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團長今天心情特別好,在家裡打開那寶貝女兒從上海買來的留聲機,聽起了戲,一邊聽一邊坐在藤椅上搖晃,眯着眼睛很是愜意。
他抽屜裡放着一份報告,就等着今天的結果了。
吳安國那不聽話的小子,想來此刻已經被送上了西天,就算他命大,跑了回來,手下也死的差不多了。
那份報告會讓他死的很明白,擅自搶劫路過的軍資,破壞山西軍部友好團結。
劉師長向來保守,對囂張的閻都督,一直避其鋒芒,這次搶劫軍資的事情本來就是自己這一方理虧,想來劉師長的也不會爲了一個小營長出頭。
留聲機傳來京劇的《空城計》……我是又無埋伏又無兵,你不要胡思亂想心不定,你就來,來,來,請上城來聽我撫琴……
“報告團座,吳營長求見!”警衛的通報打斷了正在聽戲的莊大炮。
不過他一點都沒有不悅,很高興的站起來,這就來了麼,他要去迎接,穿好衣服,開門出去,臉色已經由剛剛的愜意變成了嚴肅……
果然,看到吳安國孤身一人過來,一臉的血,衣服破爛,莊團長親自迎了出去,也不嫌髒的雙手扶着吳安國,一副十分關心下屬的模樣。
“這是怎麼了,安國?”莊大炮一臉擔心的問道。
吳安國想到那死去的弟兄們,眼睛通紅通紅,給團長敬了個禮,沒有說話,卻哽咽了起來。
果然如世清說的那樣,團長看他這副模樣,聽到他說好多兄弟都死了,沒有安慰,反而開始大罵,說他草率,沒腦,擅作主張!
“安國,你說你是我一手培養的人,怎麼會這麼糊塗!連閻都督的軍資的主意都敢打?你這是反了天了!”莊大炮一臉氣憤的大罵,好像事先完全不知情的模樣。
吳安國本來還對團座抱有一絲的幻想,畢竟他是自己的第一個上司,可是如今,果然如世清預料的那樣,連表情都一絲不差。
“團座,當初不是你下令要截下這批軍資的嗎?”吳安國一臉不可思議的問道?
“混賬,我怎麼會下這種命令,不說那是閻都督的軍資,就說對方那麼多兵力,我怎麼可能叫你一個營過去!來人把希億和李九叫來!”莊大炮一臉怒容,來回踱步,氣的不輕的模樣,還順手摔了一個桌面上放着的瓷杯,聽的外頭的兵都戰戰兢兢。
很快,一營長和三營長就過來了。兩人一身軍裝嶄新,笑容滿面的過來,進來就敬禮,彙報工作情況。
“報告團長,一營內部演習完畢,一切正常。”一營長楊希億一臉嚴肅,看都沒有看吳安國一眼。
三營長李九也跟着一樣,把話說了一遍。
莊大炮滿意的點了點頭,又扭頭過去看着吳安國冷冷的說道:“小吳,今天是我們團部各營演習的日子,想不到你居然藉着演習的藉口去劫持別人的軍資,嚴重的違反了紀律,你太讓我失望了,這件事我會向上級報告,你回去接受審查。”
吳安國還想說話:“可是……”
就被莊團長揮揮手打斷了:“沒有可是,你犯的錯太嚴重了,回去等待處罰吧。”
一邊的一營長楊希億也跟着起鬨道:“安國老弟你怎麼這麼魯莽,那閻都督的軍資是那麼好吃下的麼,居然異想天開藉着演習的藉口去搶軍資,虧得你想的出來,現在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吧……”
這本來就是計謀,莊大炮沽名釣譽,他是一個團長要做掉手下是分分鐘鐘的事情,但是他還費盡心思繞了這麼一大圈,織了個陷阱給吳安國跳,一方面他好面子,另外一方面他對吳安國的老婆和師長太太的關係還有些忌憚。
上次雖然派自己妻女去接觸,可是那兩個蠢貨,平日不輸錢,等着和那鄉下來的丫頭來了眼巴巴的輸錢……不過看樣子,事先並不熟悉,也沒啥特殊關係,只是一個不懂進退的鄉下丫頭而已。
吳安國看他們這一幅幅道貌岸然的嘴臉,心中徹底失望,忍不住冷笑起來。
是的,今天如果沒有師部的警衛隊出現,他吳安國現在也許已經身首異處了。
當時,他們營部已經明顯處於弱勢,槍支彈藥也嚴重不足,就處於被動挨打的情況,這時候吳安國心中萬分後悔,假如可以重來,他哪怕背上抗命的處分,也不要兄弟門上去,這是拿雞蛋碰石頭,明擺着送死。
他和弟兄們相處這麼久,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營部,好不容易大家都有點身家,就這樣沒了,他不甘心。明知道團座就是挖個坑讓自己跳,自己還抱有幻想。
是的,那一刻的吳安國,心裡默默對自己說,如果能活着回去,他要改變現狀,他要擺脫控制,他要壯大兵力,不再任人宰割。
徐寶和師長太太的車到現場的時候,師長太太開到前面有打槍也不以爲意,部隊經常搞演習的,這是他們的地盤,也不敢有人怎麼樣,大方的說:“快去,妹子,姐姐等你回來繼續相面。”
