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臨。
屋檐外的中庭，劍風斬出的兩道溝壑，依然清晰可辨。
晚風送來兩三聲蟲鳴，窗戶流露出橙光，透過玻璃，餐桌旁坐着洛何、夜見舞以及葉織母女。
“請用茶。”黑髮少女沏上熱茶，茶香嫋嫋。
夜見舞有些拘謹，兩手端住茶杯，惶恐地道了聲謝，旋即一飲而盡。
桌旁，病弱婦人手扶輪椅，凝視紅髮的天才劍豪，微笑道：
“當自己家就好。”
“洛何先生，你也是一樣，不必多禮。”千代子投來目光。
葉織推開座椅，起身道：“我去廚房。”
“葉織告訴我關於鑄劍師的下落，已經幫了我很大的忙。”洛何伸手示意，道：“不如這頓飯由我來掌勺，就當是我的綿薄之意。”
千代子微笑道：“你是貴客，哪有讓你麻煩的道理。”
素來沉默寡言的黑髮少女，主動道：
“洛何的廚藝，非常厲害，是東煌頂尖的飼育師。”
“是嘛？”千代子訝然，看向洛何。
洛何點了點頭。
“我也很會做飯的哦。”夜見舞插話道：“從前師父教我劍術，其中一項考覈就是用太刀切豆腐！”
“伱的師父，應該是姓宮本？”千代子問。
紅髮少女擦了擦鼻子，嘿笑道：“對，大名鼎鼎的宮本劍豪，就是俺師父！”
“他老人家，應該已經有七十高齡了。”千代子沉吟地問：“身子可還硬朗？”
“師父，他，已經仙逝了。”夜見舞遲疑道。
千代子微微一怔。
夜見舞低頭擺動着桌上茶杯，輕聲道：“臨終前，他讓我出山歷練，所以我才一個人從縣裡跑到京都來……”
千代子緩了緩神，寬聲道：
“我聽說，奈良市幾家道場的師範代，都輸給了你？”
“是啊，不過那些人的劍術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他家的黃犬。”夜見舞側頭道：“對了，您叫什麼來着？”
“洛何。”
“洛何大師！”夜見舞目光一凝，“總有一天，我會打贏你家的劍神犬！”
聽到這話，一旁的千代子有些哭笑不得。
堂堂二天一流的天才，目標不是全國劍道第一而是戰勝別人家的式神，不知道她師父會作何感想。
洛何平靜道：“那你可得抓緊了。”
“爲啥？”夜見舞不解。
因爲下個月，我的隊伍就整體圖騰級了……
洛何輕咳一聲，道：“因爲我在櫻島待不了多久，下個月就回東煌了。”
“東煌。”夜見舞眼神恍惚一瞬，“我和師父都很想去那裡。”
禪宗、劍道、文學、茶藝…萬般文化自女帝時代漂洋過海，帶給櫻島極大的薰陶。
夜見舞時常聽師父感慨，這輩子未曾去到東煌，很是遺憾。
爲此，夜見舞託同村的行腳商，打聽過去東煌的船票。
結果，船票價格高到嚇人，直接打消了夜見舞的念想！
“洛大師，聽說東煌的麻婆豆腐很好吃，是真的嗎？”夜見舞頗感興趣地問。
“你應該接受不了原版的辣度……”洛何沉吟。
“不要小瞧人啊！我很能吃辣的！”夜見舞拍着胸脯擔保。
洛何身體一僵，旋即站起身來，面帶微笑，道：
“時間不早了，我去廚房準備晚餐，很快就好！”
白衣青年帶着笑意，一邊走向廚房，一邊活動着手腕。
千代子、葉織扭頭看向他的背影，彷彿見到熊熊燃起的烈火。
“他看起來對你的話非常在意呢。”千代子對夜見舞說道。
“絕對會很辣。”葉織嚴肅地道。
“我絕對會吃光的！”夜見舞硬着頭皮道：“絕對不能浪費糧食！”
廚房內。
洛何站在燭龍竈前，微微思忖。
辣味並非評價麻婆豆腐的關鍵。
好的麻婆豆腐應做到麻、辣、鮮、香、燙、整、嫩、酥八位一體。
在傳統做法中，豆瓣醬是不可或缺的材料，而以朝天椒、子彈椒、花椒、芝麻等原料混合成的辣椒油，更能發揮出辛辣與麻辣的特點。
