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真仙門的福德宮內，福德明尊正在給自己的親傳弟子講經。
明尊是還真仙門之中對於自家化神老祖的一種尊稱。作爲駐世已然超過一千五百年的福德明尊是如今還真仙門內修爲最高的化神老祖，距離化神大圓滿也不過一步之遙。
他身前聽經的弟子足有十多位，年歲最大的已然滿頭銀絲，看上垂垂老矣，比起紅光滿面，只是中年人樣貌的福德明尊都要蒼老的多。
而年齡最小的親傳弟子不過十五歲，矮矮胖胖的，其貌不揚，正是劉福。
“《還真字解》我已講完，爾等可有疑問？”
福德明尊今日講的不是功法，更不是技藝，而是解悟‘還真’，引導心性修爲。
這等務虛論法，空談心性，自然有些人如不開竅的頑石般雲裡霧裡，但有的人大有所得，就如劉福。
“師尊，俺讀這句‘正所非源，非上非下’，就在想啊，俺日後要是能辟穀了，是不是就不需要吃飯了。但仔細想了想，吃與不吃重要嗎？
重要的是‘我想’，我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並沒有所謂的對錯上下。
不知道弟子這般所想對不對耶？”
福德明尊聞言哈哈大笑，道：“好福兒，當真靈慧，解的極妙！極妙！”
殿內一干師兄紛紛轉頭看向劉福，有羨慕的，也有目光中意味難明的，劉福撓了撓腦袋，道：“師尊，我這就是在想吃飯的問題，哪稱得上妙不妙。
我就愛弄兩口吃的，日後還想着福德宮內的靈膳我包了。”
“好，好，以後咱們福德宮的靈膳交給你做主了。”
福德明尊金口一開，算是定下了此事，劉福那些師兄師弟更羨慕了。
劉福連聲拜謝自家師尊，福德明尊正欲說什麼，卻轉頭看向宮外，眉頭微皺道：“他怎麼來了？”
說着，福德明尊轉頭看向身前離他最近的一名弟子，道：“海原，破天劍宗的一劍君到訪，你去招待一二吧，若是不太過分的事，莫要與之爭執。”
被稱作‘海原’的是一名中年修士，全名張海源，元嬰中期的修爲，是福德明尊的二弟子。
“是。”
中年修士回答的極是乾脆，起身便離開了福德宮。
看着自家弟子離去的身影，福德天尊搖了搖頭，喃喃道：“那人身負此界絕大氣運，只盼別鬧出亂子來。”
說完，福德明尊也不再多想其他，繼續爲一衆弟子釋疑。
......
“見過一劍君。”
大名鼎鼎或者說臭名昭著的一劍君臨門，還真仙門也是派出了豪華陣容迎接，一位元嬰中期，兩位元嬰初期，另有多達九位結丹期修士一起到山門前。
看對面這些人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一劍君擺擺手道：“放輕鬆點，別搞得好像我要來拆了你們還真仙門似的，今天我不是因爲自己的事情來的，是這小子有事。”
一劍君指了指自己的徒弟邵世延，對面還真仙門的一干修士無不愕然，唯獨那位福德明尊的二弟子張海源表情沒有什麼變化，只道：“那請一劍君和這位小君入門內再說吧。”
張海源做主下，還真仙門很快大開山門，一劍君倒也不客氣，領着邵世延就往裡去。
“還真仙門都是羣牛鼻子，最喜歡空談心性，徒弟你看，這一進門的大石坪，就是他們低階弟子聽經的地方。
往前就是還真大殿，是他們門裡那些小牛鼻子談玄論道的地方。
...”