徐寶很高興的下車了。眼裡張望她老公的身影,奶奶的,她要問清楚,早上是不是給她吃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怎麼她一天心神不寧,臉老發燙。
“謝謝邱大姐,你等我,我馬上就回來!”徐寶蹦蹦跳跳的下車。
然後她還多了個小心眼,怕老公罵自己不懂事,把師部的大兵都帶上了,想着人多,老公那麼好面子,總不好意思在大家面前說自己。
若干年後,上海最紅歌女阮明玉放下身段,妖嬈的旗袍裹在身上,幾乎是纏繞着吳安國,軟肉貼身,額鬢廝磨,可是他腦海裡浮現的卻是那個在自己最絕望的時候出現的那個女孩,一臉燦爛笑容,絲毫覺察不到危險,跑過來給他滿滿的一個擁抱。
“胡鬧!你怎麼來了。”吳安國又驚又喜,狠狠的抱着徐寶,緊接着又急急的推開了她。
徐寶見大哥這麼兇,嫁過來這麼久都沒有見過,馬上大眼睛裡就盛滿了淚水直打轉。
看着大哥滿臉猙獰的模樣,一臉委屈的說:“我想大哥了。”
宋一韓在這樣的時候看到徐寶出現也非常的激動,只是緊接着就看她投入營長的懷抱中,他艱難的扭過了頭。
對面的軍火護送隊看到來人也驚疑不定,他們可沒有外援,來的都是荷槍實彈兵,看樣子比剛剛打自己的那一夥人還要猛的樣子,看如今這模樣,自己在別人家的地盤,反正都打不過,命搭上也不值得,不如回去報告都督,這閻王打架,小鬼送死不值得。
這時候山西的這些軍隊都是軍閥割據勢力下面的,各個派系的都有,打着革命的旗號,都在發展各方的勢力,大家出來當兵打仗也就是爲了個錢字。
剛剛護送隊的想弄死吳安國這夥人,回去還能邀功領賞,恃強凌弱是這些人的本性,如今一看有外援來了,而且不是一兩個人,還有車,看那車上的標誌,一看就知道是師長級別的出動了。
吳安國這邊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對方剛剛還囂張的要滅了他們,這會子卻飛快的撤退了……他們也不是真打不過那一隊警衛員,不過如果已經驚動了師長,那這仗就不要打了,回去報告閻都督要緊。
徐寶看大哥似乎還生氣自己貿然前來打擾他工作的樣子,徐寶的眼睛烏溜溜轉,企圖轉移注意力:“大哥,你快看,前面有四隻大黑管,還有好多人在賽跑!”
吳安國聽了小丫頭的話,扭頭一看,可不是嘛,剛剛那羣氣勢洶洶要滅了自己的人,此刻卻急忙忙的組隊,撤退了,那些軍資都留了下來,還有那四輛大炮……
一時間他一臉錯愕!這是怎麼回事。
倒是二連長張世清看清楚了情況笑道:“大哥,嫂子是我們的福星啊!”
徐寶看他們開心的笑,不知道爲毛,難道笑自己?不過她老公也見過了,沒啥事,就是身上髒的很,臉上也髒,男人麼愛打架,她小時候也見過村裡的男孩打架,哪一次不是頭破血流的,第二天又活潑亂跳的了。
目的達到,她高高興興的回去了,車上繼續和師長太太聊面相,“邱大姐下巴圓滿,我爹爹說‘豐頷重頤,旺夫興家’!”
“啥意思?”一聽徐寶也掉書袋了,邱珍珠轉眼就忘記了問徐寶老公怎麼樣,關心起下巴來了,畢竟下巴長自己臉上,更重要。而且這個時代的審美已經慢慢開始都市化,都流行那些下巴尖尖的狐狸精類型的女人,邱珍珠雖然是師長太太,身份尊貴,可是再尊貴的人也要防狐狸精,她一直對自己的圓下巴不滿意覺得看上去顯胖,這會子聽徐寶這麼一說,很是激動。
“師長好福氣,邱大姐一看就是有幫夫運的好相,而且大姐開朗大度、溫和敦厚,簡直就是賢內助……”徐寶很認真的看着師長太太那肥肥的雙下巴,眼睛都不眨的說道。
邱珍珠聽了滿心歡喜,原來他老公這麼順也有她的功勞,笑的一臉高興,早把剛剛聽到槍聲是演習還是咋滴的疑問丟丟到腦後。
……
吳安國收起了那沮喪的表情,認命的道:“既然團座沒有下令截獲軍資,那此次就算是我演習,不管死傷還是其他,我吳安國願意自己負責。”
此話是正中莊大炮的下懷,他願意自己負責,不牽扯到他,就好辦了,報告也好寫了。
看着吳安國的背影,莊大炮高興的繼續唱……你就來,來,來,請上城來聽我撫琴……
馬屁精李九卻留了個心眼道:“團長萬一他真拿到軍資了,這麼說,我們就分不到了。”
楊希億不等團長說話,先罵道:“你懂個屁,對方還有山炮,兩個營都是尖刀營,沒見到連安插裡頭的小六也沒回來報信,你看吳安國那落魄的樣子,準是死的都差不多了。”
李九心中憤怒,同樣是營長級別你憑什麼教訓我,不就是團座的小舅子麼,狐假虎威,面上卻卑微稱是,是自己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