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的雅間裡很安靜,只有放在酒精燈上的茶壺在咕嘟嘟的唱着寂寞的歌謠。
時間似乎已經完全停頓了一樣,終於,季冰瀾打破了雅間的安寧。
“門主,您真的打算向方石施加壓力?”
歐陽候天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舒服的靠在椅子背上,眯着眼睛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不行麼?”
季冰瀾想了想,嘆了口氣道:“方石的能力實在是不好估計,我擔心一旦進入高強度的對抗狀態,我們的損失會很大,在銘誓心咒的痼疾被解決之前,我們的人在方石面前跟螞蟻沒有兩樣,雖然這很讓人泄氣,可惜,這是事實。”
歐陽候天的眼睛忽地睜開了,冷冷的光芒射向季冰瀾,季冰瀾卻很淡定的回視着歐陽候天,歐陽候天嘆了口氣:“季長老說得沒錯,這是個讓人頭痛的事實,不過方石也不是孤家寡人,他一雙羽翼不可能將所有的人都護住,更何況,他現在有很多事要做,我們施加壓力的手段也很多,我暗敵明,針對不同的人、不同的事,我們能給方石造成不同程度的壓力,讓他清楚的感覺到我們的能力和決心。”
季冰瀾點了點頭:“門主說得不錯,方石身邊確實有很多的破綻,不過這些並不傷及根本,相反,如果我們一旦走上對抗這條路,或許連退路都沒有了,方石不是個政客,他是一個術士,門主。”
“他還是未來的青城之主呢!他不得不爲整個青城考慮!”
“不一定。至少現在他還不是。那麼他就有可能成爲地煞門的掘墓人。門主。”
歐陽候天抽了抽嘴角,輕輕的哼了一聲沒有出聲,季冰瀾抿了抿紅潤的嘴脣繼續道:
“方石的性格很強,特別是對待親友這個問題上,這幾乎是他的逆鱗,他總是用決絕的態度來對付那些覬覦他親友的人,這點門主也不可忽略。”
歐陽候天沉默了一會,輕輕一嘆道:“季長老。你這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嗎?”
“門主,您讓我來評估方石,我只是很客觀的在陳述自己的看法而已,請您不要帶着有色眼鏡來看待我的建議。”
“呃...好吧,你是對的,你覺得長老們會如何評價你的評估?”
季冰瀾輕輕的一攤手笑道:“我怎麼知道,不過我相信衆位長老都是有理性的人。”
歐陽候天笑着搖頭:“罷了,某明白你的意思了,只是這個方石實在是有些讓人火大。”
“嘻嘻...”
“你笑什麼?”
“吶,門主。我可以認爲您這是在嫉妒麼?”
歐陽候天一怔,隨即沒好氣的笑了起來:“看在你父親的份上。不然一定要懲罰你對門主不敬。”
季冰瀾風情萬種的笑了笑,輕輕的喝了口茶道:“門主,您應該接受方石的建議。”
“你是說去找安全局交易?你是不知道那嚴局長的嘴有多大牙又有多利。”
“嗯,我聽韓長老說過一些,而且,門中的資料關於嚴局長的也很豐富,嚴局長這人是個有抱負的人,您所說的貪婪其實是一種利益最大化的直接表現,不過,只要是政客,那麼就都存在這妥協的可能。相比起方石來,嚴局長要容易對付很多。”
歐陽候天擺了擺手:“知道了,你的工作就到這裡吧,難得來一次,去香江轉轉吧,那裡真是什麼鳥都有。”
“我會的,李家的事情不管了麼?”
“李家?你是說李家向我們買方石等人情報的事情?這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不能擺在檯面上說罷了,所以...你要小心點,如果有機會,方石絕對會將我們逮了送到安全局去。”
“呵呵,那剛纔不就是個很好的機會麼?”
“某是在說你。”
季冰瀾抿嘴一笑:“知道了,我躲着他還不行麼,不過他那雙眼睛還真是厲害。”
歐陽候天含義不明的點了點頭,閉上眼睛靠在椅子上不出聲了,季冰瀾站了起來,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方石坐在夏雨瑤的車子上,夏雨瑤今天出奇的將車開得很慢,似乎想要跟方石多相處一會。
車裡有股淡淡的香味,方石很喜歡聞,夏雨瑤顯然也注意到了這點,臉頰有些發紅。
“大叔,你就一點都不擔心麼?”
“擔心什麼?地煞門?”
夏雨瑤點了點頭,將車子繼續向前蹭了蹭,前面路口似乎又堵上了。
“剛纔歐陽候天可是在發出嚴重的威脅呢。”
方石撇了撇嘴:“他那也就是耍耍嘴皮子,他真的敢選擇跟我們對抗麼?要是地煞門有這個膽量,也不會總是躲在暗處搞陰謀了。”
“這次不同,那個封印術對他們的吸引力實在是太大了。”
方石呵呵的笑了起來:“對了,先給我媽打個電話,省的她等急了。”
“我剛纔已經發了短信了。”
“什麼時候發的?我怎麼不知道?”
