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她錯覺,還是之前太遲鈍了,那夜突然出現閻墨贇離去後,天氣一下子冷了。
這些日子,她偶爾看着院中落葉發呆,想起了冷宮種下的花草,也不知她離開後,何蓮是不是回冷宮繼續照顧那些花草,等來年春天她回去賞花。但她只是想一想,希望她不在時,何蓮會好好照顧自己。
和老和尚待的這些時日,相思有種回到小慈恩寺的錯覺,只是在小慈恩寺相思是一個人打坐唸經,在這宅子裡她是同老和尚一塊兒唸經打坐,隨着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很多時候她都坐不住,老和尚見她辛苦,搬了張椅子擺佛像前讓她坐着唸經。也是在跟老和尚這樣朝夕相處,她裝啞巴裝不下去了,默唸佛經總是比不上口中念出來得暢快。
但相思也陷入深深困惑,她本想說多念些佛經可以祛除心中雜念,但嘴裡念着大悲咒,心裡想着卻是滿滿殺戮。這事,她不曾告訴老和尚,不然又要聽老和尚說教半日了。
後來肚子越來越大,老和尚便不許她到佛堂唸經,而是要她像平常女人般好好安胎。
這日,相思站在佛堂的臺階上,擡頭靜靜地看着天上落雪,口中呵出的寒氣在眼前飄蕩開,又到越歌飄雪的季節了。
隨着臨產期的日子越來越近,蕭春領着一幫伺候的丫鬟穩婆入住這小小的宅子,從那夜閻墨贇的突然出現,相思再也沒見過閻墨贇,老和尚也特意向她隱瞞外面的情況。
其實他們不說,她心裡也明白。
想來當時從慈恩寺隨芙蓉入宮前晉緣住持跟她說的凶多吉少說的不是她,而是閻墨贇吧?
她睜眼看着過去流逝,沒有悲傷沒有挽留。曾以爲的“君心如磐石,妾心如蒲草。磐石無轉移,蒲草韌如絲”,不過是世人美好的想法,對她這種來說,情感應該最早被放棄掉的,是她看不透,才深陷其中不能自己。
傻相思。相思輕笑着撫摸高高隆起的腹部,昨日蕭春特意帶了太醫過來看她,聽太醫說她身體十分健康,到時定能母子平安,她稍稍安心了。
以前她沒生過孩子,只知道生孩子很痛,當真要生時,感覺依然很不真實。但想着自己孕育出一條鮮活的生命,她冰冷的血液溫暖幾分,這是過去從未有過的體驗。
“小姑娘,天冷了,你還是進屋吧。”
聽到這話時,相思轉頭看着一臉笑呵呵的老和尚,她拍掉心中落雪,笑着對老和尚說:“老和尚今日怎有空到我這兒小院來?”
老和尚依然面帶笑容,“不知怎的忽覺心神不定,想來有事要發生。回過神時,老和尚已經站在小姑娘的院門口,便進來看看了。”說着,老和尚看向相思身後,他疑惑地問道:“怎不見蕭總管?”
相思微微一笑應道:“我見他太閒,便差遣他去給我煮碗百合蓮子粥。”
相思的語氣很平淡,但老和尚聽後不禁搖頭,“你這小姑娘挺有會捉弄人的嘛。”
相思不理會老和尚的話,她轉身走上臺階站在過道上轉頭看着站在雪中的老和尚,老和尚穿着薄衣,如同最初她在小慈恩寺見到時一
般,相思眉頭微皺關心道:“老和尚不覺得冷嗎?”
老和尚輕輕一笑,雙手合十阿彌陀佛聲,“心中有佛,無謂風雪。”
相思剛想回答老和尚的話,她面色忽然一變,老和尚立即察覺相思變化,他走上臺階,問道:“小姑娘你怎麼了?”
相思扶着腹部,面色更加難看,待身下痛楚越來越明顯,相思這才擡頭看着老和尚,回道:“老和尚,我可能要生了。”
老和尚一聽,他眼神變了變,然後上前扶住相思,“貧僧扶你進屋,再去讓蕭春把人叫過來。”
相思重重地點了下頭,“嗯。”
因爲她喜靜,所以即便蕭春帶着一幫要伺候她的人住進宅子,她也讓蕭春把人安置在其他地方,不許打擾她。但現在她有些後悔了這個決定了。
身後的風雪不知是感染了相思的痛楚,還是真有了人性,更加猖獗肆意,彷彿要將院中一切淹沒了。
老和尚動作很快,蕭春帶着穩婆和伺候的丫鬟過來時,相思痛得差點昏厥了。
相思的手擡起對着蕭春比了個手勢,蕭春剛想派人去通知閻墨贇,但一想到宮中局勢,他便收回腳步,隱忍在一旁伺候。
不知是因爲頭胎還是怎麼了,從午後到晚上,相思已經喊不出任何聲音了,孩子還沒出來。經驗老道的穩婆也着急了,蕭春擔心相思,派了人將太醫請來。
那年紀頗大的太醫被小丫鬟拉着踩着厚厚的雪來到這院落,他人剛踩上臺階,燈火通明的屋中傳來一聲嬰兒的啼哭,太醫一顆懸在嗓子眼的心落下了。
那小臉被凍得通紅的小丫鬟聽到嬰兒的啼哭聲時,突然停下腳步撒手,跟着新生兒哇哇哭了起來,太醫連忙安撫小丫鬟。
相思已經沒有任何力氣了,但她讓蕭春把孩子抱過來,抱到她身邊,看着這折磨她半天的小娃娃,相思眉頭緊緊地皺到一塊兒了,這真的是她跟閻墨贇的孩子嗎?爲什麼這麼醜?
