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手腳麻利的端過了幾個小菜,親爲孫老太太盛上粥,輕輕的摻動幾下,捧到孫老太太面前:“母親,我想着,您上了些年紀,慢慢吃些熱的好。現在正是初春季節,乍冷還寒的,母親還是仔細些好。”
孫老太太看了一會兒迎春,緩緩點點頭:“好,放在這裡就是。”
迎春把鴨皮粥放下,一邊給孫老太太佈菜,一邊說:“母親的用心,媳婦自然是知曉的,不說母親這麼多年支撐起這個家的能力,單說母親能讓老爺幾個兄弟在孫族裡立足揚威這一點,並不是一個操心就能說得盡的。母親的策劃、母親的用心、母親的智慧,都是我未來教導下一輩的榜樣。母親既然能這樣大公無私的把我叫了來,要教我,不知是我哪世的福氣,入得了母親的眼,換一個人,母親也不會來教。”
迎春一番話,說得孫老太太心裡甭提有多舒服了。媳婦先說了自己從前的難處,自老爺去世後,自己撐起這個家,哪裡是容易的?在人前,她總是冷漠,厲害的。但是那夜深人靜時,自己卻只能暗自垂淚。自己受的苦,又能向何人去訴呢?
今日裡,媳婦把自己的艱辛都說了出來,真真是說到了她的心裡去了。再說說眼前的兒子媳婦,雖然說麥冬也悄悄勸過自己不必太管着兒子,但是她是做孃的,又單單剩下孫紹祖一個獨苗兒子,她怎能不仔細些呢?她知道自己在兒子媳婦眼裡,可能是多管閒事了,但是,爲了兒子的未來,這個閒事,她是定要管的了。
看來自己並沒白操了心,媳婦還是領情的。更重要的是,媳婦是懂她的。
再聽聽媳婦後面說的,自己縱是再看不上媳婦,有她這些子話,如果再計較,倒顯得自己小氣了。孫老太太深深的看着眼前走來走去,精心爲自己佈菜的迎春。這個媳婦,倒是個嘴乖的,難怪兒子離不了她。現在媳婦就在眼前,仔細看着,媳婦長得倒還是秀麗清雅的。
孫老太太的心也開闊了許多,嘴上的話也就多起來了。
“媳婦,有你這些的話,我倒是心寬許多,你還算是個懂事的孩子。先前兒,你是大家閨秀,又是庶出的,可能你母親也未待你見識過大場合,從今後起,我就帶着你四處走走,見識見識,你自然也就懂得多了。我看呢,你這個孩子還是可塑之材。”
“我從此跟了母親,自然是要長見識的,只是,媳婦粗陋之時,還請母親不要見怪纔是。”
孫老太太此時的心情已經是大好了,“沒事,人總是有生疏到熟悉的過程嘛,慢慢就好了。”
“我就是再學着,自然也是趕不上母親的。”
“呵呵,你看你這個孩子說的,真是的。”孫老太太笑了起來,“你早飯用過沒?沒用過,一會兒子就在我這吃罷。”
“多謝母親掛記着,媳婦已經用過早飯了。”
孫老太太拭拭嘴,麥冬等人把飯撤了下去。孫老太太看向迎春:“那一會兒子,你就把帳簿全拿過來,我也幫你看看,有些該蠲了,就要蠲了。你不說,我也知道,府裡現在來了一大家子的人,自然花消是不少的。”
迎春沒想到孫老太太雖然有時候盡顯得刻薄,不近人情,但是大事上,卻還算分明。
“母親,其實也沒什麼的,全家人來了,並不添了多少開銷,母親不必勞心了。”迎春心裡是不希望孫老太太看到那些帳簿,因爲孫府現在的開銷確實已經很大。迎春怕老人家年歲大了,看了反倒擔心。
孫老太太漱過了口,慢慢的擦着手:“你的心思,我也懂的,只是這種事上,你身爲這府裡的主母,自然知道花了多少銀子。但是,你又是媳婦又是嫂子,還是弟妹,這裡面的話,你自是不好提的,但是我卻好說的。”
迎春極吃驚的看向孫老太太,孫老太太卻依舊臉色如常。迎春沒想到孫老太太竟然也替自己着想着,確實是,有很多花銷,迎春是不好提出來什麼的,因爲怕孫老太太生氣,再惹得全家不痛快。其實孫府這個月的花銷,已經從迎喜行裡支出來了。
這個婆婆,真是刀子嘴,豆腐心!
