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千山和阿三下山買浴盆,上山時帶了十好幾個人,買了新的被褥傢俱什麼的,反正那些人上來都沒空手。
那些人把阿三的破房子好好修整一番,裝上新的傢俱,看上去沒有那麼寒酸了。
我問李千山買這麼多東西做什麼,他估計還對我和棣偷看他與顏箴親熱的事不爽,理都不理我,還是顏箴告訴我,這傢伙嫌這裡太破,丟他和他皇帝哥哥的臉了。
連着三天我都幫着那個病人用盤龍透髓功舒通經脈。顏箴說,經脈通了,他的外傷不足慮。
那個人也被我和顏箴好好擦洗一番,恢復了清潔的模樣。
這天我運功完畢,擰了手巾爲那個人擦汗。一個工匠過來量什麼東西,看到牀上躺着的病人,吃驚地叫起來:“咦?這不是村裡那個教書先生嘛!”
棣立刻問:“你認識他?那你知不知道他怎麼了?他是誰啊?怎麼被打成這樣還沒人管?是誰打的他?報官沒?”
那人說:“小少爺,您講話慢一點行不?小人聽不大懂您說的話。”
棣問我:“我學當地話不像嗎?他怎麼聽不懂啊?我明明學的他們說話啊。”
我笑着推他一把:“除了我誰能聽懂你的話啊,學說的本地話裡有一半翼州話一半京城話,當地話只佔一丁丁。”
“嗚——討厭,人家本來感覺挺好的,讓你一說,全完了,討厭啦!”
棣撒嬌地把頭頂在我懷裡和我鬧着玩。
那個人的眼睛瞪得滴溜圓,瞪了我們半天,才吃吃地說:“兩,兩位小少爺,你倆是親兄弟?”
這回輪到我和棣眼睛瞪得滴溜圓瞪他了,難道我和棣長得不一樣了嗎?
對哦,一直以來都沒有好好照過鏡子,以前是眼盲看不到,後來眼睛復明了照過一次被顏箴笑話半天說我像個女人氣得以後不照了,難道我和棣長得不再一樣了嗎?
互相看了一眼,爭着往桶裡瞧,桶裡水面微微晃動,一會出現一張臉,一會又照出另一張臉,有時兩張臉擠在一起。
“棣,你的眉毛好像沒我的長啊,眼睛好像沒有我的大。”
“哼!你的嘴巴沒我的好看,而且你沒我有英氣,你看上去好像還和以前差不多,不過我看上去好像比你大了,槐以後你喊我哥吧啊~”呼痛我在棣腰上擰了一把,制止了他的胡說八道。
看來看去,我和棣好像沒有多大區別,依舊是同樣的長相啊。
棣委屈地揉着腰,噘着嘴說:“槐我發現你現在越來越愛擰人了,比以前還愛擰,以前光是打一下兩下就算了,現在怎麼這樣啊,我的腰一定被你擰青了。”
嘿嘿,不知道爲什麼,擰他的感覺特別爽。
心裡暗自高興,以後一定多擰他幾下,讓他以後再胡說。哼!
那個人還在傻乎乎地看着我們,我和棣不再鬧了,和他對視。
“嗯,那個,他是我親弟弟,我們一起出生的。”
我對他解釋着我和棣的關係。
那個人傻傻地點頭,說:“就是,小人看兩位小少爺也不是那種人。”
???那種人,哪種人?
我心裡一緊。
“小人勸兩位小少爺,別再給這個禽獸不如的畜生治病啦。”
??????
禽獸不如????什麼意思????
我看了看那個躺在牀上的人,面目端正,看上去沒有一絲的邪僞奸滑,雖然現在看上去病瘦憔悴,仍透出股書卷儒雅氣,這樣的人怎麼會禽獸不如呢?
“兩位小少爺不知道吧,這人以前在給羅山張大善人家給幾位公子教書,一來二去不知怎麼地把張家大公子給勾得上了邪道,放着好好的女人不愛,居然和他纏在一起,後來被人發現了,他又帶着張大公子偷偷跑到我們村裡藏了起來。剛開始我們也不知道他們的關係,以爲他們是表兄弟,還把孩子交給他讓他教,沒想到前些日子張家的人找到這裡,才揭穿了他的真面目。還是讀書人呢,居然做出這樣沒有廉恥不要臉的事,豈不是禽獸不如。幸虧張家的人來找,不然我們村的孩子不也被帶壞了。張家的人一看到他便打,我們都以爲把他打死了,就扔在村外野地裡,沒想到被你們給救了。不是小人說啊,像這樣畜生不如的東西,救他做啥?扔在野地裡狗都不吃啊。”
我的一顆心沉了下去。
棣還巴着我的胳膊問我他說什麼,說他沒大聽懂明白,什麼勾引上了邪道,什麼邪道啊?什麼敗壞倫常?
我慢慢地把頭扭向他,望了他好久,突然一伸手把他狠狠地推開,推得他向後跌倒,猛地撞到剛擺到屋子中央的桌子上。
好像棣呼了一聲痛,我顧不上理他,跳起來就往外跑,不看那些工匠吃驚的目光,不聽棣在後面呼喊的聲音,不管阿三在前面試圖擋住我的去路。
跑啊跑啊,跑了不知多久,跑得心口像要炸開,疼得要死,跑得兩條腿恨不得斷掉。
樹不停地從我眼前閃過,前方的山慢慢地跑到我的後面,摔倒了爬起來再跑,再摔倒再爬起來跑,直到最後再也爬不起來。
伏在地上,胸口和身上痛得讓我縮成一團,四周陰沉沉的,擡起頭來,只看到頭頂上一線蒼天。這是什麼地方?