一劍君就當着還真仙門一干修士的面大刺刺的給邵世延介紹着，不過邵世延沒什麼興趣，
只四處望了望。
一旁有名元嬰修士或是看出邵世延來者不善，不由開啓一個話題，道：“邵小君可知我還真仙門的‘還真’二字何解？”
“還真？你當我沒讀過書啊？不就去假還真，去僞存真之意。
我今天來此，就是爲了去假還真的。
去掉那個可以待在破天劍宗，悶頭修煉，什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他日修爲高了，再了結恩怨的那個‘假我’。
以本心臨我劍道，找到那個能一劍了斷恩怨，片刻都不想再等的‘真我’！”
儘管對方是元嬰修士，但邵世延當真是半點不怵，畢竟他在破天劍宗直面過煉虛真人，更在劍冢之中磨礪過劍心，化神劍修都是時不時見到，區區元嬰，在他眼裡...也就那麼回事。
更別說邵世延本就是混不吝的性子，當年何煉是給他裝了籠頭，現在一劍君卻是徹底讓他撒歡兒。
一干還真仙門的修士聽到邵世延所言都面色難看，唯獨一劍君一拍手，道：“哎，這是我徒弟，像我！哈哈哈！”
說完，還旁若無人的放聲大笑。
張海源的臉色依舊沒什麼變化，只道：“那不知小君今日要找誰了斷恩怨。”
邵世延看了看這位元嬰中期修士，笑道：“徐錦意啊！不過放心，我不是我師父那樣蠻霸之人，我這個人是講理的。
那狗屁玩意兒徐錦意把我師妹欺負的沒個人形，老子邵世延今天就是作爲我師妹的孃家人打上門來的，我就用徐錦意那狗屁玩意兒的前大舅哥身份來找他好好說道說道。
這是家事吧？你們管不着，也說不得嘴吧？”
饒是以張海源的心性也忍不住嘴角抽動了下，一時間只覺眼前這個才初入築基的小娃娃當真比一劍君還麻煩，居然找了這麼個刁鑽的角度打上門來。
張海源深吸了口氣，只道：“既如此，元慶，你帶一劍君和小君去找那徐錦意吧，其他人都散了吧。”
張海源說完，對着一劍君告辭，轉身就走。
等離開之後不久，就聽到身後有人喚他。
“張師兄，且等等。”
卻是那兩名元嬰初期修士追了上來，問道：“張師兄，難道咱們就不管了？”
“怎麼管？跟上去看着自己門中弟子被毆嗎？”
“可我觀那邵世延心性頗爲邪異，和一劍君彷彿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就怕手上沒個分寸，要是讓他在咱們門中把自家弟子給打死了，這...”
哎。
張海源嘆了口氣，道：“那就給徐清雅去信，讓她自己趕緊出來把她自己惹出來的這攤爛事擺平吧。”
說完，張海源掉頭就走再不停留，那兩位元嬰初期修士只覺這般行事實在憋屈，可終究不敢違逆張海源的決定。
畢竟，在還真仙門中，元嬰修士與元嬰修士之間的地位也是大有差別的。
......
被張海源點到的那位名叫‘元慶’的修士，全名‘李元慶’，不過一結丹初期修士，在之前一衆修士中最不起眼，修爲最低。
等其他人都走了，這李元慶哪裡還不知道自己成了接鍋的了。
“趕緊帶路吧。”
一劍君不耐煩的催了一句，李元慶憋得沒辦法，只能硬着頭皮帶着兩人往築基弟子洞府聚集的羅浮山東部的十二連嶽峰而去。
等到了一番磨蹭，終於到了那徐錦意的洞府前，卻見九玄君帶着一個面容俊秀，身量忻長的年輕男子已然等在洞府外。
李元慶見此如蒙大赦，只道：“那人就是徐錦意，一劍君和小君自去吧，在下先一步告辭了。”
說完，這李元慶身形一閃就沒了蹤影，竟是用了遁術一類的手段，直接消失的無影無蹤。
“見過一劍君。”
