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地裹緊了身上用破麻布做成的披風,田雷擡頭看了看空中仍在飛舞的鵝毛般的大雪,大雪被風捲雜着,毫無規律在空中舞動,視線被阻隔在數十米以內,在往前,便只能看到無究無盡的白。
冷,實在是太冷了。這便是田雷心中唯一的念頭,破麻布披風到處都是小洞洞,並不能濟太多的事情,手上雖然纏滿了亂布條,但仍然佈滿了凍瘡,騎在馬上,整個人都覺得快要僵硬了。將手塞在腋下,利用身體散發出來的微弱溫度溫暖着雙手,他感到自己根本無法握住刀柄。
他是一個老騎兵了,馬術精良,僅以雙腿夾着戰馬,仍然能自如地操控,不過**的戰馬也顯得有些有氣無力,近幾天,後勤方面因爲大雪下個不停,已經無法充足地供應糧食,馬兒已經無法吃飽了,口袋裡還剩下一點豆子,平常這是馬兒一頓的加量,但現在,卻是兩天的量,沒有充足的糧食補充,這大雪天裡,連找點草根兒都難,眼看着馬兒這兩天迅速地掉膘,田雷是一肚子的惱火。
這樣的大雪天出擊,簡直就是孤獨一擲,一旦失敗,連逃跑都沒有多少機會,馬兒根本跑不動啊。
作爲一名經驗豐富的老騎兵,田雷是作爲斥候被派出來的,手下帶了十個騎兵,但田雷對這些菜鳥沒有一點兒的信心,這些年和自己一樣的老兵越來越少了,不得不被分拆使用,但這樣一來,戰鬥力反而下降得厲害。這些新兵對於殘酷戰場之上的生存幾乎沒有多少體會,一旦碰上敵人,首先死的便是他們。
田雷不喜歡這場戰爭。更簡單的說,他不願電與漢國人再交鋒了。他是上一次秦漢大戰的生存者,作爲一名騎兵。在上一次大戰之中與漢國騎兵的交鋒,讓他實在是膽寒了。漢國騎兵,特別是他們的匈奴騎兵與東胡騎兵,對於這種冰天雪地之中的交戰,經驗比他們豐富太多了。
可是他是軍人,一聲令下,便不能不出戰,秦法嚴苛,對於逃兵的懲罰極其嚴利。不僅是針對士兵本身,還會連坐家人。田雷現在的家在山南郡,屋裡還有老爹老孃,再加上老婆和兩個女兒,算得上是一個大家了。
早前,因爲老婆沒有爲自己生一個兒子而沒少受他的氣,氣不順時,他甚至會賞老婆幾拳,但這兩年,他對老婆好多了。因爲他曾經羨慕的那些老鄉,同伴,他們的兒子還沒有成年便不得不應徵入伍。踏上了戰場,每一次戰爭之後,總會有一份黑色的通靠會送到他們所在的村子裡,看着那些老鄉們悲痛欲絕的表情,聽着他們撕心裂肺的哭聲,田雷突然覺得,在這個時代,生女兒還真是一個正確的選擇,因爲她們不用踏上戰場。每次回到家,能看到一家人聚在一起。分享着那爲數不多的一點食物,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另是另一個煩惱這兩年又讓他不安起來。女兒一年年長大,卻找不到適齡的合適的男孩出嫁,他們要麼已經戰死了,要麼已經踏上了戰場,而田雷不希望女兒再嫁給一個軍人,因爲那樣,她們隨時可能成爲一個寡婦。
再等等吧,或者戰爭快要結束了,等打完了仗,再替他們尋覓一個婆家,不必看男子的家庭狀況,只要他們能好好的活着就行了。她們還沒有滿十八歲了,雖然在鄉里,已經算是老姑娘了,但還可以等上兩年,兩年,戰爭該結束了吧。
自己已經過了四十了,打完這一仗,或者就可以從第一線部隊退下來,轉到後勤部隊去服役了,或者可以去當一名騎兵教官,像自己這樣有經驗的騎兵在大秦已經是越來越少了。
前提是,活下來。
將稍微有了點微度的手從腋下抽出來,提起馬繮,今天的巡邏差不多了,也該回去了,雖然營地裡的溫度比外面也好不了多少,但至少可以擋擋風。
十天了,前方的主攻部隊十天都沒有打下擋在前面的敵人,這給田雷一個很不好的感覺,這種感覺太熟悉了,好像上一次也是這樣,前方屢攻不下,然後漢人的騎兵部隊大舉而來,切斷了秦軍的後路,斷了他們的補給,最後十數萬大軍不得不作亡命一搏,最後在漢人的包圍之中煙消雲散。他激凌凌地打了一個寒顫,這一次不是因爲冷,而是因爲膽寒。
