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年少得意時，青衣紙傘醉春風。
莫歡打着一把這紙傘，榮歸故里。
他走了八萬里路，從少年鮮衣怒馬，到如今依舊少年。
他人一輩子都走不出的故事，在他腳底下成了絕唱。
或許，他本不該再回到玄天城，或許此生還能有一個好的執念。
……
玄天城，莫家本該是這幾年最爲盛氣凌人的家族，但這一族秉持家主教誨，一直以文武之道爲己任。
“我回來了！”
莫歡看着城門樓傻笑着喃喃自語，那年他就是在樓上躺着逗笑了玄姬。
“莫……莫大將軍?”
守衛避過了眼神，不敢多看他一眼，雖有敬畏，更多的卻是無奈。
青衣少年收了油紙傘，漫步街頭，神識掃過街道，城主府，莫家，玄天塔，武神殿，萬獸池……
他很強，強到了這一個念頭都能覆滅玄天城。
武帝之下第一人，這個名號可不是誰都能擔當得起。
“尋不到你，玄姬，我怎會尋不到你！”
莫歡忽然急了，他從未有如此這般慌張過，剛如玄天城的他立即躍上城頭，武魂一遍遍的飛快掃過方圓上千裡的領域。
很快，他絕望了，沒有了，好生生一個人，怎麼再也找不到了呢？
“城主，殿主，三叔，玄姬身在何處?”
一個念頭，城內的大人物都聽到了他的傳音，這樣明目張膽的武魂搜索其他人也是早已知曉。
悠悠一嘆，從城主府傳來，莫歡下一刻就站在了玄天城主的面前。
“城主，你說實話，玄姬是生是死?”
他本不該這般蒼老的，城主平時對外的模樣像是四十來歲，如今看起來卻像是一個八十老者，他白髮蒼蒼，皺紋滿臉。
“道牙鎮來過一位妖王，九尾狐妖，三千年就成道的大妖王，龍爪之地的武靈前輩全數出手都無法擋下來，我們曾經向遠在龍骨之地閉關的武尊求救。”
“武尊強者的理由是，區區一個武宗，不值得他們搭救，那一天，玄姬就站在城門樓上，電閃雷鳴之際，龍神雷魂都出手了！”
“然而，九尾狐妖以三滴真吾精血擋住，在即將殺死吾兒時，他以摺扇自刎了！”
“哈哈哈哈，他就死在了城門樓上，站着死去，看向了城外你離去時的方向，老夫不知道吾兒身死之際心中所想，但老夫曉得，你在回到玄天城時第一眼看得地方一定是那座城門樓吧?”
莫歡的嘴角顫了顫，深邃的眼睛有些模糊，霧氣遮住了眼，怎麼看也看不清眼前的事情。
少年踉蹌的一步差點摔倒在地，他聲音發顫道：“當年初遇時，我弄壞了他的一把遮擋，後來修修補補，做了一把油紙傘……”
那把傘掉了地上滾了兩圈，傘面到處是漏洞，看起來透亮了幾分。
“其實我知道，一把摺扇再大，扇面，扇骨再強也難弄成一把傘，所以我用妖王的骨，大妖的皮做面，我喝過武靈的茶，武尊的酒……”
“我在天底下也是頭等一的大人物。”
“我卻連一個他都沒有保護好。”
哈哈哈！
莫歡提起傘來，狠狠的摔了一跤，嘴裡吐出的血就像是那年玄天城的血月獸潮，這一次沒有人爲他擦去嘴角的血跡，甚至在沒有一個人與他將蒼天做被，大地爲席。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最後一刻樹妖爲何要與老武靈在一起，我知道了雲靈爲何執着一生化作了風魂的一部分，我知道了那位武脈爲霸天猿的老前輩因何殺入了道牙鎮。”
“我莫歡手中無劍，卻有一雙拳！”
狼狽少年跌跌撞撞的走出了玄天城。
他是這世上最了不起的大人物，卻救不得一個執念裡的人。
道牙鎮，九尾妖狐早已嗅到了莫歡的氣味。
何止是她，道牙鎮十七位妖王都感知到了莫歡的到來。
“你們何曾見到天下第一這般狼狽?”
“不曾見過，哈哈哈哈哈！”
“人嘛，再強也還是人，只要這心境一破，氣血就會大跌，你們看他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爲了一個男人，值得麼?”
