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燕和張誠聞言齊齊擡首,卻見柳七一如往常的面容平靜,彷彿剛剛所言,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雖然柳七隻說了要離開柳府,但張誠和春燕顯然已經聽出了其背後隱藏的深意。
他們的令主,要和黒獄門一刀兩斷了!
張誠瞬間面露驚懼之色,儘管他早已知曉了柳七的反意,但真到了這一天,他心底裡仍是不斷泛出陣陣寒意與擔憂。
而春燕的身軀則是肉眼可見的顫抖起來。
柳七擡眸將二人的的姿態表情盡收眼底,她當然明白二人心中的擔憂,但她更清楚自己若是就這樣一走了之,等待着張誠和春燕的只有死路一條。
畢竟前任七殺令主何永的叛變也就是數月之前的事,當時何永身邊的遊魂是什麼下場,二人是心知肚明。
有了前車之鑑,柳七相信張誠和春燕現在別無選擇,只能跟着她一條路走到黑。
於是柳七直接忽略了張誠臉上的憂色,輕聲問道:“現在京外是什麼情況,獨孤鳴他們找到磨刀老叟沒有?”
此前張誠就已經按照柳七的吩咐,切斷了和磨刀老叟一系遊魂的來往,坐視他們與刀奴一起被官府剿滅,並且牢牢掌控了遊魂與京外聯絡的通道。
磨刀老叟曾出現在距離京城不足二百里的一座縣城,隨後就被飛羽山莊的獨孤鳴帶人圍住了。
磨刀老叟拼死突出重圍一路往南,現在還不知道是生是死。
柳七猜測,磨刀老叟應該是準備來京城興師問罪的。
她殺了林雁歸和薛毅之後,官府和飛羽山莊就像瘋了一樣,掘地三尺也要將黒獄門的人給挖出來。
京中除了“判官”餘安留下的那一脈遊魂外,其餘遊魂和刀奴大部分都已死於官府刀下,僅剩下一小部分躲在城南的怡紅樓苟延殘喘。
以官府搜尋的力度,這些人被發現是遲早的事。
張誠聞言深吸一口氣,迅速斂去了臉上的神色,搖了搖頭恭聲回道:“至今沒有任何消息傳進來,看來外面也對我們生出了疑心。”
柳七抿着嘴,微微頷首。
這是遲早的事。
自京城戒嚴之後,磨刀老叟通過遊魂向京中傳遞了多封密信,質問柳七爲何要擅自行事,導致黒獄門遭此重創。
柳七自然是已讀不回,反正現在京城內外戒嚴,以磨刀老叟那誇張的裝扮,想要混入京城也沒那麼容易。
更何況柳七現在又豈會懼他?
不過柳七心想,倘若獨孤鳴真有在這份本事將磨刀老叟拿下,倒也給她省了不少事。
“雖然已經有人幫忙拖住了磨刀老叟,但你們還是早做打算吧。”柳七對着張誠輕聲說道,“尤其是你,現如今京城的遊魂中,磨刀老叟只知道你的身份,他若活着到了京城,定然會找上伱。”
張誠聞言心中一凜,遂趕緊回道:“我已和老爺說過了,準備告老還鄉,老爺那邊已經……答應了。”
說起此事,張誠心中還有些心酸。
他在柳府效力了十幾年,多少還是有些感情的,結果向柳宗訓告老還鄉時,對方不但沒有絲毫勸留的意思,並且連一份盤纏都沒有賜下。
張誠瞧着柳宗訓的意思,是巴不得他趕緊離開。
着實有些令人心寒啊……
張誠不禁縮手摸了摸封在袖口裡的銀票,瞬間感到一陣欣慰。
果然,這世上什麼東西都不如真金白銀令人心安啊!
張誠離開柳府,然後在京城改頭換面潛伏下來,這是柳七和他早就定下的計劃。
按照柳七的計劃,張誠以後會掌管京中剩餘的遊魂,爲柳七繼續效力。
至於春燕……
柳七瞥了她一眼,輕聲道:“雖然磨刀老叟並不知道你也是遊魂,但我走之後柳府你不能繼續呆下去了。”
春燕聞言先是一怔,隨後點了點頭:“奴婢明白了。”
事實上春燕當初投身黒獄門,便是因爲餘安承諾,只要她在黒獄門中效力足夠的時間,就讓她從柳府中贖身出來。
柳七旋即側目看向了張誠:“你可有什麼安排?”
