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看着眼前這個此時驚魂未定、已經哭紅了雙眼的女孩,輕輕將鮮紅的掌印還未散盡的臉頰從我已經溼了一片的腹部挪了出來。也許真的正如WC門前那個打掃衛生的婦女所說的那樣,女孩爲了賺錢像是第一次來到這種娛樂場所。我帶着帶着甘甜的笑意,用那隻現在漸漸已經恢復控制的大手,不斷地拭去她臉上還未風乾的淚痕:
“我說過要保護你的,剛纔是我沒做好,你不要哭了,我最看不得女孩子在我面前哭了...你先在這裡坐一會,我現在要去裡面給琪姐打個招呼,而後就回來送你回家...”
“......嗯...”
望着眼前這個聽完我所說的這句話,此時漸漸低頭不語、情緒也漸漸平復的女孩。我深吸了口氣輕輕地掩上了車門便轉身,向那個包間方向走去......
此時KTV周邊的天色全都暗淡了下來了,本來應該是一天之中要回家和家人一起共享晚餐歡聲笑語的時間段,不知從何時起路邊明亮閃爍的燈光下,那些來來往往、絡繹不絕、步伐不一的路人和那些忙裡忙外的小攤販都變得是那麼的匆忙,空閒之餘的那一聲微微的嘆氣、那個夾雜淒涼的表情、那個偷偷地握拳似乎都像是在無聲的反抗着什麼...
而此時一眼望去,以眼前這個屬於奇家一份產業的KTV爲中心,周圍方圓十里之外都依舊像是白晝:燈火通明、人流不絕,宛如一個冰山一角的不夜城...
望着成羣結隊進入KTV的那些顧客,即使他們的錢最終還是流到了奇家的產業鏈之中,可不知怎麼我的心裡卻是怎麼也高興不起來。或許是因爲我身上還殘留着那一絲無法忘卻的書生氣,又或許是因爲那些顧客之中還有那一個個面相稚嫩的學生吧......
“奇少爺好!”
“奇少爺好!”
“奇少爺好!...”
伴隨着漸漸消去的麻痹感,聽着KTV門前這幾聲不久便會熟悉了的聲音,看着眼前這幾個已經完全喪失了氣節。用外型的古怪、語言的網絡化、肢體的挑逗來虛掩自己的無知從而達到自我存在感,在我眼中依舊還是孩子,而在父母看來堅信都會成爲家裡頂樑柱的男人,在經歷了內心的掙扎、沉淪和眼前這一段時間發生的種種之後,現在我除了送上一懷淡淡的微笑之外,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解決方案了,畢竟冰凍千尺非一日之寒...
直到那似乎還有點搖晃的步伐隨着人流走進了KTV大廳之後,我才忽然想起剛纔門前似乎缺了點什麼了,可一時又想不起到底是缺了什麼東西......
我伴隨着那一聲聲毫無恭維的話語和周邊一個個前來娛樂顧客各種各樣的目光,轉了幾個彎之後,走到了那個豪華包間門前。此時門前站着的還是那個剛剛被堂姐奇米琪狠狠打了一個耳光,現在似乎還未從中回過神來的大個子。
本想着他會怒目而視,而後便又伸手阻止我進去的。可直到我走到房門前準備伸手推開房門時,我才真正知道奇米琪在這片地方的地位。因爲整個過程他都是呆呆低着頭站在原地,動都不敢動......
我站在包間的門前,本想着一下子推開房門的,可不知怎麼明明放在把手上的手這時卻沒有用力,只是透過房門的那個可以看到裡面情況的鏡子看了一眼。心想,要是裡面的氣氛十分和諧的話我再進去,這樣也就不會給堂姐奇米琪帶來什麼不便...
可也就是這個不經意的動作卻發現了這家KTV也許是最陰暗的一面:站在一旁的奇米琪正在整理着自己胸前粉紅色旗袍領釦,而後慢慢拿起了那條此時掛在阿楠脖子上的雪白貂錦香肩,重新披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面。而令我更加想想不到的是,我現在纔想起來門前缺少了什麼!那個衣着暴露打扮十分妖豔的女孩,出現在了這裡!看着她用那兩個似乎是跪在地上都習慣了的雙膝,支撐着自己的上半身,剛好將自己最裡層的那個黑色丁字褲裸露在外。正坐在她面前,前幾分鐘還唯唯諾諾的阿楠,這時緊閉雙眼,雙手放在了那個妖豔女孩耳邊的金黃色髮髻上面,臉上露出了想象不到的舒適。而後琪姐便一步一步向門外走來,剩下的就是妖豔女孩那個不知是頭隨着手動還是手隨着頭動的含、吐......
這一刻,我慢慢轉身離開了...
那時我也分不清是因爲奇米琪馬上就要推開房門走出來,還是因爲那一刻我想起了荼然那晚將衣服脫完睡在我的身邊的情景,又或者是因爲我無法剋制得住那一股股正準備向*衝擊的熱血......
我連吸了幾口冷氣之後,又伴隨着那幾聲不知是否多餘的問候,逆着人流離開這這家飽含社會百態的KTV,獨自站在此時依舊繁華的大街前...
