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衙門。
夜幕雖然已經降臨,但年關也是一日日逼近。
年關難渡,對於百姓們如此,今年對於戶部的老爺們也如此。
今年亂象迭起,旱災,水災,兵災,還要加上聖上興修道宮的錢,即使往年盈餘貼補上,也差了近兩千萬兩,更不要說前段時間左將軍府上書,要在北方五省道興修鐵路,初期就要追加白銀千萬兩,之後還不知道要填補多少進去。
同時在御書房內,周鐵衣提出了今年年關西方諸省道可能因爲佛教的原因大亂,這不僅需要準備好部隊,同時也需要準備好錢糧,這裡就又需要準備千萬兩銀子。
一樁樁的事情加起來,讓戶部的堂官們焦頭爛額,只能夠提出加削減開支,增加兵賦,災賦的老辦法。
但削官員開支和加稅容易,卻需要有人承擔這個罵名,戶部又多是儒家的人,所以在這件事上顯得極爲猶豫,只是讓石昌盛將這個方法送到司民府去,最終還是要司民董行書來承擔這個責任。
之後事情卻突然峰迴路轉,周鐵衣查墨石案回京,不僅抄沒了一批銀兩,同時還提出了中央銀行發行債券,股票,銀票來貼補虧空的方法。
所以這兩天朝廷衆多部委之中,要說誰最想要周鐵衣成功,莫過於戶部。
地燈亮起,雖然此時天氣嚴寒,空中又飄起了雪,但戶部的堂官們卻一改往日的愁眉苦臉,石昌盛將辦公地點臨時放在花廳,一邊賞雪,一邊談論着今天依舊火熱的交易所。
“今天火車商會收盤價是每股六兩銀子,如果按照兩百萬股來計算,整個火車商會就值一千二百萬兩銀子,雖然周侯是看重了些奇淫巧技的手段,但這生錢的手段實在是讓人佩服啊。”
新任的戶部左侍郎感嘆道。
他們這些事務官和儒家喜歡唸經的大儒還是有點不一樣,特別是當家才知道財米油鹽貴,僅僅靠道德是教育不了人的。
“何止!”戶部右侍郎楊廣鎮一臉喜意,“火車商會雖然現在是一千兩百萬兩銀子,但大家心裡都清楚,即使是八千萬兩銀子,也是便宜得很!”
雖然楊廣鎮之前和周鐵衣不對付,但他昨天和今天可是高價買了不少火車商會的股票,作爲戶部侍郎,他比其他人更能肯定火車商會的價值。
“八千萬兩銀子!”
戶部一位主薄驚呼一聲,頓時捶胸頓足,今天自己看火車商會價格太高了,所以讓僕人買了點其他的股票。
“那不是僅僅只是火車商會的股票,就可以輕易將今年的虧空給抹平嗎!”
另外一位主薄忍不住露出喜意,這銀子多,他們戶部的權柄自然就大。
“不是這樣算的。”
石昌盛見衆人越說越不像話,打斷道,“火車商會是火車商會,戶部是戶部,難道你們有本事能夠將火車商會從周侯手裡面收過來?若誰有這本事,我這尚書的位置退位讓賢也不妨事。”
聽到石昌盛的話,在場的堂官們訕訕一笑。
他們知道石昌盛這是提醒他們別高興得太早,雖然現在火車商會和其他四支股票價格暴漲,但漲的錢一分都沒有進戶部的口袋中,反倒是讓那些買賣股票的人賺了便宜。
他們戶部到現在爲止,還是看着金山,動不了分毫。
“石翁說笑了,我等還要靠您老主持大局呢。”
右侍郎楊廣鎮趕忙打了個哈哈,而後說道,“不過這樣拖下去也不是辦法,今年這錢肯定要收上來才能夠發下去,總不能夠看着股票暴漲,我們戶部卻分文不取吧,何況周侯創立中央銀行,不就是爲了解決今年的財政虧空嗎?”
“你的意思是?”
楊廣鎮見石昌盛順勢問了下來,將自己心中所想說了出來,“這天下所得,皆是大夏所得,既然百姓都要交戶稅,之前周侯也提出了商稅,不如我們就先在股票的交易上實行起來!”