張誠雙眼一眯,頷首道:“屬下其實早已經想好了,只要令主……小姐你一離開,春燕自會被人贖身出府。”
柳七輕輕點頭:“如此最好。”
……
從小院走出來後,張誠不由得長長舒了一口氣,垂眸看向了有些顫抖的手,隨即悄然縮回了袖中。
“張管家。”
突然身後傳來了一道幽幽的聲音。
張誠回首望去,春燕正站在院門口,身形單薄纖弱,彷彿一陣風都能將她吹倒。
春燕見張誠轉過頭來,便接着開口問道:“敢問張管家,贖我出府的人是不是……”
“當然和你一樣,也是遊魂出身。”張誠猜到了春燕想要問什麼,直接開口打斷了她的話。
“一個叫王大成的小夥子,明面上的身份是個貨郎。”
“他和你的身世倒有幾分相似,攤上了個不成器的酒鬼老子。”
張誠說着嘿嘿一笑:“不過他比你運氣好,“判官”找上他時,他沒有片刻猶豫就答應了成爲遊魂,所以他娘現在還活的好好的。”
“我……”春燕聞言神色瞬間一黯,嘴皮子翻動了兩下想要說什麼,但喉嚨彷彿被堵死了一般。
“行了,你也別怪自己了,當年的事誰又說得準呢。”張誠勸了春燕一句,隨後咬牙切齒地說道,“我一開始還不是以爲姓餘的是個騙子,若非最後實在走投無路,豈會上了他的當,成了這個什麼人不人鬼不鬼的遊魂!”
“不過,餘安這個喪盡天良的也是惡有惡報,死在咱們小姐手裡!”
春燕目光一寒,當即撇了撇嘴:“張管家,‘判官’大人可沒有強拉着你進賭場,那幾房小妾也沒有逼着您硬娶!”
“你……”
張誠聞言表情一滯,但很快搖了搖頭不以爲意地說道:“算了,懶得和你這小丫頭片子計較。”
說完之後,張誠便邁步準備離去,沒走出兩步又轉身衝着春燕說道:“你若是能像翠香一樣討得咱們小姐歡心,嘿嘿……”
春燕神色一肅,喃喃道:“可是翠香走時,咱們小姐一兩銀子都沒有給她。”
“你懂個屁!”對於春燕的話張誠嗤之以鼻,“正是因爲小姐不給銀子,纔是真正的用心良苦!”
“你以爲小姐爲什麼突然要將你調來身邊伺候,還不是爲了能夠讓翠香脫身!”
說着,張誠目光漸漸沉凝:“別看咱們小姐手段狠辣不似常人,但有時候瞧着她對翠香以及大小姐的態度又……”
“唉,算了,我也看不透!”張誠搖搖頭嘆道,隨後便轉身徑直走入了夜霧之中。
只留下春燕在門口佇立良久。
……
柳七在牀上打坐運功,直至天亮。
藉助月牙的反哺,她不但順利突破到了乙木神訣第三重,而且所有的“支脈”均已打通,現在已經摸到了第四重的瓶頸。
直到心底生出一絲難以言明的煩躁後,柳七方纔停下了運功。
她緩緩睜眼,扭頭看向了窗外,旭日初昇,溫暖的曦光透過窗戶灑落了一地。
看來今日又是一個豔陽天。
“春燕。”
柳七站起身來穿好衣裳後,便衝着門外輕聲喚道。
“奴婢在。”
咯吱一聲,春燕應聲推門端着洗漱的用具走了進來。
洗漱完後,春燕又從門外將食盒拿了進來,將早食一一從食盒中取了出來,整齊地擺放在柳七面前。
全程動作慢條斯理一絲不苟。
柳七瞧着春燕的舉動,眸光不禁閃動了一下。
不過她並未多說什麼,只是默然地吃起了早食。
直到吃完之後,柳七抿着熱茶,瞥見春燕正慢條斯理的收拾着桌上的碗筷。
“春燕,倒也不必去刻意模仿翠香。”柳七放下了茶杯,旋即輕聲說道。
春燕拿着盤子的手瞬間一頓!
