樣的,他們、他們都是好人,不是這樣的。”我一激動,嘴巴卻不利落了,心裡大聲地咒罵自己沒有用,卻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就是這樣的,警察叔叔……”女郎抓着我胳膊的手突然一用力,我感覺自己的骨頭都好象要斷裂了,她軟綿綿地趴在制服男人耳邊說了幾句話,我隱約地聽到她好象說什麼你們局長,我爸爸的朋友之類的話。

“哦,是這樣啊,讓你受委屈了,是我們工作做得不好。”那制服男人聽女郎說完那一番話後,表情立刻大變,從色咪咪變成點頭哈腰(不管怎麼變,都那麼噁心。)

“把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流氓先給我帶回去,回去好好管教管教,把縣裡的風氣都搞壞了!”他雖是衝着其他幾個制服男人說話,眼睛卻始終謙卑地看着女郎。

“好了,這是你們的事兒了,我平白無故地捱了幾個巴掌,也就不追究了,大人不計小人過嘛,不過這幾個小混混你們真的要好好管一下,我先走了,回家讓我老爸給我敷敷臉,也不知道要不要打狂犬預苗。”女郎似笑非笑地掃了我一眼。

“一定好好管教,一定好好管教!”制服男人迭聲重複。

“小默,怎麼回事?”我只茫然地望着那制服男人,卻沒發覺一個人已經從人羣中擠進來,走到那個女郎身邊,熟悉的聲音一傳到我耳朵裡,我整個就彷彿是被電擊了似的。

轉過頭,那個站在女郎旁邊關切詢問的人不是別人,是子漠,是我整個童年少年階段自我編織的可憐童話裡的王子-韓子漠。

他根本沒有看我一眼,他只是深情而溫柔地望着那個漂亮的年輕女郎,他看上去更加英俊挺拔了,小麥色的皮膚和貼頭皮的短髮,整個人在我的視線裡是那樣的不真實,他爲什麼對那個女郎那麼親熱,他們是什麼關係,我有點找不着北的感覺。

“子漠,人家受委屈了,被流氓打了耳光!”女郎靠在子漠胸口,委屈地撒着嬌,她櫻紅的小嘴兒半撅着,高挑而豐滿的她和子漠站在一起,看上去那麼的般配。

“乖啊,警察叔叔不是幫你教訓他們了嗎,走吧。“子漠的手溫柔地拍在那個叫小默的女郎的背上,她的眼睛漸漸流露出暖暖的甜蜜,看上去和剛纔張揚跋扈的樣子判若兩人,那麼的幸福,那種表情我在曼麗眼睛裡也一樣見過,可是,那曼麗現在又在哪呢?

(冷小煙,雖然你的王子就在你面前,但是我也要友情地提醒你,你的四個樂隊哥哥也都趴在地上被連踢帶踹着呢)

“子漠哥哥。”我股起勇氣,挪到他們身邊,他們正要上車,見我上前,都很好奇地回過頭。

“喲?”那女郎驚訝地從喉嚨裡發出一聲怪囈,她問子漠:“這村妞認識你?”

“小煙!”子漠的聲音有點高,可能是太過驚訝,甚至有點驚喜的味道,他鬆開拉着小默的手,走到我旁邊,這一年我15歲,他21歲,我依然發育不良,身高只及他胸口。

“子漠哥哥,求求你,不要讓他們再打了。”我指着那羣對阿五他們踢踹不止的制服男人,哀求地望着子漠。

“你認識他們?”子漠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人,那一刻他的眼神很冷漠,我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他、他們是、是、是我的朋友。”我結巴着說。

“朋友?”子漠依然狐疑着,但他還是對小默使了個眼色,小默很識趣地過去又在制服男人的耳邊小聲說了些什麼,那制服男人有點爲難,但還是示意他的手下住了手,又小默點頭哈腰了一陣,把圍觀的人驅散,就離開了。