“小九，生火！”
大火是麻婆豆腐的靈魂所在，熱騰騰的鍋氣配合辛辣爽快的口感，纔會令人上癮、停不下來。
呼！
竈洞裡大火燃燒，朱雀鼎中的黃金龍油與花椒、幹辣椒煸炒出濃郁的香味。
洛何又掏出花椒、幹辣椒，以特製的辣椒油替代豆瓣醬，隨後加入牛肉末大火翻炒，熗入酒香濃郁的料酒。
香氣已然飄散開來。
洛何加入清水與醬油、食鹽等調料，放入切得整齊並提前焯過水的豆腐塊，開始小火燉煮。
豆腐潔白如玉，在沸騰的紅油中浸潤湯汁，經過三次勾芡，湯汁愈發濃稠，香麻的熱氣撲鼻。
最後一步，鍋中的朱雀之火猛地竄起，爲麻婆豆腐賦予鍋氣與靈魂，洛何猛地蓋上鍋蓋，關火以餘溫收汁。
“搞定。”
洛何滿意頷首：“出鍋，上菜！”
今天的菜式，名爲【麻婆豆腐蓋澆飯】。
熱氣騰騰、香辣卻清爽的麻婆豆腐，搭配珠圓玉潤、潔白剔透的珍珠大米，煥發出神奇的口感。
毫不客氣的說，憑麻婆豆腐這麼一道菜，就足以下三大碗米飯！
餐廳內。
夜見舞正打哈欠，忽地覺察到一股凜冽的氣場，警惕地投去目光。
卻見白衣青年，託着木盤，緩步走來。
這股氣場既自信又強大，好像一名戰無不勝的劍客，令夜見舞的心境產生動搖！
不是，就做個菜而已，至於和劍客生死戰一樣專注嘛！
夜見舞愣神之際。
洛何將木托盤端至她的面前，小九也幫忙將另外兩盤放在了葉織和千代子的面前。
“請品嚐。”
洛何揭開盅蓋：“麻婆豆腐！”
呼——
熱氣撲鼻，辣香馥郁。
白嫩水靈的豆腐底部浸在紅油湯汁，頂部染着黃金般的色澤，在燈光下煥發誘人的光彩！
夜見舞下意識地吞嚥一大口唾沫。
那股辣香令她的額頭冒出細汗，迫不及待的想要嘗上一勺！
“這……”夜見舞嗅着辣香，磕絆地道：“這就是麻婆豆腐？”
洛何善意道：“你可以舀上一勺，配着旁邊的米飯吃，或者直接把米飯蓋進麻婆豆腐！”
葉織望着色香味俱全的麻婆豆腐，費力地抿了下嘴。我都想象不出，這碗蓋澆飯到底能有多好吃！
“那麼……”千代子手持湯匙，優雅地道：“我開動了。”
葉織與夜見舞見狀，也齊聲道：“我開動了。”
三人同時舀起一勺麻婆豆腐，顫巍巍的豆腐塊與紅油湯汁一同送入口中。
剎那間，似有靈光乍現，三人齊齊瞪大了眼睛。
頓時，香氣與辣味直衝腦門！
夜見舞震驚地瞪大眼睛：“唔！”
葉織與千代子也同時流露出不可思議之色。
明明看上去是鮮紅無比的辣椒油，嘗進嘴裡卻幾乎感覺不到辣味。
只有清爽的香氣混合着甘冽的豆腐口感，帶給舌尖奇妙的享受！
火候掌控得是如此完美，以致口感與滋味無可挑剔，讓人只想一勺接一勺地品嚐下去！
三人正沉浸在這美妙的口感當中，突然一怔，臉頰泛起紅色。
剛纔舌尖被花椒給麻痹了感官，而當後勁涌來，那股香、辣、麻、燙的滋味好似暖流，溫暖身體的同時使得口腔分泌大量唾液。
可就算舌頭已經發麻，身體卻不願意停下來，三人仍然舀着滾燙香鮮的麻婆豆腐，全身上下感到暖洋洋的舒適之感。
“嘶……”夜見舞嘶了下口水，心中震動。
他到底在這道菜里加了什麼？
爲什麼，越辣越想吃？
“呼。”葉織呵出一口氣，臉頰潮紅。
太辣了。
可是，真的好吃！
“唔…”千代子含着湯勺，眼神有些恍惚。
想不到，葉織的這位同學，手藝竟然如此高超！
這時，夜見舞拿起一大碗珍珠米飯，倒扣蓋進浸潤紅油的麻婆豆腐當中。
她拿起湯勺，舀起半勺米飯半勺豆腐，一口咀嚼，讓米飯與豆腐、肉末、湯汁完美地混合在一起，臉上流露出難以掩飾的笑容。
麻婆豆腐與米飯的結合，令這道菜餚的幸福指數，再次提升了幾個量級！
洛何也給自己盛了一碗米飯，看着劍豪少女這專業的吃法，不由點頭表示認可。
