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退居一旁,餘光瞥見以二蛋爲首,白壓壓的一片跪拜前廳。
“都平身吧,愛卿們的孝心皇后自是知曉。爲擾皇后診治,且先請回去歇息吧。留世子陪朕即可!”祥雲銀繡高靴越過我身前,行至前屋的上坐,掀一掀前擺,跨列而坐。被無德臨時指來的丫鬟抖索着手奉茶而上,好在沒有心慌手抖而翻了茶盞。
白壓壓的一片雖參差不齊,動作倒也是整齊有序,一眼望去如浪潮一般往上拔起。然有一個不和諧的身影擠上前來,忽的又跪下道:“皇上,皇后娘娘的鳳體一直是老臣請的脈,故此老臣才把得準幾分藥效纔不致過於狼猛。是以,老臣主動請脈,還請皇上成全老臣的一片赤誠。”
目光瞥向與我平首跪地之人,身材不高,微有發福體態顯得皮膚白淨,精小的眼珠如黑耀石般鑲嵌在臉上,正閃爍着忠誠。
“太醫令醫術逼,朕自是信得過。不過,皇后在爲靖王送行的迴路上昏迷,世子攬責於身,再三推薦府上的醫者,以表地主之宜,纔不至深愧於心。太醫令估且隨了世子吧,省得日後他天天唸叨得朕頭疼。再者,朕又聽聞此人乃神醫莫公的嫡傳,遙想當年,莫公尚任太醫令之時,你也受他點撥一二。朕也實在好奇,莫公的親傳弟子究竟得了幾分他的衣鉢。”溫潤之聲輕巧借去了二蛋的名頭駁了太醫令的請脈。太醫令無法,縱然孝心再大,也不能與世子爭這表現的機會不是!是以,施施然的退下了。
“爾等都下去歇息吧!皇后一有消息,朕立馬派人通告爾等,切勿太過掛心!”
“臣等告退!”白壓壓的一片再一個起浮跪拜,個個方躬着腰退出去。
“臣妾八字與父王相沖,原不該在這日拋頭露面。只因皇后鳳體違和,情急之下才破了俗規,如今有皇上守在皇后娘娘身邊,臣妾便先行告退,避諱寢中爲父王祈心求福!”說完,我屈膝告退,欲尾隨着那片白壓壓的大臣們離開。走前特特擡眼與二蛋相視,卻見他已望向我,與我點頭致禮,眼神裡透着幾分無奈,我不知是何意,只輕揚嘴角宛然一笑,才低首蓮步輕移往門口走去。
誰知才移至門口,便聞得上坐之人溫和道:“弟媳留步,依朕之見,送皇叔出殯的隊伍已經迴歸,而皇叔亦安然與皇嬸合入皇陵,這八字相沖,避諱寢中祈心求福也至於此吧,相信皇叔在天有靈,誠然已收到弟媳的誠意!”
“是!”低着頭,趨着蓮步不急不緩行至二蛋身側。才低了這會子的頭,便覺脖子有些痠痛,心裡暗道有生之年,沒事決不再在皇帝面前溜達,沒討着半點的好處,平白酸了自己的脖子!
“老傅,你且領着百官去園中歇息,多備些清涼的飲品好生招待着。”二蛋招來身後的老傅,低聲吩咐着,老傅點頭,行了退禮方攜着門外的無德去款待各位官爺!
房內喧鬧了一陣,此刻又是靜寂無聲。我立於二蛋身側,總覺一道凌厲的目光盯着我。心下十分不安,偷偷地擡眼查看,卻是博仁康舉着茶盞,如定神般斜靠在椅子扶手上,熱烈的星眸若灼灼的烈火,直直朝我射來。特特對上我擡起的眸光,眼底的灼熱攀附了幾許的驚惑。在那種熱烈的目光射視之下,我忽覺周身極爲不適,愣是多厚的臉皮也被烤得通紅羞燙,當下大窘。哪裡顧得上看清龍顏,忙將頭垂得更低,腳下輕移,躲入二蛋身後,擋去那極富探究性且無禮的目光。
“皇上,是否這茶不合口味?”二蛋自然察覺出異樣,身子前傾,舉手作揖,寬大的廣袖將我遮得嚴實。我如陰靈之軀躲入陰暗的護體之所,褪去一臉的羞燙,才後知後覺,胸口如揣了好幾只兔子般七上八下跳得狂跳。
“啊,咳咳……這茶甚好,甚好!”博仁康猛然回神,自知無禮,乾咳兩聲,以作修飾,又呡了一口,才略微尷尬的回道。
只聽二蛋又道:“父王出殯,已累得皇嫂中暑,若是連皇上也是怠慢了,臣弟實在是難辭其疚!”
“皇弟切勿愧則,這瑞安軒環境清幽典雅,極合皇后的脾性。朕可得要好好感謝弟媳的一翻心意。”溫潤的聲音再度響起,直接不諱的點起我的名字,即便心裡多大的不願,出於規矩也要出列跪謝,纔好對得起皇恩。
“皇上真是體察入微吶!世子妃聽聞皇后鳳駕將至,仔細堪比了多處院落,方選了這一處清雅之所。一來好讓小沐姑娘旁無雜念,一心醫治皇后娘娘;二來嘛,奴才抖膽揣測,世子妃定是感謝皇上與皇后娘娘屈尊降貴徒步爲靖王送行,幾翻心意全厚寄予了這端安軒。”我正要動作,卻聞見萬慶一邊彎眉巧笑的說道。暗道這萬公公前腳才收了鐲子,後腳便幫襯着說話,看來這銀子還真使對了地方。
雖說如此,我還是移步正中,跪道:“倉皇之下,臣妾只怕招待不週,未盡得地主之宜,若有閃失的地方,還請皇上海涵。”
“弟媳快快平身!”聽得溫潤之聲自上坐響起,我才扶起二蛋遞過來的手緩緩起身。二蛋的手心傳來陣陣暖意,我擡眼瞥了一眼二蛋,見他臉色不喜不怒,不溫不和。知道他尚對博仁康剛纔無視的審視有所芥蒂,便朝他展顏一笑,二蛋嘴角微翹,權作是迴應。
感覺射來的目光已無剛纔灼烈,加之之前的疑惑,當下心中不禁暗忖:我的相貌最多隻能算上清秀,做皇帝的定然是悅美無數,怎會對我這種蒲柳之資一見中情呢!又是當着二蛋的面,這其中定然有什麼原故,才使得博仁康一時忘記了場所而如此失態!
