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隻倒是不認生, 長的也是這些個狗兒中最醜的,眼睛未睜開。它那沾染了許些污泥的前爪子軟軟地伸出,雪花飄零, 低低地發出鳴叫, 身子搖晃, 似要跌倒在這冰涼的雪地上。
一隻骨節修長的手, 緩緩地伸展開來, 接住了它那粗短的爪子。
白與黑,於這茫茫大地之間,混沌交織。
她那嬌媚絕豔的面容上, 淡色的脣側撩開一抹略顯嫌棄的笑,看上去似有些不耐煩的:“……好醜。”
明與那人的眼光也忒低了, 這些個灰頭土臉的狗兒, 上不得什麼正堂, 還要養着。
真是一羣醜東西,長的跟它們主子一樣討人嫌。
大黃似乎是聽明白了蘇子安說的話, 喉間發出一聲不滿的低吼,爪子在雪地上扒拉了下,撕扯出一道烏黑的爪痕。它擡起頭,目光灼灼地盯着蘇子安,威脅地露出了自己尖銳的齒。
蘇子安就那樣目光沉鬱地望着它。
半刻後, 她伸出手, 略微用力地揉碎了大黃腦袋上的毛, 嗓音也是淡淡的:“回家吧。”
蘇子安俯下身去, 把方纔那隻最醜的小狗捧進懷裡。她小心翼翼地取下自己厚實的大氅, 用上面那溫暖的毛把它給捂嚴實了,這才停止了動作。
只可惜還沒走兩步, 右腳就被撕扯住,回頭一看,剩下的四隻狗兒哀哀地鳴叫着,伸出那乳牙還未長齊的嘴,輕輕地咬住了她的褲腳,拖着不讓她就這樣離開。
“跟着我,不怕被殺了麼?”
蘇子安冷冷地盯着它們,壓低了聲音,彎彎脣角,說:“我很難伺候的哦。”
那隻叫做大黃的狗搖晃着尾巴,繞着蘇子安走了兩圈兒。它前爪擡起,復又落下,動作悠揚,雖然長的醜,架不住姿態傲慢,細細地打量了蘇子安許久,這才發出一聲近乎滿意的鳴叫:“……汪。”
它低下頭去,非但沒有阻止自己的孩子,更是跟隨着它們的動作,張嘴就咬住了蘇子安左腳的褲腳,用力地撕扯着。
一時之間,大狗的嘶鳴,伴隨着小狗奶聲奶氣的呼喊,在這片寂靜冷清的雪地上響起。
蘇子安笑不出來了。
她眯起那輕佻的眸子,半晌後,才淡淡地垂下了眸子,眉睫纖長:“……罷了。”
認命般地俯下身去,依次拎起那三隻小狗後脖頸上的皮毛。有一隻睜開了眼睛,眸子烏黑,水靈靈地盯着蘇子安,似乎還是懵懂着,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火紅色的大氅張開,底下是一個溫暖的懷抱。下一秒,三隻狗兒就落進了那懷抱中,大氅掩蓋,落下。
它們舒服地鳴叫一聲,從蘇子安的衣領下探出四個腦袋來,蹭了蹭,動作親暱。
雪地上,大黃搖晃了下自己的腦袋,想了想,揚起前爪,那動作似乎在說:我也要。
蘇子安沉默地掃了一下自己懷裡的四隻小狗,又掃了一眼這體型龐大的大狗。
她伸出手,微微用力地揉亂了大黃頭頂的絨毛,有些艱難地開口說道:“……你就不用了,真的。“
再來一個,她承受不來。
這隻笨狗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重麼?
伸手拍了拍它的腦袋,蘇子安轉過身去,氅子悠揚地在空中劃出一道流暢的弧度。
茫茫雪地中,紅衣搖曳,漸行漸遠。
她那張面容如同雪地中陡然盛開的紅梅,妖豔,矜貴自傲。
眸色清淺,眼角緋紅上挑,垂眸時候,動人心魄。
那身後緊跟着一隻土黃色醜陋的大狗,揚爪的動作帶有幾分貴氣,姿態傲慢。
***
回到主屋時,天色昏黑,烏雲翻滾,月被遮蔽。
在那屋子門口,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站着。蘇子安認的出來,這人每一次站立,動作都極其沉穩,手沉沉地放在腰側。一旦發生什麼事情,就會抽出腰上纏繞的黑色長鞭。
蘇子安眸色淡淡。
她抱着自己懷間的狗兒,像是未曾看見這個人一樣,模樣依舊高傲,漫不經心,朝着屋子裡頭緩緩走去。
屋子裡燒着噼裡啪啦的薰香,門扉輕開,鋪天蓋地一片暖意。
二花緊緊地盯着自家姑娘,眼睜睜瞧着她逐漸遠去,與自己擦肩而過的一瞬,竟是毫無波瀾。
就像是,從未把她這個人放在眼裡一樣。
或許……蘇子安身後的那隻醜陋的狗,都比她要重要許多。
喉頭滾動一下,語氣艱澀嘶啞地發問:“……姑娘,在你的心底,我們到底是什麼?“
揮之即來,呼之則去麼?
在蘇子安心底,她們這樣的人,到底算什麼?
蘇子安沒有理會她,而是垂眸,掀開了自己厚重的大氅。那四隻猶自還在嗷嗷叫喚的狗兒簇擁着露出頭來,一個接一個的,模樣懵懂,惹的她一笑。
大黃似乎是受不了這濃重的薰香,冷不丁地打了一個噴嚏,用爪子懊惱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腦袋晃盪了下。
蘇子安伸出指尖,塗抹了丹蔻的指從那些個小狗的頭上一一點過,聲音含笑,說:“你叫一黃,二黃,三黃……四黃。“
狗兒發出奶聲奶氣的迴應,軟軟糯糯的,讓人心尖兒發軟,酥酥麻麻。
二花的背緊緊地貼着門,喘息了好幾聲,禁不住再次開口:“姑娘——你到底把我,把我們這些人當什麼?”
蘇子安坐在軟榻之上,終於肯懶散地擡眸了。
她漫不經心地用手指逗着懷裡的狗兒,脣一撩起,淡聲說:“你曾把自己當什麼,我就把你當什麼。”
選擇跪下的人,從來都沒有資格,在她這裡再一次的站起來。
豔秋是,因爲他空有姿色,這才能入了蘇子安的眼,進了這府邸不用爲生存而來回奔波。
當他犯了錯,就再也沒有尋求原諒的機會了。
在她蘇子安這裡選擇跪下獲得安逸的人,還有什麼臉面,來求她包容?
蘇子安微笑着,那笑容輕傲,眸底卻是冷清,冰冷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