一劍君帶着邵世延落地後，九玄君徐清雅帶着身旁的徐錦意第一時間給一劍君見禮，隨後徐錦意又給邵世延見禮，邵世延卻不受，當即就要發作。
不過徐清雅搶先道：“邵小君，一別數年，可還安好？”
“哼。”
邵世延冷哼一聲，只道：“用你的意思來說，我破天劍宗怎麼可能不好？你們還真仙門有的，我破天劍宗都有，你們還真仙門沒的，我破天劍宗也有！”
這番話徐清雅自然是聽明白了，當初徐青兒開靈時，何煉送回元字玉牌以及提及所請時，她就是這般應對的。
故而聽聞這番話，徐清雅不由搖頭失笑道：“沒想到何煉還會朝自己昔日的徒弟告狀。”
邵世延聞言當即劍眉倒豎，不過一劍君卻開聲了。
“你這女娃還真是看得起何煉，就他那慫蛋，世延到了破天劍宗後，給他傳了不下十封信，他一封都沒回過，生怕得罪了老夫。
都是何煉的大徒弟那什麼均明和二徒弟齊什麼言來信告知世延的。”
一劍君的話，徐清雅自然還是信的，心裡不由暗歎，當日自己心血來潮做了這麼一件事，不想扯出這般因果，耽誤了徐青兒四年不說，和徐道元搞得也生分了些，還把一劍君給惹來了。
“當真是人力有時窮。”
徐清雅不由看了一眼身旁的徐錦意，她的力窮就窮在了這個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侄玄孫身上。
一劍君這一插言，倒是引開了邵世延的注意力，就見邵世延回頭看着自己師父，道：“師父，咱們不是說好了，不當面說何師的壞話嗎？”
“嘖嘖嘖，何師...行吧，那我老人家閉嘴了。”
一劍君當即抱臂胸前，仰頭望天，一副請君自便的樣子。
邵世延這才轉過身，看向徐清雅道：“九玄君，我敬你是前輩，但我今天是來處理家事的，如果你硬要阻攔，煩請將此物收下。
若你五十年後沒成就元嬰，我自會來取。”
邵世延說着翻手取出一件看上去破破爛爛的劍令，朝着徐清雅遞了過去。
徐清雅看着這東西卻瞳孔一縮，本能的就想往後退，好在她心性堅毅才生生忍住。
“原始劍令！”
這東西非常霸道，是破天劍宗給三大劍主道繼承人的，其代表的含義也不復雜，就是挑戰令，至於如何挑戰，什麼時間挑戰都由發令人決定。
更可怕的含義是，在楚北這一地界中，沒人可以拒絕挑戰，至少這萬年來皆是如此。
一者，因爲破天劍宗和雲璃宗有默契，破天劍宗的弟子是不會向雲璃宗弟子發出劍令的。
二者，如邵世延這般身份的三大劍主道繼承人，從他們得到劍主劍令的時候，就已經有了護道人，這護道人並非是眼前的一劍君，而是...劍主道守護人！
至少是化神中期的劍修！
徐清雅生生忍住了擡頭觀瞧的衝動，她聽過的傳聞中，這些劍主道守護人永遠處在可以呼吸間出手護道的地方。
忍住擡頭的衝動，徐清雅又回憶起破天劍宗更多的信息。
就說眼前的‘原始劍令’，出自三大劍主道之一的‘原始劍道’，‘原始劍道’共有極，兇，殺，滅四條具體分支劍道，但無一例外都是修的殺人劍！
換言之，都是以殺證道的劍道之路。
這其中，要說殺戮最小的就是‘極劍道’，一劍君修的就是極劍道。
可即便如此，徐清雅也知道這些當年之事，也就是一劍君結丹之前，在築基期前後發出過三十二塊原始劍令，接令之人修爲最低都是假丹，最高則是結丹中期，但這些人無一例外全部被一劍斬殺。
或許很多人都忘了，一劍君當年在築基期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怪物。
徐清雅對此事之所以記得這般清楚，只因爲當年徐家就有人接過一劍君的原始劍令！
而如今邵世延作爲一劍君徒弟，竟然又將一張原始劍令放到了她的身前，是宿命輪迴？還是...