“小煙,這段時間你都在哪裡?和什麼人在一起?”子漠有點嚴肅地問我,但是聲音不大。

“我、我和阿五哥哥他們在一起,他們、他們都對我很好。”我指着一邊有點搞不清狀況而鼻清臉腫的四個人。

“這樣啊。”子漠站起來,伸手攔了一輛四輪大怪物-出租車,對阿五他們說:“你們去醫院檢查一下傷口吧,我是小煙的遠房哥哥,我要帶她到家裡去,你們的醫藥費就由我來負好了。”他邊說邊從口袋裡掏出幾張鈔票,遞過去。

“什麼狗屁遠房哥哥?誰稀罕你的臭錢。”猴子三性子急噪,被電棍電了一下,他一直捂着腰,滿臉的憤憤。

“總該給我們個解釋吧?這一頓拳打腳踢算什麼?”一直不說話的小四說。

“小默,你帶他們去醫院吧。”子漠對小默說,小默聽到這話,立刻撅起嘴巴,滿臉的不樂意,她挽着子漠的胳膊說:“子漠,人家不要去啦,叫司機載他們去好了,人家好幾天沒見到你了,想和你在一起嘛。”聽着小默甜膩的聲音,我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眼前竟然莫名其妙地浮現了曼麗的臉,她也是這樣挽着子漠的胳膊撒嬌的,可是她現在在哪呢?

“我們不需要看什麼醫生,我們需要一個解釋,你的道歉。”小四很堅定地看着小默,小默的眼角瞬間也閃現一絲憤怒,但是她回頭看了一眼子漠,馬上又做出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變得可真快)

“我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不知道責任到底在誰,你們自己慢慢解釋清楚好了。”子漠看了一眼小默,眼神依然很溫柔,他拍了拍小默的肩膀,然後拉起我的手,說:“小煙,你跟我走。”

直到我被他拉進出租車,看着車外鼻子都氣歪了的小默,我還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狀況。

“子漠哥哥,你要帶我去哪?”出租車飛速地在縣城的馬路上行駛着,我坐在後座上,不安地望着身邊的子漠,他皺着眉頭一直不講話。

“我先帶你去買身衣服,然後吃飯。”車停下來,他下了車,站在車門口望着我。

我下了車,一座高高的商城,子漠拉着我的手走了進去,光潔的大理石地面,琳琅滿目的商品,幾乎讓我的眼睛都花掉了,身邊穿梭着的男人女人都穿着漂亮的衣服,我甚至不敢擡頭看他們的臉,爲什麼會有這種狀況。

“你試下這條裙子。試衣間在那。”一條裙子遞到我面前,我終於敢擡頭看子漠,他手裡拿着裙子,正望着我,從他眼睛裡,我看不到任何色彩,看不出喜歡,也看不出討厭。只能接過裙子,走進試衣間裡。

站在試衣間裡,看着自己乾瘦而發育不良的身體,我有點自卑而害羞起來。子漠給我的是一條粉紅色的小洋裙,就像是穿在曼麗身上的那種,柔軟的質地和手感,我有點捨不得把它套在身上。

“還好,這雙鞋也穿上吧,看看合不合腳。”我穿着裙子從試衣間裡出來,子漠掃了我兩眼,順手又從貨架上拿了一雙鞋。被子漠拉着走出商城的時候,我彷彿已經煥然一新,可是頭卻勾得更低了,子漠從頭到尾都沒有看過我幾眼,他拉着我的手很緊很緊,手和手接觸的地方滲出細細的汗珠。

“你來城裡多久了?”直到坐進了飯店,飯菜都擺到了桌上,他才終於和我說了一句話。

“一個多月。”我拿着筷子,碗裡堆滿了子漠夾的菜,卻遲遲不敢塞進嘴巴里,這飯店可比阿五的小飯館大不知多少輩了,坐在富麗堂皇的大廳裡,我有點頭暈,而且對面坐着的人竟然是子漠,我心裡好緊張。爲什麼他總是那樣高高在上,可是我卻永遠這麼的扁呢。可是,我真的好喜歡和他在一起。