周鐵衣之前改革誅神司,其中一個重要的改革就是賦予誅神司查收商稅的權力。
但商稅的制定和改革非一朝一夕之功,特別是因爲商人流動性極強,不像農民一樣可以準確確定收入。
所以前幾個月周鐵衣提出的商稅改革首先在地點上侷限於天京,然後在形式上以政治打壓敵對商人,扶持己方商人爲主。
當東南商會以錢光運爲主的商人們吞了其他商人的財產,然後再讓自己這一派的商人主動申報賦稅。
這種改革短期確實有效,對於交稅的商人們而言,他們與其說將其視爲國家賦稅,更多的是將其看做跟着周鐵衣吞併他人財產的投名狀。
雖然下面的人理解有問題,但成效沒有問題,誅神司的財政盈餘在這幾個月的時間裡因爲查抄商人和商稅改革可以說是肥得流油。
只不過這筆錢被周鐵衣截在誅神司內,沒有流到戶部之中。
而現在不一樣,股票只能夠在交易所內交易,所有賬目都有跡可查,所以收取商稅,至少比股票上的商稅容易得多。
楊廣鎮計算了一下,今天天京交易所,六環機關城交易所,兩大交易所的日成交額已經達到了驚人的兩百五十萬兩!
而且明天,後天說不定還要翻上幾番!
即使只是收取百分之一的商稅,一天也是幾萬兩,乃至十萬兩銀子的進賬,一年就是上千萬兩銀子,這還是屬於戶部的直接收入。
無論是周鐵衣的中央銀行,還是誅神司,都沒有名義搶這部分的收入!
楊廣鎮說完,在場的官員們已經有所意動了,包括石昌盛在內,這銀子總要收到戶部手中,今年的賬才能夠做平。
他想了想,對旁邊的文官吩咐道,“替我送一張請帖到周侯府上,請他今夜來賞雪。”
石昌盛的話剛落下,就見外面司民府的文官急匆匆走進來,“尚書大人,司民請您去府上賞雪。”
石昌盛見對方緊張的模樣,頓時知道出了大事,連忙對還沒有走的文官說道,“請帖先不急着送,等我回來再說。”
上了司律府準備的馬車,車上,石昌盛對前來請自己的官員問道,“出了什麼要緊事?”
這位文官作爲司民的筆吏,想了想小聲說道,“是墨石案有變化。”
“墨石案有變化?不是已經結案了嗎?”
石昌盛皺着眉頭說道,按照他的理解,周鐵衣已經達成了他的目的,聖上也準備高高拿起,輕輕放下,現在正是上下一心,準備共度年關的時候,怎麼突然又生了變化。
他靈光一閃,“是周鐵衣引起的。”
筆吏微微點頭。
石昌盛吐了一口濁氣。
馬車到了司民府,此時外面的院落中已經停了不少的馬車,該來的人都已經來了。
石昌盛和幾位一同到的人穿過迴廊,來到董行書的書房,將身上的大氅解下,遞給僕人們拿走,屋子內暖洋洋的,但董行書的表情卻格外的凝重。
等關好了門,董行書纔開口道,“刑部關於墨石案的處理已經得出了結論,司律已經落筆,現在就等我落筆,明天就可以送到聖上面前御覧了。”
象部侍郎王吉貞已經預感到事情再生波瀾,聯繫到半個月前象部送到御前的卦象,得了聖上和天后另外兩個卦象的批語。
他輕嘆道,“果然是一卦接着一卦,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唐安世問道,“你可是卜了一卦?”
王吉貞搖了搖頭,思考了片刻纔開口道,“今年象部送到陛下面前的年關卦象是坎上離下,水火相濟。”
在場衆人微微點頭,這年關卦象一般都是出於討喜的說法下的卦,所以即使有壞事,象部也會盡量向着好的地方說。
今年的變化實在是太多,太大,朝野之上風雲變化,沒有人能夠肯定這是好是壞,所以給出水火相濟,也是君臣相濟,同舟共濟的意思。
無論君臣之間再多隔閡,始終是大夏的君臣,應該先共同應付外敵,這種和稀泥的卦象象部可算得太多了。
所以當週鐵衣奉旨,和馮子寬出了正午門,確實將跪了半年的梅清臣給拉起來之後,象部就及時將卦送到大夏聖上面前,想要討一個彩頭。
但可惜的是,明明大夏聖上行動上已經緩和了下來,卻還順帶給出了第二個卦象。
離上坎下,明年水火未濟!