老和尚過來看着相思一臉嫌棄,他笑着解釋說:“剛出生的娃娃都長這樣。”
相思擡頭瞪了老和尚一眼,她伸手去撫摸小娃娃的臉,又摸了幾下,相思笑了,她和閻墨贇的孩子。
老和尚見相思這麼喜歡小娃娃,他稍稍鬆了口氣,然後轉頭給了蕭春一個眼神,蕭春低垂着頭退到一邊,他讓忙碌一宿的穩婆先回去休息,然後留兩個有經驗的丫鬟在相思身邊伺候,最後隨着老和尚離開。
剛踏出相思住的院子,蕭春看着老和尚的後背,“晉霖大師叫在下出來所謂何事?”
聽到這話,老和尚轉頭看着蕭春,他輕輕嘆了口氣說:“你不用隱瞞宮中局勢,小姑娘是明眼人看得出來的。”
蕭春裝傻道:“在下不知晉霖大師話中意思。”
老和尚微微一笑,他擡頭看着漫天飛雪,“這雪怎突然下這麼大?”
蕭春靜靜地看着老和尚,不應答。
“皇上想做的事,老和尚只能默默支持,但這回真的太冒險了。大軍逼近越歌可不是什麼小事,加上太后經營多年,沒算到九成
把握,這兵怕是不會走這招險棋。”老和尚轉身背對蕭春,緩緩說道。
他的話融進風雪中飛入蕭春耳中,蕭春登時覺得渾身透寒,他領閻墨贇的命令到這宅子保護相思和相思腹中皇子,爲的是在閻墨贇出不測,擁護相思誕下的皇子當新君。
閻墨贇將自己置之死地,爲的就是逼太后沈漣漪儘快出手。但不想,沈漣漪雖是顯露謀反之心,卻遲遲未動手。
不知閻墨贇算到沈漣漪動手之時否?他是完全不知沈漣漪會選在越歌最艱難的時節動手,他甚至覺得沈漣漪已經錯過最佳動手機會,但……如今當初設想皆成現實。
聽着老和尚的話,蕭春深深嘆了口氣,講述道:“一個月前,宰相祝封陽連同多位大臣向皇上進諫,要皇上將禍國妖女除掉。半個月前,皇上將聯名上書的幾位大臣關進大牢。十日前,祝家將淑妃娘娘接回去,至今淑妃娘娘下落不明。五日前,太后娘娘同皓月公主離宮說要到慈恩寺齋戒數日,兩日後太后娘娘在慈恩寺失蹤。今日午時,接到密報潛伏在敬明山的叛軍突然向越歌進軍,此時大軍怕已在城門前據守。”
“老和尚眼不瞎耳不聾,這些事怎會不知?那皇上有何對策?”老和尚看着蕭春,語氣有些急切。
蕭春立即警覺起來,他眸光頓時如同紛飛的冰雪,“晉霖大師,皇上自有他的打算,這不是做奴才的應該問的。”
老和尚尷尬一笑,“蕭總管,老和尚不是這個意思。”
然後,老和尚隨手一揮,“既然小姑娘母子平安,老和尚回去唸經,爲皇上祈福。”
當老和尚的身影消失在風雪中,蕭春的神色依然十分嚴肅,閻墨贇相信老和尚,他這個做奴才的卻不相信。
擡頭看着漫天飛雪,蕭春的面色更加凝重,他的手放在胸口爲宮中的閻墨贇祈禱,皇上,如今昭儀娘娘母子平安,也請您保重,你欠蕭家的這條命定不要因仇恨矇蔽了雙眼而枉送了。
此時宮中,閻墨贇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從他順了沈漣漪的意接納芙蓉開始,他的這齣戲便開演了。
如今叛軍逼近,宮中人心惶惶,爲了不讓更多人枉送性命,他遣送走一部分人,剩下的不是不怕死的,而是不想走的。比如他懷中的這位……
閻墨贇低頭時,芙蓉將美酒送到閻墨贇脣邊,“陛下陪臣妾喝酒。”
閻墨贇面無表情地接過芙蓉遞過來的美酒,芙蓉眼帶笑意直勾勾地看着閻墨贇,當她以爲閻墨贇要將酒喝下時,閻墨贇將酒杯隨意一扔,杯中美酒灑了一地。
見狀芙蓉很是心疼,“陛下……”
她的話剛出口,閻墨贇面色一沉,雙手緊緊地掐住那白皙修長的頸部,芙蓉一臉難以置信地看着閻墨贇,當她明白過來要掙扎時,一切已經晚了。
將斷氣芙蓉拋到地上,閻墨贇拍拍手站起身,他身後出現一道被燭光拉得很長的身影,“城外情況如何?”
“一切皆在陛下掌控。”黑影恭敬應道。
“好,天亮後又是新的一日。”說着,閻墨贇嘴角勾起一抹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