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鐵衣這一鞭子下去,跟在申屠元身後跟着前來救援的誅神司小旗們惴惴不安。
從山銅府回來,這兩個多月來,周鐵衣幾乎沒有進過誅神司,不過誅神司內部的變化卻一點都不少。
首先是幽冥陰兵守夜,因此創立了夜巡司,司長由尉遲敬擔任,同時因爲涉及兵冢的陰兵,所以天后也往裡面塞了不少人。
之後就是前段時間誅神司大招收,增補五千人,這是大夏聖上的旨意,目的就是往誅神司內繼續摻沙子,讓裡面魚龍混雜,不能夠被周鐵衣完全掌握在手中。
而這輪增招之中,申屠元作爲周鐵衣留在誅神司內的山頭,自然也招了不少新人,又因爲天京誅神司總部不像是以前一樣的白開水衙門,現在手握天京商稅,又通過選調製度影響地方鎮撫司,所以不少地方大族或者奇人異士都會想辦法進誅神司總部之內,進一步加劇了誅神司內的複雜性。
跟在申屠元后面的小旗們有以前的老人,他們不明白爲什麼一向好說話的,對自己人不錯的周侯今日怎麼一反常態起來了。
要知道司裡得到周鐵衣遇刺的消息之後,申屠元是放下了所有事,立馬調集人前來,最爲忠心不過。
新被招收的人則小心翼翼,聞名不如見面,以前江湖中就流傳周鐵衣喜怒雖行於色,但心機更爲深沉,因爲你不知道他的喜怒究竟是不是他要表達的意思,甚至下屬們回話,不能夠回答正確的,也不能夠回答錯誤的,只有半對半錯才能夠讓周鐵衣滿意。
以前大家還對這件事嗤之以鼻,怎麼天下會有如此心機之人,今日見第一時間來救援的申屠元不問對錯,直接被打了一馬鞭,還直接在臉上落下痕跡,衆人才明白江湖傳言非虛,本來以爲的邀功,現在恐怕不被問罪都算好的了,因此越發小心翼翼。
周鐵衣拿着馬鞭,坐在車轅上,馬鞭在手掌中輕輕敲擊,“知道我爲什麼打你嗎?”
前來救援的申屠元經過最初的懵逼之後,也快速回過神來了,他有種回到那天在誅神司軍營之中受罪的感覺。
他,郝仁,梅俊蒼,司馬理四人做出了不同的選擇,結局也不一樣。
想到這裡,申屠元本能地打了個寒顫,這段時間來手握大權的快感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能夠回答不知道!
申屠元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就像外面人傳言一樣,在周鐵衣面前不能夠當蠢蛋,周鐵衣可以允許手下人壞,但是不能夠允許手下人蠢!
但有些話也不能夠宣之於口。
今日被打,申屠元知道肯定是因爲這次太學院學生鬧事所致,但是這次圍剿學生,不僅是他作爲周鐵衣的舊部應該做的,同時也是宮裡面的意思。
不是每個人都是周鐵衣,能夠抗住宮裡面的旨意,甚至讓宮裡面做出妥協。
申屠元知道自己的道路,就是一條不完整的酷吏,所以他只能夠緊緊依附在當權者手中,那天晚上他不帶人去圍剿了學生,恐怕連等周鐵衣回來的機會都沒有!
想到這裡,申屠元已經想好了說辭,“因爲屬下不智。”
這個回答既覆蓋了今天被打,也覆蓋了那晚上調兵圍剿學生之事。
聽到申屠元的回答,周鐵衣再次一甩馬鞭,在剛剛血淋淋的傷口上再留下一道傷疤,不過他轉頭看向申屠元,表情有所鬆動,至少冷臉上浮現了冷笑,“你不智有二,其一明知道有人敢來襲擊我,非是你能夠抵擋,還不請能人前來營救,貿然救援,除了邀功之心,我看不出你的能力所在!”
