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阮舒夾起雙腿,同時緊緊扣住傅令元作怪的手。
掌心裡是他遒勁有力的腕骨。即便她不是弱女子,可在他這裡,總讓她深切體會男女力量上天生的懸殊。
傅令元卡住不動,凝注她的表情。
沒有看到任何疑似情動的神色。
他喉結微動,低頭親了口她的臉頰:“總是臨門一腳被裁判喊停,球員很容易出問題的。”
“對不起,三哥。”連道歉的話,語氣裡都透着股堅持。不像之前幾次兩人嘗試的時候,她多少還是有點半推半就的猶豫。
辦公室的門忽然被叩響。
阮舒蹙蹙眉。少見地對他表露自己的不悅。
傅令元聳聳肩,收回手。
他從她身上起來的那麼一瞬間,阮舒的體內隱隱生出一種陌生的空虛感。
“欸?奇怪,這燈不是亮着的嗎?”門外的人困惑地嘀咕,又一次叩門,“阮總,是你在裡面嗎?”
見傅令元已走進洗手間,阮舒才走過去,打開門:“是我。”
是銷售部主管李茂。
“阮總你又睡在公司了?”
阮舒默認,反問他:“你這麼早?”
“嗯。昨天數據沒整理完,一整個晚上睡不踏實。”解釋完,李茂瞥一眼她的倦容,不好意思地道歉,“sorry,我剛剛是把你吵醒了?你要不去繼續睡?”
“沒有,我本來就已經醒了。”阮舒淡笑,“你辛苦了。去做事吧。”
“阮總還沒吃早飯吧?”李茂想起來什麼,“我剛剛有多買了一些,去給你拿。”
“不用。”阮舒拉了一把他的手臂,婉拒他的熱情。“我一會兒自己下樓。順便透透氣。謝謝。”
李茂垂眸瞥一眼手臂上方纔被她拉過的位置,正準備再說點什麼。
她辦公室的洗手間驀然傳出馬桶沖水的響聲。
李茂當即愣怔,遲疑:“裡頭……還有其他人?”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朝她的辦公室裡瞟一眼。不過因爲角度的緣故,什麼都看不到。
阮舒蜷蜷手指,面上一慣地八風不動。淡淡道:“我男朋友。”
李茂應聲又是一大愣,隨即點點頭:“噢噢……那我去做事了。阮總你忙。”
“嗯。”阮舒微微頷首,關上辦公室的門。
洗手間裡開了燈,門上鑲嵌的一小片雕花玻璃映出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
想起方纔馬桶沖水的響聲,阮舒表情微惻——他是故意的。
裡頭又傳出馬桶沖水的響聲,緊接着是水龍頭嘩嘩流水的動靜。
傅令元的問話隔着門傳出:“你不用洗手液?”
“昨天用完了。清潔工大概忘記補了。”阮舒的語調冷冷淡淡的,“你自己多洗兩遍。”
洗手間的門開啓,傅令元似笑非笑地看她:“生氣了?”
阮舒不答,只扯扯嘴角提醒他:“洗手池下面的櫃子裡有一次性牙刷和牙膏,三哥可以用。”
傅令元卻不讓她轉移話題:“你的下屬平時都是對你這麼關心的?”
阮舒的鳳眸暗了兩分,嘴角的笑意反而深了兩分:“三哥想多了。”
傅令元也不和她爭辯,轉口又道:“下次你可以直接說‘是我老公’。”
阮舒:“……”
他擡手摸摸她的耳珠,一臉的別有深意:“還是讓你呆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比較好。”
這話阮舒有點聽不明白,狐疑地用眼神詢問。傅令元笑笑不解釋,重新走進洗手間。
她在這裡是備了自己的換洗衣物的,待換她洗漱完畢出來,傅令元正倚在她辦公桌旁的窗戶。
窗戶被打開半扇,他的手指間夾着根菸,視線望向窗外的風景,薄脣間溢出青白的菸圈。
阮舒走上前:“三哥幾點要上班?”
說起來。她倒還不清楚他現在在做什麼。幾次和他碰到,不是在牌局上,就是在酒吧裡,貌似都挺不務正業的。傅家都不管他的麼?