“爲什麼要一個人離開村子,也不和我們打個招呼呢,我一直在打聽你的消息。”子漠也沒有吃什麼,他一直很專注地看着我,就是因爲這樣,我的頭勾得更低了。

“我、我不知道怎麼找你。”我有點委屈地回答。

“來縣裡以後就剛纔那幾個人在一起?”子漠問。

“恩。”我點頭。

“他們有沒有欺負你?”子漠問。

“沒有,他們對我很好。給我吃,還給我錢。”我很老實地回答。

“吃完飯,先跟我回家吧,先住在我家裡,然後我再幫你聯繫個學校上學。”子漠沒再問什麼,他少少地吃了點東西,就一直坐在飯桌邊抽菸。

“子漠哥哥。”我有點膽怯地看着他。

“什麼?”他看着我。

“剛纔那個、那個姐姐是……”我結巴着問,雖然我努力地不想問他這些好象和我沒有關係的問題,怕子漠會不高興,但是我終於還是忍不住。

“女朋友。”他回答得很快。

“那、那曼麗姐姐呢?”我不相信地追問。

“在市裡上學。”子漠依然回答得很乾脆。

“可是……”我不甘心地想繼續問。

“多吃點,我媽做飯很難吃的,晚上回去沒有東西吃。”子漠把菸蒂揉進菸灰缸裡,他的臉很冷漠,我不敢再說話,低頭默默地吃東西。

吃飽了,雖然不敢大口吞嚥,但是這些菜真的太好吃了,不知不覺也吃了好多,肚子好漲,雖然我心裡的失落很強烈很強烈。

“我們回家吧。”子漠拉着我鑽進了出租車。

第三章珊瑚鎮第六話 夜路見鬼

“我要告訴阿五他們一聲。”我有點擔心地說。

“我會叫小默通知他們。”子漠掏出手機,按了起來。

“我可以回到阿五他們那裡住,不必去你家裡。”我想到韓三媽冰冷的臉和看我時厭惡的眼神,心裡有點害怕。

“不要總是和那些人在一起。”子漠的聲音很疲倦,他靠在車後坐上,閉上眼睛不說話。

“爲什麼,他們都對我很好,而且……”我想說什麼,子漠伸出一根手指抵住我的嘴,我的腦袋嗡了一聲,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心裡暗暗說着,沒出息的冷小煙,爲什麼這麼在意子漠的一舉一動,明明應該回小飯館看看阿五他們傷得重不重的,爲什麼會這樣。

“喲,這是誰家的姑娘啊?”韓三娘站在門口,叉着腰,一條腿擋着門,上下打量着我。

“媽,這是小煙,你別擋在這了,我要帶她進去了。”子漠摟着韓三媽的腰,親熱地把她推到一邊,但是韓三媽惡狠狠的眼神卻讓我無論如何也不敢擡腿踏進屋子裡,站在門口,我看見子漠家寬敞華麗的客廳,這真的是有錢人的家,是我只在小飯館的電視裡看到過的。

“進來吧。”子漠站在門裡,回頭望着我。

“我……”我緊張地攪着手指,站在門口,這時候心裡突然很複雜,我真的很想到子漠的家裡,看看子漠生活的地方是什麼樣子的,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我覺得心裡好難過好難過,我不喜歡這樣的狀態,他買衣服給我,帶我吃好吃的東西,還帶我來他的家,但是我很彆扭地覺得這根本就是他對我的施捨,因爲他根本不欠我什麼,不是麼。

“小煙,站在門口乾嘛,爲什麼不進來?”子漠不再看我,他朝一個房間的門走去。

“鄉下孩子,真是沒見過世面,門都不敢進。”韓三媽趾高氣昂地陷在客廳的沙發裡,像看笑話似的看着我。

我不想進去了,對不起了子漠,不是我不想到你的家裡,而是……而是我實在無法接受這樣的自己,我知道自己很彆扭,是那種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孩子,你所生長的環境,是我現在無法面對的,我知道你很想照顧我,很希望我能過這個年紀其他女孩子過的生活,但是你身邊的人,都對我充滿敵意,我不想給你帶來麻煩,對不起,子漠。