“其二誅神司監察天下,本官爲朝廷命官,居然在前往誅神司途中被刺殺,你卻無法提前知道一點消息,被人玩弄於鼓掌之間。”
“這兩道疤留着,什麼時候你想通了這兩點,什麼時候消了這兩道疤。”
這相當於在臉上刻字,是極爲嚴酷的懲罰,特別是在朝廷當官,臉上刻字幾乎代表着一輩子無法登堂入室。
在不少人看來,僅僅只是一個救援不當,周鐵衣就幾乎差點毀了申屠元的前途,心中更加驚懼。
而申屠元倒是鬆了一口氣,他知道周鐵衣歷來賞罰分明,他犯了兩個錯,周鐵衣罰了兩鞭子,那代表這次犯錯還有得救,自己還沒有被徹底放棄。
“是,大人。”
申屠元語氣沒有一絲怨恨,還帶着如釋重負的感覺,他身後的小旗們則從開始就低着頭,如今頭低得更深了。
周侯即使不在誅神司內任職,但是威勢之深,可見一斑。
打了申屠元兩鞭子,周鐵衣對於申屠元的憤怒也確實消了大半,帶兵圍剿學生雖然蠢,但是在申屠元的角度來看,那天晚上確實是無奈之舉,只不過出了這件事之後,申屠元能力不夠,根本沒有找到補救之法,甚至在周鐵衣看來,申屠元愚鈍得只知道當酷吏,這纔是他真正憤怒的原因。
當個壞人都蠢,這種人真的不要留在手中,不然遲早會被正義消滅的。
周鐵衣的馬車順利駛進了誅神司內,不過周鐵衣遇刺,特別是今科榜眼刺殺周鐵衣的消息已經如同一陣狂風,傳遍了一山四城,弄得滿城風雨。
如今誅神司的監牢早已經不是當初典獄司抱怨的連蒼蠅都不見的地方,自從周鐵衣上次抓了一批天京的商人之後,監牢不夠的情況出現,典獄司又緊急擴建了一部分,因此這次抓上千太學院學生才能夠關押住。
“人你抓回來一天了,準備怎麼審?”
聽到周鐵衣的問話,申屠元露出苦笑,這纔是最難辦的。
他先將人抓回來,本來是想要審出主謀的,但柯黯然做事,哪裡會給他留下把柄,即使是用修行之法審問,所有人還是異口同聲說爲了抵制奸邪之說,因爲這確實是他們心中所想。
而後申屠元又想要找人來審,但是這一天來他才知道自己闖了多大的禍,不僅太學院外的書院開始聯絡起來,聲援這些學生,同時三司九部,他硬是找不到一個衙門來審這件事。
這塊燙手的山芋落在他手中,就被黏住了,根本拿不走,只能夠等事情一步步繼續發酵,讓這塊燙手的山芋變成劇毒之物,先毒殺他這個抓捕的人。
好在只過了一天的時間,周鐵衣就來處理這件事,沒有讓申屠元自己完全擔着。
申屠元想了想,回答道,“衝擊侯府,聚衆鬧事,按律革去功名,主犯一律收監。”
周鐵衣冷笑一聲,“這罰的太重了,也太輕了。”
周鐵衣的話依舊讓人摸不着頭腦,申屠元只能夠認真揣摩。
好在周鐵衣這次沒有賣關子,問道,“去通知郝仁,讓他一個個將人帶來,一百人一批,將準備好的東西也帶來。”
在回來之前,周鐵衣就通過神道符詔吩咐了郝仁處理這件事的前半段。
這次學生鬧事從地域上分爲兩個部分,一個是天京之內,一個是天京之外。
天京之內是表象,因爲有周府這個靶子,所以大家有實際反對的東西,很容易就聚衆衝擊。
天京之外是延續,沒有周府這個靶子,學生們就會將氣撒在周鐵衣推行的新政之上。
周鐵衣寧願天天有人暗殺自己,也不願意天下學生反對自己的新政,所以他必須要在天京這件事上處理得不輕不重,形成一個案例,讓地方學生鬧事的時候,地方縣衙知道該怎麼處理。
一盞茶之後,郝仁將人和東西帶來了,都是被關押的太學院學生們的父母。
能夠進入太學院的學生,家庭背景自然都不一般,不乏朝廷堂官,不過這些學生家裡面在出事的第一時間就讓僕人將自家的少爺嚴厲地帶了回來,關在屋中。
反倒是那些寒門子弟,或者偏遠地方舉薦來的天才貢生們爲了一腔熱血,衝擊周府,不然真的讓整個太學院學生亂起來,那天不僅申屠元控制不住局面,連柯黯然也控制不住局面。
周鐵衣在誅神司軍營前再次設置了審案庭,也與之前審理李劍湖一樣,天京百姓皆可進入其中觀看,這本來就是一件大事,鬧得天京人心惶惶,迭加剛剛周鐵衣遇刺,一時間萬人空巷。
第一個太學院的學生被帶了上來,梗着脖子,硬是被身後兩個力士壓着跪在了地上,不過仍然固執地擡頭,看向庭上的周鐵衣,而後他又看了看另外早已經被押解上庭,還在昏迷之中的三人,忍不住出聲道,“朱榜眼?”