這時,簾內人影聳動,穿過一道道錦簾,人影愈往前愈清晰。穿至最外一層紗簾已將人影瞧得分明,卻是小沐哈欠連天的晃身走來,守於紗簾外的丫鬟見着小沐出來忙挑起紗簾。小沐見了屋子裡的人均是有所期盼的望着她,不由的微微一愣,好似沒有做好這等心裡準備。我見她眼瞼下那顯而易見的黑眼圈,替主人格外顯露了十足的疲態,由心的騰起一股隱隱的疼意,礙於博仁康在場,生生收起已擡起的腳。
“瞧你們個個都是什麼眼神,收起來收起來!幸虧本姑娘可是神醫的後人,素有小神醫之稱,若是平常的庸醫,嘖嘖嘖——裡面那位沒事!”小沐愣了一愣之後很快加過神來,自覺在數雙眼睛如此鄭重的注視之下頗感神氣,不由的挺直了腰背,撐起了精神頭,舉着拇指說話,語氣無不豪邁!
聽小沐之言,衆人卻不覺得其乃妄自誇大,個個皆是長舒一氣,含笑回敬。
博仁康站起身來,拂了拂衣上的皺褶,且行且由衷讚道:“多謝小沐姑娘的神農之技!”
“這位官人客氣啦,醫者本應以救人爲已任!何況救了當朝國母,小沐之幸焉!”小沐以江湖中人的禮節抱拳回禮。言畢,左右掃視了一圈,見衆人均拿她的玩笑話信以爲真,不禁紅了臉吐了吐舌頭,訕訕笑道:“唉,師傅名號響頭,對徒弟來說也是一種壓力!”說罷,尋着我的方向走來,抓起我的胳膊斜身靠着我的肩臂,在我耳畔壓輕了聲音道,“唉,這些天可真累暈我了!”未了,又加了一句,“姑娘,那位官人是誰?看上去好生威嚴!”
小沐的話雖然刻意壓輕音量了,卻還是叫已走近的博仁康聽得分明。我心下一陣唏噓,忙不動聲色的擡眼觀他的反應,見其丰神俊郎的龍顏下,嘴角油然輕場,將那抹如沐春風的微笑展露得更深,遂心下寬了一寬。
博仁康負手側停在小沐身前,微笑不減:“朕是裡面那位的夫君!旦問小神醫,不知是否可以進去探視一二?”
“噢,是裡面那位的夫君啊,可以是可以,不過,她尚在昏睡,你放輕些手腳,莫吵着她了!”小沐又是一個哈欠,說得慢不經以。
“如此,便多謝小神醫!”博仁康嘴角那味笑容不由的再次加深,顯得一臉玩味的看了小沐一眼,方輕擡高靴移駕簾後。
“好說好說,要悠着些哈!”小沐恍恍忽忽的擡頭,視線隨着博仁康移到簾後,又沉着聲提醒着。言罷回過頭,自言自語道:“裡面那位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的夫君不就是當令皇上咯!”小沐驀地挺直了身子,猛眨了兩下眼睛,又轉頭朝錦簾後看了一眼,回頭不致信的問我道:“姑娘,他是皇上?”
擡頭見二蛋正似笑非笑看着小沐,萬慶也笑容可掬的對着小沐指出食指直搖,知道博仁康不會與小沐一般計較,不過還是指出食指假意沒好氣的戳了一下小沐的額頭,“你啊!真是累糊塗了!”
小沐自知理虧,只將那裝滿委屈和無辜的眼神瞧得我心發軟後,才道:“姑娘莫氣嘛,我也不是故意的嘛!”
我佯怒嗔了她一眼,不再說話。雖說皇帝不計較小沐不懂事,但未必會不計較我放任小沐無禮,於是心裡作了盤算。半晌之後,見博仁康的身影閃於簾後,便拉着小沐上前行禮跪安,道:“皇上,小沐出生江湖天性野慣了,今日又累了些精神,一時口無遮欄的,還請皇上恕小沐不懂禮數之罪。”
“少女生性便應無拘無束,小沐姑娘天性活潑爛漫,朕歡喜都來不急呢,怎會怪其僭越呢?快請起來說話。”博仁康依舊逼着溫潤之調,不混不沌的嗓音令人聽在耳裡,潤在心裡。
“常聽人說,皇上皇后是天上下凡歷劫的神仙,乃人中龍鳳。小沐今日委實是將這輩子的好運全都使上了,先見着了鳳,後見着了龍,真是大開了眼見。”小沐才叩了禮起身,便又滋滋然的說道,擡頭直視博仁康,清澈如泉的眼眸頗爲大膽,表情卻也認真,煞有介事。
我聽了這話,心裡愣是又抖了一抖,我的姑奶奶啊,就不能少說兩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