**的戰馬突然停下了腳步,用嘴不停地拱着前方的雪堆,在田雷的眼中,這塊雪地並沒有什麼異常,但馬兒的嗅覺總是比人的眼睛可靠的,他躍下馬來,伸手在馬兒拱着的地方刨了起來,片刻之後,他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起來。
雪地之下,是一些燒焦的木炭,這些黑色的炭灰之中,他聞到了一股烤肉的味道,是那種牛關的肉乾味道,田雷見過,這是漢軍的一種標配,將牛羊肉製成肉乾,醃製曬乾,隨身攜帶,行軍途中,加熱便會變軟,成爲一種乾糧。田雷親手俘虜過漢軍士兵,在他們的身上,他看到過這種配備。而這在秦軍之中是不可能的。
渾身的冷汗不停地冒出來,田雷趴在雪地之上,拼命地向左右扒拉着雪堆,浮雪被一層層的趴開,更多的這種灰燼出現在他的眼前。
隊長的舉動引起了其它士兵的主意,大家都躍下馬來,跟着田雷一起扒着浮雪,一個又一個的這樣的殘渣被刨了出來,田雷一屁股坐在地上,漢軍,毫無疑問,這是漢軍留下的蹤跡,光是看他們刨出來的這些痕跡,便足足至少有一個連的漢軍,連,是漢軍的編制,一個連有近兩百人。
田雷的手在顫抖,漢軍既然已經出現,那就絕不會是小小的一個連隊,肯定有規模不小的部隊,他們是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的?而且田雷沒有看到馬糞,一點也沒有看到,就算他們將馬糞燒了,這些殘渣之中也會留下馬糞的味道,可是沒有這種味道,難道漢軍來的都是步兵,步兵是怎麼穿越這茫茫雪原,突然出現在大部秦軍的後方的。他們是怎麼避過秦軍巡邏的騎兵的。
田雷知道,在這片雪原之上,像他這樣的騎兵巡邏隊足足有上百支,爲的就是防備敵人有可能有滲透過來對他們的糧道進行破壞。
“隊長,我們得馬上回去,向將軍報告。”身邊一名秦軍向有些失魂落魄的田雷道。
“對,回去,回去。”田雷猛地反應過來,大規模地漢軍出現,意味着秦軍將重複上一次的失敗經過了。
田雷剛剛跳起身來,風雪之中突然傳來一聲極細微的嘯叫之聲,對於年輕的士兵而言,根本無法注意到夾雜在風雪之中的這種異響,但對於田雷這樣的老兵而言,這種嘯鳴之聲便如同霹靂雷霆一般在耳邊炸響。
那是臂張弩,漢軍士兵使用的臂張弩,剛剛站直的身子馬上矮了下去,手中馬繮拉緊,跟他多年的戰馬立即也屈膝跪倒在了雪地之中。
“趴下,趴下!”田雷大吼起來。
但跟着他的那些年輕士兵顯然還沒有搞明白什麼事情,田雷覺得臉上一陣滾燙,他擡頭,看到站在自己身邊的那個年輕人眼球凸出,一枚弩箭自他的後背射入,前胸透出,弩箭帶出的鮮血,噴灑到了他的臉上。
士兵哼了一聲,撲倒在雪地之中,身下雪白的積雪被迅速擴散的暈紅侵佔。弩箭的嘯叫之聲驟然密集起來,田雷壓下心中的極大恐懼,身子緊緊地趴在雪地之上,利用戰馬的掩護,躲避着弩箭的射擊,他不敢擡頭,但卻能聽到沉重的墜地之聲和他的士兵們的慘叫之聲,那些熟悉的聲音之中飽含着痛楚和恐懼。
襲擊的時間很短,整個巡邏小隊便只剩下他一個人。周圍傳來奇怪的沙沙之聲,田雷稍稍擡起頭,風雪之中,一個個白色的身影有些笨拙地向這裡靠近,他們每個人的腳上都套着一個長長的板子,手腕上繫着兩個棍子,手裡,則提着臂張弩,正一步一步地向着他這裡靠近。
全身的白色將他們與大雪,雪原融爲一體,每個人只露出兩隻眼睛,正警覺地掃視着地上的屍體。
“還有沒有活着的?”後方,傳來了問詢之聲。
“好像沒有了。”前面,一個士兵迴應道。
“小心一些,每個人再補一箭,不要陰溝裡翻船,操他孃的,這是咱們幹掉的第幾撥秦國斥候了?”
“連長,這是第四撥。”一名士兵笑應着,舉起了手中的弩箭,對準的正是趴在地上的田雷。
田雷心中恐懼到了極點,他知道,這支弩箭射出,就將是自己的生命終結之時。
不能再猶豫了,田雷人趴在地上沒有動,兩隻手卻高高的舉了起來。
“不要射箭,我投降,我投降!”田雷不想死,他還有年過花甲的父母,兩個沒有嫁人的女兒,以及相濡以沫,受了自己不少委屈卻從來沒有抱怨過一句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