我哭着,逃也似的跑離開了子漠家。

在子漠家樓下跑了一會兒,我發覺自己迷路了,身上的粉紅色小洋裙在晚風的吹拂上好看地擺動着,這是我穿過最漂亮的一身衣服,鞋子和洋裙中間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好象很美,但是好冷。在子漠面前,爲什麼我總是如此的狼狽而舉止古怪呢。

我前後左右地打量着自己身邊的景物,除了高高的樓房,還是高高的樓房,夜已經很深了,馬路上空蕩蕩的,只有偶爾疾速而過的汽車,呼嘯一聲就在眼前消失了,這是哪裡啊?

沿着一條馬路,漫無目的地走着,路邊有昏黃的燈光,經過了幾家夜間開的小店後,我還是沒有找到一絲能讓我有印象的景物,甚至連返回子漠家的路,都不記得了。

怎麼這麼笨呢?我呆呆地坐在馬路邊的石基上,身後只有一盞忽明忽滅的昏黃路燈,整個世界彷彿又剩下我一個人。呵呵,好睏,要不今天晚上就睡在這好了,好在天氣一天天的轉暖了,不過只穿一條裙子還是冷得直哆嗦。

我胡思亂想着,希望能這樣忘記寒冷和迷路的恐懼,卻沒注意到,一雙慘白色的手已經輕輕地搭在我的肩膀上,直到那冰冷的死氣傳遞給我的脖頸,我才很下意識地輕輕啊了一聲。

“多麼雪白的脖子啊,多麼單薄的背影啊,小妹妹,這麼晚了,爲什麼還一個人坐在這裡啊,怎麼不回家?”一個寒洞洞的女聲在我背後幽幽地傳過來。

我不作聲,三娘說,遇到鬼搭肩千萬不可以回頭,否則會被鬼掐喉或是被活活嚇死。不理她好了,我這麼想着,沒作聲,儘管心裡咚咚跳着,還是沒有回頭,這不是村子裡的那些鬼,我不知道它們會不會害人。

“要不要姐姐給你做個按摩啊?”那雙手開始在我脖子上慢慢滑動起來,順着我的後背一點點向下遊走,冰冷的氣流穿透我的皮膚、骨骼,鑽進五臟六腑。這感覺太難過了,一隻鬼在你背後摸着你,可是你卻不能流露出察覺的痕跡,我的心已經跳到嗓子眼了,馬上就要噴出去了。

鬼手一路遊走,最後落在我的腰間,並順勢向上,摸着我的肋骨,糟糕了,好癢,好癢,癢死了,我忍不住了,真的忍不住了,我最怕癢了啦!!

“哈哈哈哈哈!”我終於像爆發似的放聲大笑了起來,那笑聲在空蕩蕩的夜裡聽起來極度複雜,不僅僅是因爲強烈的癢,還有恐懼,原來,恐懼到了及至也是可以用笑來表達的。

笑了幾聲後,我猛地清醒了起來,意識到根本沒什麼值得可笑的,(暈,算你還理智)嗖地站了起來,開始沒命地向前跑,幾度趔趄,腳下絆了不知命的東西也管不了那麼多,只是沒命地跑,希望能把那隻鬼甩在後面。

不知道跑了多久,終於在一個衚衕的拐角處停了下來,我扶着牆大口大口地呼着粗氣,前面的衚衕裡黑洞洞的看不見底,這個拐角的路燈壞掉了,只能藉着遠遠的光看清眼前的景物:一條空蕩蕩的馬路,一根黑洞洞的衚衕,前面依然是沒有盡頭的街道。

我坐在牆根邊,後面彷彿沒有什麼東西追上來,心跳也漸漸的平定下來,應該已經沒有危險了吧。等下,那是什麼東西,彷彿有什麼東西從衚衕裡飛快地閃了一下,我揉揉眼睛,什麼都沒有,可剛纔那個圓圓的東西,分明是真實地從衚衕裡閃出來,衝着我的方向晃了一下就又回去了,好象是個腦袋,不會是又有鬼吧?