看着眼邊那一個個忙
於奔波餬口,真正最底層的窮苦勞動人民,我這才感覺到那一股股沸騰的熱血漸漸消去了...
我本想着用手習慣性的伸到衣兜去拿出一包香菸,可這時衣兜裡面除了車鑰匙以外早已空無一物...
看着眼前這輛性格溫順的寶馬X6,臉上帶着十分愜意的笑慢慢向它走去。然而當距離我離開時那個女孩所坐的地方僅有一步遠時,我的心猛然就又‘咯噔’的跳了一下,隨後便是一懷又一懷已經壓制不住的苦笑...
車裡面現在空的只剩下了那一件還沾有血跡的外套和整齊擺放在上面的那四百八十二元紙幣,就連酒精的氣息這一刻都散盡了......
我靜靜地坐在了路邊的那個臺階上,看着周圍來來往往帶有不同目的卻在同一時間出現在了同一場景的行人。這時我是多麼的想要吶喊!但是我知道我不能,不是因爲我做不到杜鵑啼血使出全力去吶喊出來對往昔歲月那曲婉轉淒涼的旋律,而是因爲我知道我的吶喊是無法阻擋得住歷史滾滾的車輪,畢竟剛纔那一股股不斷衝擊的熱血並不是空穴來風......
望着路邊粉着白漆的路燈杆,聽着耳邊鳴笛聲、叫賣聲、說笑聲、埋怨聲、音樂聲、風聲、水聲夾雜在一起生活的聲音。我輕輕地閉上了雙眼,試圖看清真正的生活...
‘七竅,你在嗎?不知你是否還在爲我之前冒失的舉措而氣憤,我今天來只是想看看你...’
‘......你看到的都是真的,他們都是有血有肉的。他們現在也有父母、有兄弟姐妹、有朋友、甚至還有孩子...有些東西不是你相信有,就一定會出現的;同樣,也有些東西不是你不相信有,就不會存在一樣。你的眼睛在欺騙你的同時,也給了你真實......’
‘謝謝你能原諒我的冒失。你現在是不是也覺得我不太適應這樣的生活?’
‘憐憫之心和書生意氣是兩個概念,就像人可以有傲骨但不可以有傲氣一樣,人可以有憐憫之心,但憐憫之心卻不可以氾濫。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句話對於不同的人就會有不同的解釋。人之所以可憐是因爲和大衆相比的結果,或許是他經歷了常人無法忍受的磨難,或是失去了自己所有最寶貴的東西,或是在泥濘的人生道路上不停地跌倒。而他之所以可恨是因爲他在知道別人可憐他的時候,不但不以此爲恥而後奮起勃發。反而是利用這一點可憐,來博得更多的施捨。正如失去了味覺的大廚和失去了觸覺的瞎子哪個更可憐?正常的人一般都無法給出一個合理的答案的...如果有一天你有幸坐在了一個新開張的大型酒店裡面進餐,但剛喝了一口你便覺得飯菜的味道有一點怪,以你所學到的知識估計飯碗裡面飄着的油質八成就是地溝油。這時你是立刻站起身來,大義凜然地對現在正坐在大廳餐桌上那些此時卻是興高采烈讚不絕口的顧客大聲指出碗中的地溝油;又或者是直接跑到老闆的辦公室,追根問底;再或者是舉起法律武器維護消費者權益;你還可以默默放下手中的筷子,給外邊焦急等待進來的人讓出一個位子...如果我給的這幾個選擇不在你的選擇之後的實施之中,那就是說明其實在你的心裡還給你所處的環境留有一片空間的,抱着什麼目的和以怎樣的方式對待我是無權干涉的......’
‘對!你給出的這幾個選擇是都在我的腦海之中像流星般閃現過,我猛然之間也發現我現在也慢慢地開始踏上了這條漆黑的道路。可爲什麼我卻絲毫的都感覺不到快樂?爲什麼我明明產生了牴觸心理,卻還是默默地忍受着不曾離去呢?懦弱?貪婪?沉淪?...爲什麼那些年年種地吃不起飯、年年挖煤燒不起煤、年年蓋房住不起房的人,時常都會在我的腦海之中揮之不去?是我的憐憫之心氾濫,還是我無法感覺得到他們身上的可恨之處?革命是反抗的延續,而以隱忍而文明的國民大部分都是害怕革命的。我想不僅因爲和平來之不易,應該還有害怕看到留自己的血革別人的命吧...很不幸,我之所以心裡面會留一片地方給它停留,也許是因爲我後者所佔的比例較大的緣故...’
‘呵呵,什麼時間學會使用設問句了。現在你已經不是之前的那個你了,有很多你之前想過,而不敢面對的事情,現在你都應該試着學會一個人面對了。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我並不是一層不變的。開始的時候,我就像是搖籃,你要慢慢的學會自己走路,不要對任何東西產生依賴感,否則你永遠都長不大...不說了,看着你現在成長的這麼快我真是很欣慰,回去吧、回去吧...’‘七竅?...七竅...謝謝你...’
