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輒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低頭在她迷糊混亂的眼睛上輕輕吻了一下,在她即將暴怒之前慢慢坐起,沉聲道:“你打小就伶俐可愛,確實會讓人喪失防備,可我大哥也不是蠢笨之人,常年出入險地,除了研習武藝之外,學習一些基本的藥毒知識也是防身必備,如何會連普通的迷藥都分辨不出?若非後來從桂嬤嬤口中得知,我都不曾想你心中原來一直都藏着這樣一個秘密。其實前些年我便一直在尋找線索,查探當年漏網的刺客。後來鳳揚偶然在北地發現了那名刺客的蹤跡,也是因此我纔會想到去北地。而後那個一直令我感到不安的猜想果然成真了……大哥他……並非被人暗害,而是精心佈下了一場局,將自己作爲棋子賭了進去……”
阮清徹底的傻住了,暈暈乎乎的想:沒聽錯吧?竟是從來沒想過事實竟然會是這樣……
可是爲什麼?
難道忠義王就活的這麼不耐煩,一心求死不成?
不過轉瞬,她就想明白了前後,心中悚然一驚。
蘇輒攥了攥拳頭,他知道話止於此,憑阮清的聰慧定然通透了前因後果,若是可以,他其實也是不願相信的。
幾百年來,蘇家看似榮耀鼎盛,實則一直爲皇家忌憚,畢竟這江山之主原本就該是蘇家的,只是蘇家先祖不屑權位,只求與心愛之人自在白首。但並不是每個天子都像先皇那般信任蘇家,偏偏後來的蘇家後人個個都顯出了與先祖一般的才能,處處都要壓上天子一頭。天子如何能夠安穩?
而蘇家的後人也並非都如先祖一般看淡名利,甘於放任自流。尤其在察覺皇家對蘇家的忌憚和仇視之後,爲了保全家族,只能殊死一搏。
到了蘇輒這一代,蘇家的處境越發緊張惡劣,蘇離自知心智才能不及幼弟,但要說服倨傲冷硬的幼弟跟着他一起反了這趙氏江山也沒那麼容易,便是決定犧牲自己,在幼弟心中埋下一顆仇恨的種子,逼他去正視蘇家的險境。
蘇輒也確實因此受到了影響。父王早逝,蘇離是從小以父親的角色疼愛養育着他,這個對自己來說同母親一般重要的親人被人所害,如何不令他心痛憤恨?
從那時起,他便開始秘密籌劃着爲父兄報仇,一步步算計,籌謀,早晚有一日會讓仇人付出該有的代價。
原本他的計劃沒那麼快,也沒那麼順利,要說,還是多虧了眼前這個自作聰明的小婦,在背後替他苦心經營鋪路,竟是一路送佛將他送上了光明大道。幾乎不費吹灰之力的就籠絡了南地勢力,又成功收復了北地。到得後來,只要他想,只需舉旗高呼一聲,就能輕鬆的掀翻趙氏的龍椅寶座,獨領這堯國大好河山景色。
偏偏那個時候又叫他查清了當年的真相原委,然已然被逼到了風口浪尖,進或退都是爲難,若非後來聽了那道士的性命攸關之言,他卻是真的打算順勢而爲破釜沉舟爲蘇家謀一個新的天地。
可最後他還是選擇了放棄唾手可得的江山,只爲謀求心上人平安順遂,一生相隨。
誰知這小婦心裡竟私藏了這麼大一個秘密,將自己視作罪人,幾次三番的棄他而逃。
王爺抱得美人歸的道路,真真是道阻且長,想想都是一把子辛酸血淚。
阮清傻了好半天才回過神兒來,原想着借酒醉一嘗翻身的快意,狠狠打擊王爺一頓,待明日夢醒之後繼續高冷着裝模作樣,離王爺遠遠的,沒想這一翻就翻過了頭,最後竟牽出了真相,還了自己多年的清白。
雖然不知這夢中之言可不可靠,但就現在,她還真是有些下不去手了。便是先前那一巴掌也是叫她白賺了。少不得還要自己費心再安慰一回這個慘遭耳光冤屈悲慟的可憐人。
於安慰人一道,阮清實不擅長,但靜下心來想一想,全怪自己自以爲是,一再誤會王爺的真心,擅自揣測行動,纔會釀成今日這般磋磨的苦果。
阮清頭疼欲裂的看向眼前一臉黯然神傷的男人,恍然有種誅心之感,覺得自己所做所爲甚是自私可惡。當下不由的伸出手輕輕撫了撫男人緊皺的眉心,大着舌頭緩緩道:“蘇叔叔莫要難過,想來忠義王也是爲了家族存亡纔會無奈孤注一擲做出那樣的選擇……要說,都是我不好,小時便不懂事總要蘇叔叔操心,一意孤行,害得蘇叔叔屢屢受累……只當我先前說的做的全是屁好了,以後我再不惹蘇叔叔生氣了可好?”