莫歡將油紙傘一拋丟在了身後，他的陰陽磨盤旋轉着升騰在了七十二丈高的天上，陰陽二氣化作一位男子，他眉宇間有三分秀氣，七分英氣。
手裡打着一把破爛油紙傘，在他搖曳的身影之下有一個小小的青衣少年。
“玄姬，你說玄天城只打雷，不下雨，想要去傳說中的秋雨城看看，瞧一瞧雨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那地方呀，我去過，空氣中瀰漫着血腥味，還不如你的胭脂氣，男子該不該塗抹胭脂，其實也因人而異，有人生而爲女子，主陰，偏愛習武，喜陽，有人生而爲男子，主陽，偏愛琴舞，喜陰。”
“陰陽之道，不該爲先天所惑，你愛什麼，喜歡什麼，皆是你個人的選擇，至於旁人喜不喜歡，厭惡與否，那是旁人，與你我何干？”
“不過說句真心話，我喜歡。”
他的陰陽道不再是“秦風”的陰陽，正如秦笑月這一世乾脆捨去了陰陽道，尋找自己的氣血大道，他們是化身，更是自己，這一刻起，他們有了自己的故事。
“喂，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呀?”
“真把自己當成了個人物嗎，你這點氣血都衰敗到了極致，恐怕活不過幾個春秋吧?”
“動手，多言易生變。”
洛秒一笑，旋即跳了出去，雙拳化作了風骨。
他身後的玄姬只是在搖着油紙傘，看這一幕。
“誰說我莫歡憑的是氣血?”
“我靠的是自己！”
陰陽磨盤旋轉了起來，一道黑白共生的火焰燃燒，莫歡手裡一點火焰拋出，他舍了氣血，卻用陰陽磨盤點燃了屬於自己的神火！
這一剎那在妖族聖地，莫歡點燃神火，天地崩裂，雷電轟鳴，地火從震開的大地縫隙之中竄出，灼燒生靈。
天地震撼，日月無光。
萬年以來的第一個武帝，他走得不是氣血，是陰陽！
“玄姬，從今往後，我即是你，你就是我，在這武神大地我遲早要找回你！”
“武帝?不可能，這世上絕不可能有人再踏出這一步！”
九尾妖狐恐懼道，她甚至在發顫，天底下的大妖王這麼多，妖聖纔有幾個?
“人族火苗，必須熄滅！”
道牙鎮的熔岩地底下，一聲冷哼傳出，那是一頭火凰蜥聖，生有羽翼，燃燒的鱗片，其赤焰爲驅動，卻生長萬丈，藏在熔岩之中沐浴。
大妖聖！
“這就是你們全部的依仗?”
莫歡冷笑，直接一拳將道牙鎮轟爲了碎片，扯住九尾妖狐的尾巴一把丟到了蜥聖的嘴裡。
後者毫不介意的嚼着邊吃邊笑道：“一萬年來我妖族再未誕生過一位妖聖，沒想到人族還有另闢蹊徑的奇才。”
“這個奇才今天就要你的命！”
“那就試試！”
巨蜥擺尾，赤焰從地獄噴來，莫歡就直接殺入了地獄！
他的身影消失在火光之中，將大地打出了一個又一個窟窿，這一戰持續了不知多久，只知道他一直在再戰，誓要清楚藏在地底下的所有妖聖。
若是你聽到地底傳來的妖獸哀嚎聲，那一定是歡帝在殺妖。
莫歡，莫歡，莫要長歡。
他這一直爲人所不喜的人生，只發自肺腑的開心，期待過一件事，也正是這一件事，讓他之後的人生再沒有歡喜過。
……
龍尾
虛無縹緲之地，秦笑月坐在了一塊礁石上，四面八方全是深藍色的海水。
“月，你尋找到九龍骨，九龍子之後，龍神就會復甦，這樣做不是更危險麼?”
黑衣男子用手指觸碰了一下女孩的鼻尖。
“巧，我想要找到強敵，回首這十多年我的每一步都走得太順了，實力的提升，面對的強敵，似乎從沒有要害怕何去何從的時候。”
“除了莫歡那傢伙，我從未有過同境界內有人可算我一站之地的人。”
【睚眥】“吹牛皮！”
【囚牛】“拉倒吧你，你把我們哥幾個放出來，哪個不能按着揍你?”
【霸下】“笑死了，我們九子哪一個不是妖中龍鳳?還你在同境界無敵，這話說出去自己信不?”
“閉嘴啊，你們幾個，過一會兒就要成爲你們父親，龍神的祭品了開心不?”
【睚眥】“開心個屁，你當祭品試試，再者說了，他生了我們，就不該有雌雄之分，你懂不?”