幸好天后及時救場,給了第三卦幹上幹下,如日中天,不然按照以往的案例,這宣法殿卦象風波可能形成如今風暴將至的大夏朝新的波瀾。
王吉貞苦笑道,“聖上說如今年關終末,今年是水火相濟,那麼明年卦象順移,於是給了第二卦,水火未濟。”
衆人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這件事之前象部不敢亂言,於是只有象部尚書,侍郎和那個小吏知道宣法殿的事情。
王吉貞秉着得過且過,不願意平生事端,反正天后將這話已經圓了回去,也就沒有將這件事告訴儒家衆人。
但是今天晚上,周鐵衣墨石案再生波瀾,董行書意圖不明,確實應了大夏聖上那句明年水火未濟的批語。
董行書也是今天才聽到了這個卦象的時候,他表情不變,繼續問道,“那後來呢?”
若就是以水火未濟的卦結束,這絕對是一件大事,象部不可能不告訴自己一聲。
王吉貞連忙說道,“天后給了第三卦,幹上幹下,如日中天,所以當時這件事本來就以爲過去了,沒想到啊……”
王吉貞感嘆了一句,“聖人作卦,占卜天時,但有時候天意弄人,即使天機已經彰顯,我等俗人還是如同佛家所言,得了知見障一般,即使見了也裝作不見。”
董行書沉吟不語,過了一會兒,纔對衆人說道,“伱們過來看看,我是不是應該在上面落筆。”
衆人上前,圍着金絲楠木長桌,案宗衆多,董行書只留下了最後一冊,也就是周鐵衣寫批語的那一冊。
當看到‘但尚有一罪不敢直言’的話,衆人微微一愣,表情古怪,轉頭看向一直進來之後,就不發一言的董行書之徒,如今中央銀行從事的梅清臣!
這是欲效法梅清臣故事啊!
所有人都有罪,你聖上就沒罪了嗎?
而且周鐵衣比梅清臣更狠,大家現在都知道大夏聖上是以‘天聖民三才感應’爲自己道統契機,如今周鐵衣就拿着‘天聖民三才感應’說事,這又讓他們儒家難以置身事外,坐觀虎鬥。
在場不少人心裡面暗罵一句周鐵衣多事,在這件事上他們根本不想要摻和進去,明明那麼多問題已經開始解決,這個時候弄這麼一出,不就是想要逼着聖上再讓一步嗎?
董行書看到衆人表情,輕嘆道,“當初他看我,今日我看他。”
在場衆人,還是梅清臣先反應過來,“當初我說他不懂,如今看來我也不懂他。”
王吉貞輕聲說道,“聖上已經三品了。”
他這一點撥,在場人瞬間就清醒過來了。
之前儒家擔心大夏聖上修道,從而只能夠從大夏皇帝的聖位上跌落,影響到天下社稷,所以梅清臣去阻止,說了臣,父,子之罪,唯獨不說君之罪,就是想要讓大夏聖上知難而返。
但當時尚不是大夏聖上實力最弱的時候,所以通過周鐵衣和天后,他不僅勝了儒家,同時也勝了神孽,徹底損道修行。
而現在,看着大夏聖上入了三品,又即將解決今年各方難題,但卻反而是大夏聖上最弱的時候。
在實力上,因爲道途的衝突,此時大夏聖上發揮的實力極低,在形式上,軍費,災民,虧空諸事懸而未決,需要依仗周鐵衣和各方勢力的才智。
所以周鐵衣趁勢而起,再將墨石案化作一柄利劍,刺向皇權。
此時如果大夏聖上發怒,拿下,甚至貶斥周鐵衣,在場人可以預見,好不容易興起的天京交易所,機關城交易所不僅不會成爲大夏今年的救命良藥,反而會成爲最後一劑毒藥。
纔開始被百姓認同的中央銀票不僅會被擠兌,連帶各家錢莊已經開始換算的銀票同樣會被擠兌,配合巨大的虧空,一場風暴已經近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