“母親,”迎春眼中有淚在閃動,輕輕的走到孫老太太身邊,“先前兒,媳婦不懂事,常惹得母親不快,今兒媳婦見母親這樣體恤媳婦,舐犢之情猶爲深厚,倒是真真顯得媳婦心境狹隘了。”
孫老太太轉頭看見迎春眼中有淚,轉回過頭去,低頭看着自己的衣角,“你即爲我家媳婦,也算是我的兒女,小事上大家難免有個磕磕碰碰的,但是大事上,我並不糊塗。你也不用想太多了,我也持過家,這個艱難,我還是懂的。”
迎春吸了吸鼻子,笑了笑:“母親,人家不是感動了嘛。”
迎春這句半帶撒嬌的話,令孫老太太臉上揚起慈祥的笑。“好了好了,你去叫孫喜家的來了罷,再一會兒子,你又要去廚房那邊看看了。”
孫府的帳簿一摞摞帳簿擺在東院前廳時,孫老太太坐在案前,迎春在一邊立着。“母親,我念給您聽罷,您年歲也大了。”
“沒事,我看看倒好。”
迎春把一本帳簿放在孫老太太面前,孫老太太翻開帳簿,聚精會神的一頁頁看起來。
孫老太太看完一本又拿起一本,剛看了沒幾頁,指着一處道:“這是什麼?”
迎春俯下身子:“這是幾個姑娘的水粉胭脂銀子。”
“這其中怎麼沒有凌姐兒的?”
“母親,凌兒的水粉都從我這裡出,一般這些個,都是我買給她的。”
孫老太太擡頭深深的看了眼迎春,又低下頭去說:“把這項給蠲了。”
迎春自是一詫:“母親,只怕這樣不好罷,大妹妹和二妹妹纔剛來。”
“你都能深明大義的把凌兒的水粉銀子悄悄的自己拿了,難道她們就比哪個尊貴的麼?你是怕惠瑩生事罷?惠瑩那個孩子也是我寵溺的,無妨,有事讓她來找我。”
迎春不再說話了。
孫老太太把帳簿又翻了一頁:“還有,把浦哥兒和韜哥兒的紙墨銀子也蠲了,浦哥兒的紙墨銀子歸我,韜哥兒的讓你二哥二嫂出,另設這些做什麼?財從細起啊。”
“母親,浦哥兒的紙墨還是歸我的好,凌兒的一項已經歸我,我自然也不缺浦哥兒一項了。”
“你那裡有一個凌兒就夠了,浦哥兒的那些個銀子,我還能承擔得起,又不是什麼大財主,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迎春知道孫老太太也是在爲自己分擔,心下很是感激。
中午飯時,孫老太太還沒看完所有的帳簿,迎春卻帶着麥冬把飯全擺上了。迎春服侍着孫老太太用過中飯,孫老太太又要看帳簿,迎春卻攔住了:“母親,整日看這帳簿也是夠累的,母親先睡了中覺,明日再看罷。”
孫老太太沒說什麼,讓麥冬把繡橘叫了來。繡橘來了,給孫老太太施過禮,孫老太太問道:“孫喜家的,我且問你,府上從我們來了,花了有多少銀子?”
“這……”繡橘偷眼看向迎春。迎春極輕的搖了下頭。
孫老太太把這主僕二人的小動作盡收眼底,她嘆了一口氣:“孫喜家的,你就實話實說,不用看着你主子。”
“有,有五十兩多了。”
“這麼多了?”孫老太太眉頭一皺,“你家老爺的俸祿一年纔多少啊,怎麼才這幾天就花了這麼我了?”孫老太太說到這裡,稍一思索,低頭看了眼繡橘:“這些的銀子,可全是你老爺的俸祿?”
繡橘還沒說話,迎春先笑回道:“母親,不是老爺的俸祿,還能是什麼呢?”
孫老太太看向迎春,聲音有些沉重起來:“媳婦,這裡面,是不是,是不是已經有你那間鋪子賺來的銀子了?”
迎春沒想到孫老太太竟然這樣精明,忙笑道:“沒有,都是老爺的俸祿。”
“你莫哄我,媳婦啊,我們自家人,到底還是要實話實說的。”
迎春想了想,說道:“母親,如果說算有,也算是有罷,老爺把銀票放在銀號裡了,因爲母親來得匆忙,我們之前也沒準備,所以就把迎喜的收入拿來花。母親,這倒也是沒什麼的,一家人何必算得這樣清楚呢。”
孫老太太沒再說什麼,迎春擺擺手,繡橘退了下去。
孫老太太良久嘆了一口氣:“你倒是識大體的,我從前待你也不甚好。”孫老太太說着看着迎春,“媳婦,你也不要往心裡去。”
迎春忙說:“母親,您這樣說媳婦如何能受得起呢,媳婦年紀輕,做事也是有頭無腦的,母親不惱我,我就很高興了,何來母親向我說這樣子的話呢。”
“真是不經事故,不曉人心啊,此後我們娘倆個好好相處就是了。”孫老太太有感而發。
迎春由衷的笑了起來。從孫老太太來了以後,迎春第一次覺得特別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