又記起前天晚上碰到傅清梨,聽傅清梨和他的對話間透露的信息,貌似是他很久沒回傅家?
傅令元聞聲偏過頭,眉峰挑了挑,明顯聽懂了她其實在委婉地探尋他什麼時候走。他往窗外點了點菸灰,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道:“等我抽完這根菸,一起下樓吃早飯。你不是要順便透透氣?”
阮舒抿抿脣,沒答應也沒拒絕,沉默地坐進轉椅裡,趁着空隙瀏覽今天的新聞。
這才發現那對夫妻接受了記者的採訪,有篇專題文章,幾乎把他們的生活都抖到公衆面前,並將去世的那位老人的生平像傳奇故事一樣概述下來,最終目的是在突顯老人家死得有多遺憾,林氏有多黑心。
而從昨天開始,因此次事件也重新引發了大家對保健品行業亂象的指責。包括炒作擡高價的暴利、添加對人體有害成分等等。
看得阮舒有點心煩,重重擱了。
擡眸正見傅令元瞅着她看,像是洞察了她此刻的情緒,臉上掛着饒有趣味的笑意。
他把菸頭摁滅,扔進垃圾桶裡後站直身體,走去沙發拿過搭在上面的他的風衣,朝阮舒揚揚下巴:“走吧。”
兩人一起走出辦公室。
其他人都還沒來,依舊只有李茂一個。看見阮舒的身影,他從工位起身,禮貌地點頭致意:“阮總。”
視線同時掃向阮舒身邊的傅令元。
李茂認得傅令元。是最近在和阮舒傳花邊的男人。
關於自己這位女上司的私生活,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傳聞,但在她手底下做事也有五六年了,他感受到的卻只有她對工作的拼命。
他見過她在應對客戶時的八面玲瓏長袖善舞,可他始終認爲她在逢場作戲。他甚至幾次都有點心疼她,不明白她爲什麼非得把自己逼上這條路。
他也感覺得到她對人的那種無形中的疏離。他不太明白。自己今天撞見的究竟是哪一齣?這個男人真的是她的男朋友?
傅令元懶懶地將李茂打量他的目光看進眼裡,擡起手臂,搭在了阮舒的腰上,稍低頭附在她耳邊,用不大不小的音量道:“裡面的牀太硬了。睡得硌得慌,也不夠大。換一張。嗯?”
阮舒幽幽地對了一眼他湛黑的眸子,不搭腔,心裡只在想,幸好李茂是個不喜歡在背後嚼舌根傳閒話的人。
而其實下到公司樓下。傅令元便直接走人,並沒有和她一起吃早飯。阮舒終於圖個自在。
中午的時候,過期保健品吃死人事件卻是演變得更爲嚴重——
約莫二十多個人打電話向食藥監局投訴,均言家人吃了林氏贈送的保健品後出現了頭暈、噁心、上吐下瀉等各種不適的症狀。
很快阮舒就接到局裡的電話,要求林氏全面停止生產線,將各處商品暫且下架,等待抽檢結果,再看如何處理。
不多時,林承志進來她的辦公室,表情已無法用難看來形容,告訴她一個消息:“三鑫集團打算撤資。”
阮舒閃了閃目光,坐在轉椅裡,沒有什麼特殊語氣地“噢……”了一聲——昨天她就在想,這件事會不會影響三鑫集團的投資決策。結果該來的還是來了。
雖然她一直困惑三鑫集團投資林氏的真正原因,但這筆投資對林氏有多重要,阮舒是清楚的。之前她想要搭陸少驄這條線,是希望能將這筆投資從林承志手裡轉到自己手裡,好攥得籌碼,爲之後在股東大會上打敗林承志爭取更多的支持。
現在,三鑫集團撤資。她和林承志誰也沒撈着好處,尤其對此時的林氏來講,無疑是致命一擊。而林氏還並沒有任何底氣去向人家爭取。
調查結果尚未出來,林氏已基本被打上了“必死無疑”的標籤。就算最後證明問題不在保健品,這樣的重創也足以令公司元氣大傷一蹶不振。
林承志似也沒有什麼招數了。坐在阮舒的辦公室裡,也不知揣了什麼心思,眼睛不時地便往阮舒身上瞅。
“大伯父有什麼話直接說。”阮舒有點不耐煩。
“也不是什麼要緊的話。只是……”林承志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眼睛不再轉,定在了阮舒臉上。別有意味道,“你手裡不是有很多人脈嗎?這種時候不利用,多浪費?”