這便是舍了臉面主動和解的意思了。雖然很多事都超出了預想範圍,但事到如今再去追究懊悔又有什麼用,總不好此時再繃着臉面與這個記憶裡陰晴不定反覆無常的男人鬧翻,暴脾氣一上來,再將美夢變噩夢,一劍將她刺死在牀榻上可如何是好?
夢境本是多變,自是要做小伏低,先穩住可能會有的變數再說。
經小手這麼柔柔的一陣輕撫,男人皺緊的眉頭果然鬆開了,只是那一臉的悵然悲色一時間看似還難以消解完全,就這麼按住眉間的小手,俯身將臉埋在小婦的脖頸裡,聲音懨懨道:“殿下不必安慰本王……殿下說的對,自古成王敗寇,我能有今日也怨不得別人,全是自以爲是的惡果罷了……只是委屈了殿下這麼多年,一直揹負着莫須有的罪責,而我卻一無所知……殿下會厭恨我也是情理之中……”
原本只是覺得有一點心虛自責,聽了這話,小婦頓時覺得自己更加罪不可恕了,細細數來,曾經說過的話做過的事竟是將這個自尊心甚強的男人傷的不輕。
樁樁件件道來,簡直就是罄竹難書,天理不容!
心內該是承受了多少打擊,纔會令這個一向霸道驕傲的男人低下高貴的頭顱,說出這般卑微的話來?
便是面容慈藹的摸着王爺的後腦勺,發自肺腑的說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王爺既然如此虔誠認錯,我豈是那不講情理之人?卻是再讓我扇兩巴掌解解氣就好了。”
男人正動作輕緩的往小婦腰間繫着什麼,悚然僵住,猛地擡起頭,“還要打?”
小婦不解的眨了下眼,“難得做一回美夢,卻不能盡興,豈不是白瞎了這麼好的機會?”
“咳……本王突然想起還有一件要緊的事要去處理!那個……一會兒再來看你。”蘇輒緊盯着小婦躍躍欲試的動作,眼疾手快的退離牀邊。
“喂!你別走啊,先給我打完——”小婦遙遙伸着一隻手,直到王爺狼狽的身影逃出門外,半晌兒,低下頭,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真當我醉死了不成!”
阮清取下方纔蘇輒系在她腰間的東西,拿在手中一看,巴掌大的黑色木牌十分眼熟,竟是四年前在金陵她親手送給蘇輒的精弩。對於蘇輒突然將這把弩還給她的行爲,阮清有些不解。靜靜的思忖了一會兒,便喚來門外的暗衛。
“去查一下,近日林海還有什麼可疑的人出沒。”
而蘇輒從璇璣的院子裡離開之後並沒有立即回竹林,而是徑直出了府,轉彎進了旁邊的總兵府。
這一晚,璇璣睡得並不踏實。下半夜的時候,就聽見外面隱隱約約的有打鬥聲。
大半個時辰過後,打鬥聲漸止,府中暗衛進門彙報情況,看了一眼地上被利箭穿出糖葫蘆的刺客,低頭對手持□□將仍在酣睡的小公子抱在懷裡的阮清道:“主子,現已查明刺客來歷,乃是前段時間從北漠禁地逃出的霍驍人馬,已在林海潛伏多日,似乎一早就查明瞭您的真實身份,今晚帶了五六十人偷偷潛伏府中欲對您不利,卻是剛巧被王爺撞破,單槍匹馬的與刺客打在了一起。幸而李將軍在隔壁聽到動靜及時趕到,現在刺客俱已伏誅,王爺他……似乎也受了傷。”
阮清猛地站了起來,全然忘了懷裡還抱着一個小的,差一點就將小寶掀到地上。幸虧暗衛的驚呼聲提醒,璇璣方飛快的將在她腿上翻了個滾兒的小寶重新撈了回去。
險些變肉餅餅的小寶陡然驚醒,小臉慘白的抽着嘴角,大聲指控道:“孃親是要摔死孩兒麼!”
“小寶乖,接着睡……”阮清不怎麼真誠的拍了拍小寶劇烈起伏的小肚皮,轉而兩眼發光的問那暗衛:“王爺死了沒?”
暗衛嚥了口唾沫,據實已報:“屬下急着前來彙報,並沒有看清楚,只粗粗掃了一眼,似乎傷的很重,傷在胸口,雖然沒有性命之憂,但也因流血過多昏迷了……”
話落就聽見頭頂不知是失望還是慶幸的嘆了口氣,接着問道:“王爺現在人在何處?”
“已被人送回了竹林,李將軍命人去請大夫了。”
“我知道了。你們下去吧,好好看一看還有沒有逃脫的刺客。”阮清擺了擺手,暗衛應聲退下,出門前將屋內刺客的屍首一併清理了出去。
阮清看着手中的弩,幾乎可以肯定蘇輒一早就察覺了霍驍的動向,既然如此,他爲何沒有提前佈置人手防備,反而逞匹夫之勇獨身與霍驍的人馬對上?
平日裡跟在蘇輒身後寸步不離的天機衛又去了哪裡?難道就眼睜睜看着自己的主子身陷險境?
阮清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將小寶交給丫鬟看着,出門往竹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