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四低着頭，腦海中一片空白，都不敢去看女兒的表情。
他一直不去想當年的事，便是知道他當年所作所爲，噁心且卑劣，他希望那一切都不存在。
當年，他和小然成婚不久，他和小然青梅竹馬，自然有很深厚的感情，小然長得美，在村子裡是所有人公認的村花，雖然是家裡的養女，可她養父母極疼愛她，據說，她本來的家世也相當厲害。
江四能娶到穆小然，他那幾個小夥伴特別羨慕嫉妒。
他也很高興。
那時候他很年輕，小然也很年輕，他們成親以後，很快小然就有了身孕，他和小然約好，生了孩子就去縣城闖蕩，一定讓她過上幸福快活的好日子。
可就在那一天，他在山裡迷了路，也就是在那一天，命運的巧合，他遇到了同樣迷路的李叢樂。
他到現在還記得，暴雨連天，兩人被迫在山洞裡躲雨，當時漫山的枯寂，好像天地間只剩下他們兩個，孤男寡女，男的生的很俊，女的也漂亮。
當時山裡有狼，也有毒蛇，江四是個男人，他做不出舍下一個年輕美貌的姑娘自己逃命的事，兩個人共度了生死，剎那間便情動。
那會兒李叢樂那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丈夫明明都病得要死了，卻還免不了一肚子的花花心思，李叢樂正處在人生低谷處。
或許是環境，或許是腦子在發燙，或許是驚嚇過後一瞬間的瘋狂，他們忽然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只有那一剎那的情感最重要，也或許是他們認爲，這一回恐怕再難生還。
江四沒告訴李叢樂，自己是有妻子的人，那一刻，他下意識地隱瞞了一切。
於是就有了那一響貪歡。
第二日，太陽升起，外面隱隱傳來哨子聲和鑼鼓聲，江四分辨得出，那是村裡人找他的聲音，兩個人迴歸理性，都下定決心，就讓這一切成爲永遠不會被戳破的秘密，讓它消失。
江四走在前面，李叢樂跟在後面，兩個人又成了不認識的陌生人。
回到家，江四仍然是穆小然的丈夫。
李叢樂仍然面對她悲慘的家庭。
特別巧，李叢樂的丈夫沒幾天居然死了，忙完丈夫的後事，她就發現自己竟然有了身孕。
當時鄰居們都特別高興，家裡父母，兄長，連公公婆婆都特別高興，李叢樂只覺得一身冷汗淋漓。
幸好，幸好！
李叢樂真是後怕極了。
她怎麼就那麼大膽？
別人或許不知道孩子是誰的，她的丈夫難道還能不知道？如果她男人還活着，她後半輩子就都完了。
李叢樂整整一年，仍然時不時地後怕一下。
江四本來認爲，兩個人再也不會見面，可李叢樂生了一對龍鳳胎，兩個孩子。
的確，她父母都疼愛她，幫着她，她公婆年紀大了，幹不了活，不過，他們是獨子，家裡條件很好，把所有的遺產都留給了李叢樂，主要是爲了孫子孫女，養孩子其實並不很困難。
可一個女人，有了孩子以後又怎麼可能完全忘記孩子的親生父親？她心裡一直覺得，既然現在她的丈夫去了，如果能找到江四，或許她就能再擁有完整的家庭。
李叢樂不傻，女兒爲母則剛，爲了兒女，她要選擇再婚對象，當然是孩子的親爹更好。但她不敢把這事告訴家裡，更不敢大張旗鼓，她知道江四是白雲山附近的人，可白雲山附近村子一堆，鄉鎮一羣，人數那麼多，一個人要找，還不是大海撈針？
可就那麼巧，江四和穆小然生下孩子以後，就到雄縣闖蕩，在雄縣從給人打工起家，一年時間就摸清楚門路，四下裡借了些錢，還有穆小然的嫁妝，夫妻兩個就開始倒買倒賣，賺了點錢又開了個小型的服裝廠。
就在這時，江四再一次遇見了李叢樂。
“……”
江四如今回想當初，仍因爲這命運而顫慄。
他第一次在雄縣見到李叢樂，真的嚇壞了，他承認，他很喜歡那個漂亮的女人，可他有老婆孩子。
當時穆小然已經生了病，身體很不好，根本受不住刺激，如果說，他的確喜歡李叢樂，那他對穆小然，也是親情愛情，一樣不缺的。
江四不是個沒良心的人，當初他做了那樣的事，回家之後越琢磨越恨自己，他怎麼就受不住誘惑，怎麼就做出這種……傷害所有人的事了。
可沒辦法，事情已經發生，他只能左右爲難，既不可能讓自己的妻子傷心，也不想對李叢樂不負責任。
那一段時間，江四陷入極度的絕望裡。
天色越來越暗淡。
考場門前的人也越來越少了。
穆青雲聽着江四磕磕絆絆地說他那些糾結，痛苦，不得已，想了想，只擡頭問：“我媽穆小然的死，和你有沒有關係？”
江四嚇了一跳：“你——什麼意思？”
穆青雲板着臉，平鋪直敘地問：“穆小然的死，和你，和李叢樂，有沒有關係。”
江四整張臉都綠了：“你，你瘋了吧，你以爲我是什麼人？你又以爲我的妻子……樂兒是什麼人？你媽媽也是我的妻子，樂兒是個老師，我們……怎麼可能會想讓你媽媽死。”
穆青雲盯着江四收縮的瞳孔，瞭然道：“明白了，你在我媽還在世的時候，就和李叢樂私底下有來往，不過，你和她都沒直接動過手。”
江四臉上又紅又白，一口氣堵在胸腔，難受的很。
穆青雲輕聲道：“我媽媽生前知不知道這件事，已經無從得知了。”
江四一下子愣住。
他拼命回憶當年，可穆小然的音容笑貌，都已經模糊得和泡沫一樣，那時候家裡窮，他連照片都沒留下。
直到現在他的女兒說出這句話，他才恍然，也許，不，穆小然當時至少有所覺察。
他很清楚，穆小然非常聰明，也很敏銳，當時她已經生病了，病得很厲害，可她的腦子還是很清明的，自己的丈夫是不是有了外心，她不可能一點都不知道。
江四緩緩地扶着旁邊的牆壁，坐在地上，茫然擡頭盯着穆青雲，訥訥半晌，忽然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