上衣胸前的溼痕也在我與七竅這番沒有開頭只有結尾的談話之中暖幹了,擡眼望着周圍來來回回還不時偷笑看着我的路人。就像他們怎能知道我內心的世界一樣,我又怎
能偷窺得到他們的心房呢,也許這就是所謂的陌生人吧...
我緩緩站起身來,輕輕地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正準備起身回去,可一回頭卻看到了一張十分熟悉的臉......
“小夕哥,你...琪琪姐叫你呢...”
看着眼前這個之前我對他印象極好的男孩,一臉正義又略帶點虎頭虎腦滿頭最平常的烏髮、簡單樸實身上穿着的是這家KTV特有的工作服。不知爲何,在看到他之後,我本來不太自然的臉上卻露出了十分自然的笑...
“哦,我知道了,我這就過去...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聽完我這句話嗎,眼前這個看着像是一直站在這裡,害怕打擾我心事,十分懂事的孩子臉上也露出了十分欣喜的表情...
“我叫楊虎,在家我娘叫我虎子,以後你也叫我虎子吧...”
“虎子...虎子...嗯,名字很不錯...虎子,明天之後你就別站那個包間門前了,你就站在我的辦公室外面,以後你就做我的司機你看怎麼樣?”
還未等我這句話落地,虎子便止住了腳步。兩隻像是微微溼潤的眼睛,靜靜地盯着我,漸漸的呼吸也加快了節奏。還未等我明白過來,只見虎子用那隻直到現在我才清楚感覺到十分瘦弱的手臂,抹了抹自己即將溢出的熱淚:
“嗯!”
“呵呵,幹嘛啊這是,大男人的怎麼能動不動都哭啊...”
看着眼前這個十分懂事的男孩含淚露出來真正發至內心的笑臉,我的心裡這時真的就像是抹了蜜...
“虎子,家裡就你一個孩子吧?”
“...嗯,家裡還有我娘和我媳婦,還有一個剛剛滿月的孩子...”
“你結婚了?!什麼時候結的婚啊?”
“......前幾個月...小夕哥,到了,琪琪姐就在裡面等着你呢,你先進去吧...”
看着眼前這個在談到家庭情況,便變得極爲不自然,像是在隱瞞着什麼事情的男孩,我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那句話觸及到了他最脆弱而且最敏感的一處神經。我臉上還是帶着那個此時連我自己也分不清夾雜有多少真情實意的笑,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而後轉身推開了那個會議室的房門......
“林夕,你跑哪去了?找了半天都找不到你...”
聽着此時從寬敞會議室左側最裡面辦公桌前傳來帶有生氣的話語,我淺淺的低下了頭,微微看着此時正坐在椅子上的奇米琪,而後輕輕地掩上了房門,慢慢走到了她的面前,就像是小時候犯了錯誤似的低着頭:
“我害怕再給你添麻煩,所以...所以就站到了大門外面...”
“好了,沒事了,我已經和阿楠說好了,他那時也是喝醉了,放心吧,阿楠睡一覺就什麼都忘了...你事情忙完了沒,剛纔媽咪打電話了,我們該回去了...”
“哦...琪姐,我們...”
不知爲何,原本是一個好消息,但此時我臉上怎麼也露不出任何的喜悅之情。
“怎麼了?林夕,明天你就是這裡的當家的了,怎麼說話還是吞吞吐吐的啊...”
“我是想說,我們都喝了酒,不能開車,那我們怎麼回去啊?”
“放心吧,沒事的,今晚我開車,你就坐在副駕駛位子上,要是瞌睡了的話就趴着睡一會兒,等醒過來就到家了...”
聽着眼前奇米琪這句多少年前母親抱着我去看花燈晚上回來時,對我說所說的這句話。這一刻,我真的不知道奇米琪究竟在我的世界之中,扮演着什麼角色了......
坐在自己那輛性格十分溫和的塔斯曼藍寶馬X6副駕駛座位上,透過窗戶看着周圍依舊繁華的街道。我也不知在第幾個路燈閃過我的眼前時,我就漸漸失去了知覺,將頭靠在車窗上面睡着了......
‘嗚嗚嗚...嗚嗚嗚...林夕...救我...嗚嗚嗚...林夕救我...嗚嗚嗚...’
此時我只覺得渾身像是被不斷從打開的窗戶外面吹來的冷風吹打,周邊的空氣之中瀰漫着讓人將要窒息的沉重,漆黑的房間之中只留給了暗淡的月光一片棲身的角落。而這時那一聲比一聲斷腸、一聲比一聲淒涼的呼救,不時地從像是一個地下室透過縫隙往上面房間不斷傳來...
我緩緩地睜開了疲乏的雙眼,看着周圍漆黑的環境,當我看到迎着牆角那片透光白牆上面,打開的窗戶照射下來暗淡的月光時,我本來就失去了節奏的呼吸頓時變得緊促起來,彷彿一瞬間整個房間的空氣都變得令人窒息的沉重...
此時漸漸混沌的腦子也分不清,自己是睡在了夢中的現實,還是醒在了現實的夢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