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皇城,已經是九月初了。天氣漸漸轉涼,蟬鳴聲也少了許多,雲裳執筆在紙上細細勾勒,半晌才停下筆,紙上躍然呈現的,分明是夏國的地圖。
淺音端茶進來的時候便瞧見雲裳畫好的地圖,眉頭一蹙,輕聲問道,“王妃,你老畫這夏國的地圖做什麼?”
雲裳不語,放下手中的圖,端起茶杯,走到一旁的軟榻上坐了下來,眉眼間帶着幾分惆悵,“算算日子,寧淺應當到寧國了吧?”
淺音歪着頭想了想,“若是正常時候應當已經到了,只是如今邊關不太平,只怕得耽擱一些時日,恐怕還得幾日。”
雲裳點了點頭。
回到皇城已經有幾日,月前皇城中那般緊張的氣氛似乎早已消失無蹤,似乎所有人都已經忘記了那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只除了莫名其妙消失掉的幾個家族。雲裳勾了勾脣角,其實許多時候,最無情的便是這些個百姓,哪怕是換了個人當皇帝,只怕也不過驚歎幾句,轉眼間該如何過日子還如何過。
幽幽嘆了口氣,雲裳才擡起眼望向淺音,“最近這些時日,多讓下面的人收購一些糧草,以備不時之需。”
淺音點了點頭,便聽見外面傳來管家的聲音,“王妃娘娘,順慶王妃來訪。”
順慶王妃。雲裳手中一頓,她來做什麼,想起此前,寧葉在她府上蟄伏了這麼些年,不知道,順慶王與順慶王妃是否知情。
雲裳將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擱,站起身來,“走吧,我去前廳瞧瞧去。”
比起上一次見面,順慶王妃似乎老了許多,發間的白髮也多了許多,雲裳嘆了口氣,這段時日,順慶王府倒是確實發生了許多事情,一個兒媳婦與皇后勾結,險些害死了她。一個兒媳婦不見了蹤跡,至今也沒有找到。還有一個兒子莫名其妙的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還與夏國有所勾結,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記重拳打在她的心上。
雲裳有些遲疑地擡起腳步,走進前廳,“裳兒見過順慶王妃……”行了禮,才走到主位之上坐了下來,吩咐着丫鬟送上茶和點心來,笑着道,“順慶王妃今日過府來,可是有什麼事情吩咐?”
順慶王妃的目光落在雲裳身上,半晌,才張了張口道,“本來不想來麻煩靖王妃的,只是如今靖王不在皇城,我也別無他法了,今日來,是爲了我那兒子的事情……”頓了頓,才嘆了口氣,“算起來,他應當不是我兒子。”
雲裳一聽,便也知道,她說的是寧葉。
順慶王妃苦笑了一聲,“算起來,我這一輩子,生了四個兒子,最小的寧葉生性頑劣,是讓我與王爺操了最多心的,這幾年雖然仍舊紈絝,卻也懂事了許多,我與王爺還來不及得到些許安慰,便知道了,原來,那並不是我們的兒子……”順慶王妃的嘴脣輕輕顫動着,“我的寧葉,我竟然連他沒了,都不知道。”
雲裳沉默的聽着,心中忍不住幽幽嘆了口氣,可憐天下父母心。
順慶王妃說着,便又頓了頓,半晌,才又顫顫巍巍地開了口,眼眶微紅,聲音帶着幾分顫抖,“我是向來請求靖王妃,給靖王爺傳個信兒,若是在戰場上遇見了寧……遇見了那個人……如果能夠活捉了,便儘量活捉了吧,我與王爺就是想要問問他,我的寧葉,屍骨在哪兒……”
雲裳的手微微抖了抖,半晌才應了聲,“好。”
順慶王妃離開之後,又有宮中的侍從來傳旨,說錦妃召她入宮相見。
雲裳收拾了一番,換了件水粉色的宮裝,才進了宮。錦妃正在看着奶嬤嬤給晨曦餵奶,眉眼間帶着幾分笑。
“母妃。”雲裳行了個禮,錦妃便拉她到身邊坐了下來。
“回宮這麼幾日,都不見你進宮來,在府中做什麼?”奶嬤嬤已經喂完了奶,錦妃便將晨曦接了過來,抱在懷中,笑着問道。
雲裳搖了搖頭,“無事,也只是看看書而已。”
錦妃睨了她一眼,才道,“今日靖王有消息來了,說已經快到屋企了,在屋企不遠的地方遇見了伏擊,不過靖王早有防備,所以並未有太大的損傷。”
靖王的身邊有云裳的人,這個消息雲裳也早就知曉了,所以也並未有太大的反應,只微微點了點頭。
錦妃見雲裳的模樣,便將晨曦交給奶嬤嬤,讓她抱着出去了,才拉過雲裳的手道,“我私下問過父親,他說,你這些年在他手中學了不少東西。父親對你的天資十分肯定,直言,即便是三個我只怕都及不上。”
雲裳微微笑了笑,“母妃這般誇我,可讓裳兒受寵若驚。”
錦妃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半晌才道,“我聽你父皇說,你有意到康陽去。”
雲裳神色微微一頓,沉默了片刻,才點了點頭,手指在桌上敲了三下,便聽見外面傳來一聲鳥叫一般的聲音。雲裳纔開口道,“母妃,靖王……是夏國人。”
錦妃一驚,手猛地縮了回去,一不小心碰到了桌上放着的茶杯,茶杯落到地上,發出“嘭”的一聲脆響,茶水灑了一地。
“娘娘?”外面傳來宮女帶着幾分疑惑的聲音。
“沒事,本宮失手打翻了茶杯,進來收拾了吧。”錦妃定了定神,才揚聲道。
有宮女迅速掀開珠簾走了進來,將地上碎裂的茶杯收拾了,又匆匆退了下去。珠簾碰撞的聲音叮叮作響,錦妃的神色變換了好幾遭,才嘆息了一聲,“你早就知道了?”