柳七起身走至窗臺邊,隨後緩緩說道:“其實你昨日沒有說錯,我對翠香並無任何偏愛,不給她銀子也並非張誠口中所說的用心良苦。”
她扭頭凝眸看向了一臉駭然的春燕,語氣依舊平淡如水:“怎麼,昨晚與張管家說的話,這麼快就忘了?”
柳七回首,凝視着初升的驕陽,輕聲道:“不必浪費心思來討好我,趁着現在好好想想離開柳府之後的日子該怎麼過吧。”
她頓了頓,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張面孔來,旋即接着說道:“那個叫王大成的貨郎看着倒是個不錯的人,你跟着他也算是個好歸宿,日子不會比翠香過得差。”
春燕提着食盒,猶如行屍走肉一般,踉踉蹌蹌地走出了小院。
直至溫暖的陽光照在了身上,春燕頓感徹骨的寒意從腳下涌了上來,腦子一激靈瞬間回過神來。
她強忍着顫意,緩緩扭頭看向了身後的小院,眼中已是一片駭然!
……
吃過早食之後,感覺到心底的那一絲煩躁消退,柳七又繼續盤坐於牀上運起功來。
踏入頂尖之後,擺在柳七面前的是一座名爲“絕頂”的高峰!
如果說凝氣爲罡是踏入頂尖的標誌。
那麼絕頂呢?
習武之人的劃分並非胡亂爲之。
末流,好手,高手,一流高手,頂尖高手,絕頂高手……
每一境界之間都有着一道明顯的分水嶺。
譬如末流和好手之間的區別,就在於是否已經練成內功。
好手和高手之間的區別,在於是否可以運用內功來對敵。
而高手和一流高手之間的區別,則在於是否可以御氣於外,隔空傷人。
一流高手和頂尖高手之間的區別,自然是能否凝氣爲罡。
那麼頂尖高手和絕頂高手之間呢?
當初眉夫人沒有教,乙木神訣中也沒有詳細記載。
但是柳七通過乙木神訣後三重的心法看出了一些端倪。
因爲從第四重心法開始,就已經涉及到了頭上的穴位。
真氣行經頭頂的穴位,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
難道要成爲絕頂高手,需要利用真氣對大腦進行開發嗎?
人的大腦是最神秘的器官,是意識的源頭。
柳七也很好奇,若按照乙木神訣的功法一路練至第六重,她的身上究竟會出現怎樣的變化。
兩個時辰後,正在行功的柳七忽然睜開了雙眼,周身濃郁的青色氣息瞬間斂入了體內。
待她起身後,便聽到了院子外傳來了一陣焦急的聲音。
“春燕!”
“春燕!”
人還未至,聲音就先到了。
“林嬤嬤,您怎麼來了?”是春燕的聲音。
“你家小姐呢?”
春燕的語氣中帶着些許的疑惑:“在屋裡休息呢。”
“哎呦,這都什麼時候了,還休息呢!”
緊接着,柳七便聽到了急促的腳步聲正朝着主屋而來。
“林嬤嬤您慢點,我們小姐休息的時候最討厭別人打擾了!”春燕似是在勸說着那位林嬤嬤。
“你放心,你家小姐聽了我帶來的好消息,保證樂的合不攏嘴!”
咯吱!
房門被推開。
林嬤嬤望着牀邊盈盈而立的柳七,眼中先是閃過了驚豔之色,而後臉上迅速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哎呦,我的小姐啊!”
“您怎麼還睡得着!”
“天大的喜事啊!”
“有人上門求親了!”
柳七:……
……
當柳七隨着那位林嬤嬤走進後院大堂時,瞬間感覺數道目光齊齊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微微擡眸,只見主座之上的周氏面帶着尷尬的笑容,身邊則是坐着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正探着頭打量着自己。
柳七屈身給周氏行了一禮。
正當此時,耳邊又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柳家妹妹,咱們又見面了!”
柳七面若平湖,緩緩側首看去,大堂內右側的座椅上,一位明豔的女子,梳着婦人的髮髻,正淺笑着望着自己。
柳七目光微沉,旋即垂眸見禮道:“見過世子夫人。”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安樂侯世子婦人,徐芳菲!
這麼說來,那位坐在周氏身邊的貴婦人,多半就是安樂侯夫人了。
果然,馬上週氏便沉聲說道:“七娘,還不見過安樂侯夫人!”
語氣中的不耐毫不掩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