“比起校隊那時候，你的廚藝再次進步了。”葉織流露少見的微笑。
“洛何……”千代子趁勢提出邀請，含笑道：“你在櫻島的時間，不如就住在我們道場？”
洛何輕咳道：“還是不太方便，我租個酒店公寓就可以。”
“是嘛，真可惜啊。”千代子感慨道：“不過，今天能品嚐到你的手藝，也是足夠幸運了！”
夜見舞吃得最急最快，眼眶已經被辣得發紅，一邊淚眼模糊，一邊狼吞虎嚥，含糊地道：
“這纔是正宗的麻婆豆腐啊…師父之前做的那叫啥啊！”
洛何道：“你慢點吃，大師級也是會被辣到的……”
紅髮少女用勺子颳着盤中剩餘的米粒：
“沒事，唔，不能浪費糧食！”
夜幕漸深。
晚飯已經進入尾聲。
葉織主動表示清洗餐盤。
洛何則還要回到市裡找酒店，起身道別。
夜見舞痛飲下一大杯冰水，‘嘭’地放下杯子，趕忙道：
“等一等，洛大師，我和你一塊兒走！”
“二位不再多坐一會兒嗎？”千代子挽留道。
“不了，今天已經給你們添了很多麻煩了。”夜見舞撓頭道，“千代子師傅，我不知道你原來……身體不便，還上門踢館，實在對不起。”
“不礙事。”千代子手扶輪椅，微笑道：“你與葉織年紀相仿，若有機會，還望你多多指點她。”
“我指點別人？”夜見舞手指自己，不可思議。
“當然。”千代子點頭。
夜見舞臉頰一紅，囁嚅道：“我、試試看吧……”
“哦對了。”夜見舞回頭，看了眼窗外的對戰場地，“修復道場的錢，等我湊齊之後，會還給您的。”
“什麼？”千代子驚訝。
“就是說，我現在身上沒錢。”夜見舞的臉更紅了，小聲說：“等我踢館成功，就有錢了……”
千代子微微一怔，旋即有些感慨，點頭道：“歡迎你隨時到我家。”
“洛何。”千代子看向白衣青年，微笑道：“也隨時歡迎你來。”
孤女寡母的，自己不方便叨擾人家，但是道義上，自己可以幫助一下葉織學姐。
洛何再次道別，離開道場，走在夜色中。
身後傳來匆匆的腳步聲。
回過頭，發現紅髮少女滿臉的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你就說吧。”洛何道。
“欸？你怎麼知道我有話要說。”夜見舞一愣。
洛何指了指自己的臉。
忽地，洛何一怔，暗道：
“我也成了會讀臉術的大前輩了！”
夜見舞神色微妙，旋即深吸一口氣，鄭重地請求道：
“洛大師，我想學烹飪！”
洛何茫然：“啊？”
“我能感覺得到，我的劍術抵達了瓶頸，需要以別的方式入道。”
夜見舞絞着衣角，低頭道：“所以，我想從烹飪的角度入手……”、
“以你的天賦，好好學劍就行。”洛何勸退道：“烹飪這條道路不適合你！”
“爲什麼？做菜比練劍還難嗎？”夜見舞不甘心的問。
洛何望天道：“至少對我來說，烹飪要比練劍要難一萬倍，所以，我也會多付出一萬倍的努力。”
月光下，夜見舞像是被這句話給擊中，愣在原地。
“我不會收徒的。”洛何斷然道，“但你在廚藝上有不懂的地方，儘可以問我，我很樂意傳授料理。”
“我明白了。”
夜見舞認真道：“就像儒家聖人的門徒……您放心，我會準備束脩之禮！”
洛何驚訝道：“你還知道束脩之禮？”
“就是交學費嘛。”夜見舞大咧咧道：“我現在還沒錢，但肯定會給你搞來好東西！”
洛何無奈一笑，道：“好，我拭目以待……走了。”
“再見！”
月色下，夜見舞望着白衣青年的背影，目光明亮。
每年全國劍道大會的冠軍，可以有權向櫻島皇室，討要一件御用貢品。
或是珠寶，或是茶具……但毋庸置疑，至少是六級起步。
就拿這皇室貢品，當做給洛大師的束脩之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