周鐵衣笑道,“認得他就好,他們三人剛剛當街襲殺本官,本事不小。”
聽到周鐵衣的話,這位太學院學生咬牙切齒地說道,“國賊人人得而誅之!”
儒家七品修身之前,本身就沒有多少實際的戰力,再加上身上被帶了枷鎖,這學生即使恨周鐵衣恨得牙癢癢,但也只能夠啐了一口地面,表示唾棄。
周鐵衣倒是不在意,“你覺得本官應該怎麼判他們?”
雖然恨周鐵衣恨得牙癢癢,但是這位儒生到底是在太學院讀過書,冷靜下來,立馬察覺到周鐵衣話語中的漏洞。
“世人皆說你周鐵衣一手遮天,欺瞞聖上,如今一看,當真如此,你不過是中央銀行司掌,如何敢越俎代庖,審問案件,難道我大夏朝中央銀行以後也要管着刑部了嗎?還是說你周鐵衣以後要管着三司九部之權了!”
這句話極重,也極爲不要命。
看到面前這氣憤上頭的學生如此不要命,周鐵衣笑嘻嘻地說道,“此言有理,這案子按理來說也不該本官審理,本官只是頂多能夠提出建議,你猜本官會提什麼建議給刑部?”
這學生不答話,只是冷笑。
周鐵衣繼續說道,“本官要爲他們求情,本來當街截殺朝廷命官,肯定是死罪,但他們空有一身力氣,不用實在是太可惜了,本官要建議刑部將他們送到前線死囚營,抵擋淵蒙進攻,也好全了他們一腔熱血。”
“同理,本官其實也沒有耐心和權力來審你們,只不過本官出於好心,問你一句,認不認錯?”
聽到要被送到前線死囚營,這學生仍然不低頭,“若僥倖爲國殺敵也算是好事,但若蒼天開眼,我從前線死囚營倖免,還要學今天義士之舉!”
周鐵衣聽得哈哈大笑,果然不愧是昨天郝仁從上千人中給自己篩選出來的極品,就是要審這種硬骨頭,才能夠做典型。
片刻之後,他止住笑聲,“來人,將人帶上來。”
不一會兒,文吏就將一對夫妻給帶了上來,看到這兩人,一直梗着脖子不認輸的學生睚眥欲裂,“周鐵衣,你莫不是要牽連父母不成!”
見自己父母被帶了上來,這學生第一時間以爲周鐵衣要牽連自己父母親。
周鐵衣嗤笑一聲,然後對着這對父母說道,“他的話你們都聽清了,本官的話你們也都聽清了,現在該怎麼選,你們自己做決定。”
這母親連忙上前,摟着自己的兒子,“兒啊,你怎麼這麼傻,明擺着的好日子不過,和周侯鬧什麼彆扭!”
這學生還想要開口,忽然他的父親從旁邊準備好的案几上抄起鵝蛋粗的一排排教子棒,一把拉開其母,然後對着跪在地上的學生大腿骨就是幾棍,直到出現咔嚓的骨裂聲才停下。
劇烈地疼痛直鑽心,不過這學生已經是儒家八品,精神強大,沒有當場暈厥過去,擡頭看向周鐵衣,他忽然想明白周鐵衣爲什麼這麼做了,“你威脅我父母!”
周鐵衣莞爾一笑,“你說本官沒有權來審你,但天下有的人是能治你的,怎麼?你現在是不是要問,這天下誰給你父母的權力打斷你雙腿的?”
天下矛盾不是解決的,是從一個矛盾轉移到另外一個矛盾。
周鐵衣沒有耐心和各部衙門扯皮來判這些學生,所以他用最簡單的方法。
讓他們父母在前線死囚營和在家躺幾個月中選一個,先打斷這些學生的腿,這懲罰剛好不輕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