夏雨瑤翻了個白眼:“你這人真煩,我用的是常用短語,按兩下就發了,你別打岔,你剛纔笑什麼?”
方石笑着收起手機,很輕鬆的說道:“你知道地煞門爲什麼這麼急着要得到這個封印術麼?”
“因爲他們的銘誓心咒有很大的侷限性,甚至會成爲套在他們脖子上的絞索,你說他們能不急麼?萬一你將這個針對地煞門的法術給泄漏了出去,地煞門不是有大麻煩了。”
“對呀,所以,你說他們敢跟我耍橫麼?”
夏雨瑤想了想。不得不承認方石的邏輯是正確的。不過她很快就發現方石回答的問題並不是自己剛纔問的。不由得嬌嗔的白了方石一眼。
“你剛纔肯定不是因此發笑。”
方石呵呵的笑了起來:“你很瞭解我嘛。”
夏雨瑤皺了皺鼻頭,心裡有些得意,也有些羞澀,她不大敢看方石。
方石瞅了夏雨瑤一眼,接着說道:“我剛纔確實不是爲這個笑,而是爲歐陽候天的想法感到好笑。”
“爲什麼?難道他們企圖得到封印術的想法很好笑麼?”
“是,你想啊,銘誓心咒存在這麼大的問題。難道用封印術改進一下這個問題就不存在了?只要他們的元神中存在這種保護措施,就一定會有被人利用的漏洞,不然他們又如何通過這個法術來懲戒下屬,如何保障下屬不敢輕易背叛門派?”
“呃...”夏雨瑤愣住了:“這,這不就是個悖論麼?”
“沒錯,凡是想要強力手段控制門下的做法,都必然存在這個悖論,一旦這種控制手法被他人所知,整個權力體系就存在這崩潰的危險,這也是每一次邪道詭門大興之後就會迅速衰退的原因所在。因此正道用道德和規矩來控制門下才是正途。也是正道始終穩穩的壓制住邪道的根本原因。”
夏雨瑤鄭重的思索了起來,好一會纔有些猶豫的說道:“我怎麼覺得這跟人性有關係。道藏說人性有善惡兩面,要斬惡揚善,而邪道則宣揚存利去煩、自由自在,道長魔消,難道向善纔是人性的根本?”
方石搖頭:“道藏說得也不都是真理,道藏來自《易》,我覺得還是追本溯源比較好。易本身其實是沒有立場的,否極泰來就是最好的明證。善惡不過是人性的不同表徵罷了,沒有必要非要斬了誰,向善,是因爲人類需要同伴,向惡,是因爲想要保護自己。太極分兩儀,人也分善惡,善惡並不獨存。兩儀之本是太極,善惡之本就是人性,道,求得不過是善惡的一個平衡罷了。”
夏雨瑤恍悟:“也就是說人必須在自利和利他之間求得一個平衡。”
“對,個體沒有了這個平衡,個體就會崩潰,社會沒有了這個平衡,社會也會崩潰。”
“難道就沒有全部利他這種情況存在麼?”
“呵呵,理論上完全利己的情況是不存在的,這必將導致毀滅對吧?”
“嗯。”
“那麼理論上完全利他看上去似乎是可能的,對吧?”
“對!”
“可是,你這只是理想狀態,我問你,如果在這種完全利他的社會中出現了一個利己者呢?你怎麼處理?”
夏雨瑤呆住了,如果不處理,那麼這個利己者的出現已經違背了利他社會的根本,如果處理了,那麼這個處理的出發點明明還是利己嘛!
很明顯,這也是一個悖論,果然平衡纔是王道。
方石笑着指了指前方:“前進。”
“啊,哦...”
“這些東西現在你還用不着考慮那麼多,慢慢琢磨體會就是了,人對世界思考形成的理論應該會在煉神還虛的階段纔會成爲最核心的元神基礎,那時候,修煉道路和效果必然分野,我也很好奇,如果按照邪道或者正道的道法觀念,能不能跨過煉神還虛這個關卡。”
“那個...好像還很久遠吧?”
“那可不好說,你可別忘了,雨欣才二十六,已經到了煉炁還神了,而且長生藥劑總會有應用的一天,我相信我們一定會看到這個結果的,說起來,真的很期待啊。”
方石說着自己也笑了起來,眯着眼睛看向車外的眼神有些發散,似乎在想象着未來的情景。
夏雨瑤看了一眼有些神思不屬的方石一眼,翹着嘴角偷偷的笑了起來,眼神滿是憧憬的看向前方,前方卻全都是亮着紅燈的車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