阮舒微怔。
林承志稍傾身,靠近她一些,壓低嗓音道:“現在重點是儘快將咱們產品有問題的壞名頭摘掉。調查小組和藥監局。雖然名頭哄人,陣勢看起來也大,但來來去去那麼些人,躲不過權錢色慾。只要咱們有靠山有背景,有上一級的人下達暗示。或許明天就能爲我們品牌正名了。”
阮舒的鳳目微微眯起:“大伯父怎麼不去找你的準女婿?”
譚飛的表姑父是藥監局的副局長,不是麼?
林承志表情稍縱即逝一抹陰沉,像是記起什麼不愉快的事情,很快重新恢復笑意:“譚少自然有在他表姑父跟前幫我們說好話。但小舒你的人脈,可不僅僅侷限在藥監局。前兩年,你是不是和市長的兒子一流吃過飯?”
“還有,早年工商局裡你好像也有熟人,一些事情不都在你手裡順利解決的嗎?總歸打過交道,現在敘敘‘舊情’也不錯。”
“另外,你最近不是和傅三打得火熱?如果能和傅家搭上關係。那很多事情就更容易解決了。”
一句接着一句。
虧她剛剛還以爲林承志沒了招數,原來只是還沒說——全是打在她身上的主意。
阮舒全程面無表情地聽完,忽而璀然笑開:“大伯父說得怎麼這麼有道理呢……大伯父倒是跟我好好提點提點,我該怎麼和他們敘舊情?”
嘲諷之意滿滿。林承志全當沒聽懂,笑笑:“小舒你不是比我更懂如何與男人打交道?”隨即他意味深長地感嘆,“湘湘就沒有小舒你這麼能幹。家裡出了事,她完全幫不上忙。”
阮舒冷眼注視林承志。
有的震動聲突然響起,在安靜的空間裡十分清晰。
阮舒收斂神色,自辦公桌前起身,循聲找進休息間裡頭。掀開牀上的被子,看到了一隻陌生的黑色。
拿起來的時候,通話已超時掛斷了。但沒隔兩秒又打過來。阮舒接起,傅令元的嗓音立即入耳:“果然落你那了。”
“你什麼時候來取?”
傅令元與她同時開口:“我在你公司樓下。”
阮舒:“……”
傅令元輕笑。
略一頓,阮舒道:“我現在下去。”
走出辦公室。大家看似依舊和往常一樣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忙着各自的事情,但阮舒明顯感覺到一股氣氛裡瀰漫着惶惶不安和緊張。
她說不出什麼安撫大家的話。何況其實說什麼也安撫不了。
李茂突然站起身走過來,將一份文件遞到阮舒面前:“阮總,這是最新統計出來的過去五年我們公司的銷售數據和售後跟蹤記錄數據。”
他的音量故意放大了些,口吻亦慎重。阮舒知他是故意在其他人面前如此表現。以讓大家明白,現在該做的是繼續努力,而不是想那些有的沒的。
阮舒對他笑笑:“好。你放我辦公室的桌上。我有事出去一趟。”
大廈樓下,黑色的吉普停在路邊特別醒目。
今天的天比昨天還要陰,風也比昨天還要大,吹得她的脖子一陣嗖嗖的冷意,不由加快腳步。
打開車門的一瞬間,熟悉的氣息撲面。阮舒坐上副駕駛座,迅速關上車門,周身頓時被車內的暖氣包圍。
傅令元打量她身上薄薄的打底衫外搭呢大衣:“怎麼不穿多點?”
“沒關係,只是一會兒而已。”阮舒把朝他面前遞,“你的。”
傅令元伸手接的時候,指尖觸到了她的指尖。
冷得像冰塊。
他反手便扣住她的腕,將她的手包在自己的掌心,皺眉:“你不是剛從辦公室下來的嗎?”
“下來前剛好洗了手。”阮舒淺淺一笑,抽回手,道別:“我先上去了。”
正要開車門,她的手臂又被傅令元拽住了:“我讓你現在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