秦笑月被這幾個傢伙的嘮叨逗的笑出了聲。
認識了這麼久，說和他們沒有感情，他自己都不會信。
但慶幸的一點也是，認識了他們很久。
龍吟聲傳來，四方有龍神四魂歸來！
就在這是九枚龍骨戒飛上了蒼穹，解脫封印的同時，龍骨，龍魂融合，那是在蛻變中即將復甦出龍神。
但他還殘缺血肉！
這就是龍生九子的需要，血肉祭品。
“誰愛獻祭誰去，本座第一個不願意！”【睚眥】在封印解除的第一刻就選擇了逃遁。
其他龍子又何嘗不是這樣，在龍骨附着了龍魂，緩慢誕生血肉之時沒有一個龍子願意赴死。
秦笑月定然不會阻止，很大意義上他對於【睚眥】還有些許感情，只要不傷害人族便任他去留。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
他們在痛快的哀嚎卻沒有一個是龍吟聲，各有特色，逃不掉的，那就像是一個詛咒從他們體內復甦了。
有的化作了龍首，有的是龍尾，龍爪，身軀，龍子們瘋狂的逃竄卻在變作龍神的血肉。
那是在他們誕生之初就留下的詛咒。
“不！”
“秦笑月，你還聽得見本座說話麼，本座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其實本座沒有吃過人，睚眥必報的意思是說，有恩必報，有仇必報……”
“你……”
【睚眥】化作了最後一部分龍首，天地間散去的氣血，盡數回收，一個悠悠嘆息聲傳來。
“世人皆以爲龍生九子，卻終究不會成爲龍，他們卻不知，這本就是龍化出的一部分。”
“當初祖龍乃是龍首，龍尾，人軀，卻又有諸多的萬物之相。”
“說到底，最像的還是人與龍，我們一個是萬族的起初，融合萬物之相的龍，一個是終點，只留所需的人。”
“秦笑月，本尊這一路以來知曉你的想法，無非是開創出一條都屬於自己的氣血大道，然而，起點與終點都在本尊與武神手中，你沒有希望了！”
龍神尚未完全甦醒，卻處於了對他最有利的虛無縹緲之地，這裡的海看似是海，實則是雲，風看似是雲，實則爲泥土。
比起武神的復甦之地可以說是安全了百倍。
秦笑月前者雙夜巧踏着海水漫步走去，一步一個腳印。
“龍也罷，人也罷，一個要統領萬族，一個要覆滅天下，誰贏了誰敗了，你們一個自認爲是起點所以俯視蒼生，試圖超脫物外看一場雲淡風輕，一個自認爲是萬物終點所以背對蒼生，卻沒有想到在到達終點的大道上，許多人早已不再去關切他的背影。”
“我秦笑月生來就該站在萬物之巔，管你是龍，是要，還是人！”
龍神狂笑，若是讓莫歡，秦笑月任何一個誕生在和他們同一個年代，恐怕如今武神大陸的格局就要改寫，然而他們錯過了最好的時代。
“秦笑月你以爲自己可以代表得了萬事萬物?”
“何須那般費事?人生而在大地上，即是萬物之一，你們從一條直線上去看，非要定個開始和結束，可惜了，那年我在鐵蘭城就擁有了氣血羽翼，那年我還是一個大武宗級明白了一點，老子不一定要走直道，我會飛！”
“天地萬物皆有氣血，何必將他們留在中間，做那個開始，或是結束，他就要一飛沖天，不受束縛！”
“你瞧瞧這神火可以點燃幾盞?”
秦笑月話音未落，第一盞神燈火亮起，緊接着又是第二盞，第三盞……
那些神火裡全是倒影，有豺狼虎豹，蚊蟲螻蟻，還有飛鳥海魚，花草樹木，有人在說笑，有人悲泣，有龍盤踞九天之上，有神背對蒼生萬物。
有一個少年尋到了道，尋不到他。
有一個人掙脫了開始與結束，卻又陷入了上升與降落。
秦笑月點燃了古往今來所有武帝，妖聖的神火，他氣血不滅，即是不敗。
如果說，氣血大道本身就有鼎盛和衰竭，爲一條必然的直道。
秦笑月的強大就在於他掙脫了龍神與武神這一條大道的開始，結束的束縛，他有了自己的道。
他飛向了上方，氣血只盛不衰，這也是隻是一個期許，總有累得一天，他不想飛了，那他的氣血大道就會衰竭。
“你們無法超脫的原因是，這條線忽上忽下，而我卻是無極限的氣血！”
這一刻，秦笑月點燃了古往今來最強的氣血，他的大道不同於人。
龍神漸漸復甦卻又無可奈何的一句。
“你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