一時間，久負盛名的徐清雅心中竟然有了一絲惶惑。
一旁的徐錦意許是也聽過原始劍令的名頭，瞧見之後，嚇得連連後退。
邵世延看見他的樣子，不屑道：“放心，你還不配得到原始劍令，我說了，今天和你要了的家事。”
說完，邵世延又轉頭看向徐清雅，等待着這位九玄君的決斷。
徐清雅從來沒想到自己會落入這般進退兩難的境地，她其實可以推脫，說自己和百藝門的交情云云，但轉移話題本身就是勢弱讓步，而且堂堂結丹後期修士向一個築基初期修士讓步，這隻怕是要生就心障的。
這般兩難之間，徐清雅突然想到了何煉。
“何煉當日在我重壓逼迫下，是否也如我現在這般進退兩難？只是他未曾猶疑，而我...”
徐清雅這才發現自己的道心從來不如自己的個性那般堅直決絕，一時間，她竟是有所領悟的樣子。
這時候，一旁的一劍君說話了。
“徐清雅已然大道融身，不出意外，三十年內就要踏出那一步，我看她經歷了此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道’成嬰的機率倒是增加了幾分。
世延啊，咱們的劍主劍令可沒有越兩個大境界發出的先例啊。”
一劍君這番話聽起來像是在拆臺，不過邵世延和自家師父多少還是有些默契的，當下就把原始劍令收了回去，而徐清雅順勢道：“既然小君是爲處理家事而來的，請自便。”
徐清雅竟是就坡下驢，撒手不管了，不過她還是道：“小君念及青兒方有此番登門，不過終歸是青兒的因果。”
徐清雅這番話說的很婉轉，不過邵世延聽的很明白，只道：“放心，我從來不是越俎代庖的人。”
說完，再不理會徐清雅，朝着徐錦意走過去。
“徐錦意，今天我以你‘前大舅哥’的身份來找你了斷恩怨，這是家事，也只此一次。往後，你既和青兒已經和離，也和我再無關係。”
邵世延冷冷的看向徐錦意，他的目光如劍，彷彿帶着刺人劍光。徐錦意下意識的避開了邵世延的目光，只底氣不足的道：“小君，非我苛待青兒，實在是我也是無辜的啊。”
“呸！”
見徐錦意這般推脫， 邵世延一張口呸了過去，罵道：“你無辜？那我師妹何辜？在百藝門她有師父，有親長，還有一衆師兄弟，本是好好的日子。
結果被帶到還真仙門來，飽受冷眼孤立，以上品靈根加上通眼心竅這般堪比地靈根的資質，四年時間只修煉到練氣三層，最後還被廢去修爲。
正是女子的芳華之齡，卻憔悴的都快脫了形，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到頭來你就一句無辜了事嗎？
不是你徐錦意辱她，欺她，冷落她，她至於這樣？
你要真是個男人，當初不同意這門親事，就該直接回絕你姑祖！
當面答應背後使那等下作手段，你胯下長的有卵子嗎？！
若你當真覺得自己無辜，行！我今日掉頭就走，但來日我成就金丹，必登門斬斷你五感六識，讓你飽受孤寂離魂的滋味。
你選吧！”
邵世延越說越氣，身上的劍意越來越盛，到最後幾乎要壓制不住，整個人生髮出凌厲決絕的鋒芒，讓徐錦意不自覺間連連後退。
“我...”
徐錦意張口欲做抉擇，可怎麼都說不下去，他不知道怎麼選，或者說壓根兒不想選。
“就今日做個了斷吧。”
徐錦意選不出來，徐清雅嘆了口氣後，幫着做了選擇。
邵世延聞言只道：“你不配我用劍。”
說完，竟是一步踏出，身形消散，如風如霧流轉于徐錦意身周，徐錦意見之大驚，他築基也有兩年了，當下就準備祭出自己的心血元傀，然而，電光火石之間，一個沙包大的拳頭在他身前現出，重重砸了他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