雲裳搖了搖頭,“不早,也不過是前些日子的事情。他……不僅是夏國人,還是夏國皇帝長子……”
錦妃目光中帶着幾分訝異,半晌才緩過神來,喃喃自語道,“竟然如此……”頓了頓,才又似乎想起什麼,眸中有些驚疑未定,“那如今靖王與夏國……”
雲裳嘆息了一聲,“王爺一直感激先帝的救命與栽培之恩,這個時候,他應當也不會背叛父皇,只是,夏國終究是他的……”
卻終究有些說不下去,半晌才道,“我不欲看着他爲難,卻也更不願看着夏國肆無忌憚的打着我們寧國的主意,這些日子,我看了許多資料,如今哪怕是閉着眼,也能準確的繪出夏國、夜郎國與寧國三國的地圖,也能夠知曉哪些邊關守將的資料,包括他們的家人,他們的性格,他們的喜好。我雖然並未真正的指揮過一次戰役,只是,想來也應當差不到哪兒去。不知外祖父可有告訴過母妃,我幾年前便已經在暗樁安插到了各國的每一個城鎮中……”
錦妃沉默了片刻,終是點了點頭,卻又有些擔憂,“可是,你終究,是個女子啊……”話說到最後,竟像是一聲嘆息。
雲裳笑了笑,“父皇也在慨嘆,可惜我不是男子。如今朝中權勢動盪,李丞相這一反,早朝時候,只怕整個金鑾殿便空了大半的位置,想要恢復起來也需要一些時日。如今正是關鍵的時候,邊關那些個將士,他們的心究竟向着誰,這還真是個未知數,所以,我想去瞧瞧。”
“裳兒……”
雲裳打斷了錦妃的話,又道,“如今這宮中,對母妃有威脅的人,幾乎已經沒有了,裳兒這一走,也十分的放心。我想,這江山,遲早有一日,是得交到晨曦手中的,我不願到時候,晨曦接到的,是一個動盪不安的江山。”
雲裳心中嘆了口氣,她做這決定,一半是爲了靖王,而另一半,則是爲了晨曦。前世的時候,她對錦妃虧欠許多,這一世,她想要將這世間最好的一切,都補償給她。
正說着話,外面卻突然傳來一聲咋咋呼呼的聲音,“不好了,不好了。”
雲裳忍不住蹙眉,轉身瞧着匆匆跑進來的宮女,這個宮女她是認識的,是母妃從冷宮出來之後,便一直跟在母妃身邊的,叫瑩玉,想來應當是母妃信得過的。
“後面有狼在追你嗎?”錦妃笑着望向瑩玉,“什麼事情不好了?”
那瑩玉跺了跺腳,怒氣衝衝地道,“奴婢方纔聽在金鑾殿外侍候的侍從說,今兒個早朝的時候,許多大臣提出選秀,說什麼皇上子嗣較少,需要充盈後宮,爲皇家開枝散葉。皇上……皇上竟然答應了……”
雲裳瞧見錦妃的神色微微愣了愣,卻也只是一瞬間,轉眼便恢復到了尋常的沉靜模樣,“嗯,我知道了。”
那瑩玉見錦妃似乎不甚在乎的模樣,便更着急了,正想說話,便被錦妃揮了揮手製止住了,“下去吧。”
瑩玉跺了跺腳,卻也乖乖退了下去。
殿中一時便靜了下來,好一會兒,才聽見錦妃輕不可聞的聲音傳來,“如今朝中動盪,他想要藉着納妃來穩定人心,倒也正常。”
雲裳只覺得心中有些鈍鈍的痛,“母妃……”
錦妃卻突然轉過眼望向雲裳,“你若是想要去康陽,晚些時候,我便與皇上提一提吧。”
雲裳一愣,卻瞧見錦妃的眼中帶着幾分堅定,“此前我在冷宮之中的時候,父親辭官歸田,我在朝中便沒有了依仗,既然如此,有些事情該做還得做,免得以後,晨曦吃了虧。”
雲裳身子微微一頓,便聽出了錦妃的弦外之音,點了點頭道,“裳兒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