我小心翼翼地沿着牆邊挪到衚衕,趴在牆邊鼓了半天的勇氣,終於打起決心緩緩地把頭探進衚衕裡。

一張青白色的鬼臉也正從衚衕裡向外探着,大大的眼睛裡沒有黑眼球,只是一片渾濁的眼白,嘴脣烏黑,我的臉和鬼臉非常‘親密’地貼到了一起。

“啊——”慘叫聲從我的嘴裡和大青臉嘴裡同時發出來。

“鬼啊——又見鬼啦——救命啊!”我閉着眼睛沒命似的大喊,雙手在胸口來回舞動,希望能抵擋一陣,待情緒慢慢平定下來之後,才發覺根本沒有想象中的尖利指甲要掐我的脖子。

我好奇地睜開了眼睛。

“你能看見我?”那個大青臉非常突兀地在我眼前注視着我。(爲什麼彷彿你總是會遇到李二媳婦這樣難纏的傻鬼呢?)

“恩。”我吸着鼻涕,用手揉了揉因爲劇烈喊叫而流出的幾點眼淚疙瘩,看着她很僵硬的一張青臉,雖然不似李二媳婦那樣白癡,但至少也不像有什麼惡意的樣子。(爲什麼你對鬼總是那麼信任呢?)

“我死了這麼快一年了,還是第一次有人注意到我。”她的聲音有點驚訝,卻又有點失落,緩緩地在我不遠的地方靠着牆坐下去。

“死了一年了?”我又揉了揉鼻子,該死的,一直有鼻涕要流出來,好象被風吹得有點受涼了:“那你爲什麼不重新投胎,無常鬼沒有來接你嗎?”

“沒有。”她低着頭,長長的頭髮將她的臉遮住,只露出一雙青白色的手,即便是冰冷的夜晚,那雙手彷彿依然冒着寒氣。

“爲什麼?你生前……”我頓了頓,對這種孤魂夜鬼提它生前的事情,會不會勾起它的怨恨和殺意呢,算了還是不問了,免得惹來殺身之禍。(拜託啊,好象你已經問完了吧。)

“我是被人殺死的,屍體至今還沒有找到。”她緩緩地轉過頭,凌亂的長髮下是悽慘的青臉和紫黑色的嘴脣,路燈的襯托下猙獰恐怖,我不由得狠狠打了個寒噤,慘了,不會真的勾起仇恨了吧?我的手暗暗地撐着牆,隨時做好逃跑的姿勢。

“被殺死?屍體找不到?呃……”我的屁股已經完整脫離地面了,只要對面的鬼一有異常,我不出一秒鐘就可以整個人彈飛出去逃命。

“你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的,我只想求你救救我。”她衝我伸出了一隻手,一隻青白色的手,由於我和她之間還有一段距離,那隻手臂竟然無限地延長了起來,一直延伸到我的肩膀上,冰冷的氣息瞬間籠罩了整個人。

“你的手,你的手……”我目瞪口呆地望着那條兩米多長的胳膊,竟然說不出話,就在我發呆的時候,那隻胳膊非常清脆地一聲斷裂,掉在地上,我的肩膀上只留下一隻青白色並且流血的手。

“我想,我屍體上的這條胳膊被截肢了。”她的聲音幽幽地在我耳邊響起,我回頭,她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移到我旁邊,頭正耷拉在我的肩膀邊上,無神的眼睛望着我。另一隻手拿着斷臂往身體上接,接合處有大塊紫黑色的膿血滲出來,靠近我一邊的殘臂上,還有一截白色的骨頭支出來。

“嚇死我了!”我嘀咕了一聲,眼睛一閉心一橫,昏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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