沒有了鬱鬱蔥蔥的樹,只有猙獰嵯岈的怪石和兩側離得很近筆直的峭壁。
衣服被掛得一條一條的,下面滲出點點血跡,連鞋子也跑丟一隻,腳底也被尖銳的石頭割傷,回頭望去,來時的路上沾染着斑斑鮮血。
從來也沒有這麼狼狽過,身上也從來沒有同時出現過這麼多的傷口,淡碧色的夏衫是星星點點像繡上了紅梅。
我看着自己,突然笑了起來,笑得聲音在兩堵峭壁間來回傳開。
笑啊笑啊,笑得我眼淚都流了出來。笑到最後,我伏地大哭。
從和棣迷路開始的那一夜,我心裡模模糊糊有個想法,乾脆就和棣在一起,只要掩蔽得好好的,不要讓別人發現就行。那個工匠的一句禽獸不如狠狠地打碎了我這個小小的願望。
禽獸不如,如果我再這樣下去,會不會也被人這樣罵?
如果繼續這樣下去,被人發現了,爹爹和娘將會怎樣?爹爹是那個一個正統的人,如果知道我愛上了自己的同胞兄弟,兄弟亂論,會不會把爹爹氣死?
而我,也會被萬人唾罵禽獸不如吧。
不行,不能這樣,不能這樣,一定不能這樣!
“槐,我好喜歡你,真的特別特別喜歡。”
山洞那一夜棣的話突然在耳畔響起,眼前又閃過棣情熱時的動人模樣。
不行,不能想,不能想,我不喜歡你,我一點也不喜歡你!如果有可能,我寧願這輩子沒有見過你。
“還是讀書人呢,居然做出這等敗壞倫常的事,豈不是禽獸不如。”
不,別這麼說我,我會盡力控制自己不再對棣有任何的非分想法,也不會再讓棣碰我一下。
“你發什麼瘋?怎麼弄成這樣?”
我是發瘋了,竟然會喜歡自己的親弟弟,被娘罵了被客棧裡的人差點強暴居然也沒悔改,居然和自己的親弟弟有了那些丟人的行徑。
“出了什麼事?你怎麼自己往外跑?不怕再遇到狼?”
不,不要狼,我不要棣被狼吃了,他居然敢讓我在樹上看他被狼吃,不,不行,我不會讓他這麼做,我要跳下去,和他在一起。
“你怎麼了?你…你到底怎麼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你倆又打架了?有可能,方棣滿頭都是血…”
…
說錯了,明明是我全身都是血,怎麼會變成棣滿頭都是血了呢?
我呆呆地望着前方,直到眼前出現一隻手在晃。
“喂!小槐,你是不是又瞎了,你撞到什麼地方了?”
那隻手來到我的臉上,在我臉上亂摸。
我煩躁地用力甩頭,後腦上一陣劇痛,眼前一陣金星亂冒。忘記身後靠着的山壁,一頭碰山壁上了。
我疼得噝噝地抱着頭。
不會再盲吧?記得顏箴說過我上次眼盲就是因爲撞到什麼東西。算了,盲就盲吧,可以繼續呆在這大山裡,不再和棣接觸,沒有什麼再來亂我的心,最重要的是,不會讓爹孃蒙羞,不會讓別人罵我禽獸不如,棣可以繼續在京城裡快樂的生活,去妓院,去看那些琴棋書畫色色精通的女人。
擡起頭,眼前是黛色的山岩,沒有盲嗎?真是可惜。
怎麼回事?眼前一切突然晃了起來,我好像在騰雲駕霧,眼前閃過黛色的石頭青色的石頭白色的石頭赭色的石頭,閃過綠色的樹,紅色的樹,還有五顏六色的花,嗯,這是山菌,阿三的鍋裡煮過,味道很鮮美,這是木耳,長在腐木上的,我也記住了,以後再和棣在山裡迷路,我會記得找它來吃。
奇怪,怎麼眼前只有地上的東西,天呢?努力地擡頭,上面是濃密的樹蔭,看不到天,只有點點金光閃爍。
無一例外,全是向後飛掠。
這是怎麼回事?我慢慢地回收心神,終於發現自己正被一個人扛着。
努力直起身子回過頭去看,怎麼是李千山呢?
我怎麼被李千山扛在肩上?還是腳和頭衝下,屁股在上的姿勢。
“放我下來,我這樣難受。”我虛弱地捶他的背,這樣跑,我要吐了。
李千山停住了,放下我。我急忙撲到一棵樹下乾嘔,什麼也嘔不出來,難受得要死,眼前一片淚汪汪。
李千山的手輕輕地在我背上拍,等我平復後把我轉了個圈,俯下身子注視我,問:“小槐,能聽見我說話嗎?”
我低聲嗯了一聲,對他的突然出現有些適應不過來。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告訴我。”
“…”
“告訴我,爲什麼我和阿箴離開剛一會,你們就一個滿頭是血,一個渾身是傷還跑了十幾裡山路。呵呵,我都不知道你這麼能跑,阿箴把你調養得很好呢,不再是那個弱不禁風的漂亮娃娃了。”
我的心思被他那句滿頭是血全部佔滿,急切地抓住他的袖子問:“誰滿頭是血?是我弟弟嗎?他怎麼會滿頭是血啊?是誰打傷了他?”
李千山奇怪地看了我一會,問:“你不知道?不是你推的嗎?”
“我推的?”我一愣,突然想起我用力推開他,好像他向後跌倒的時候碰到剛擺到屋子中間的桌子上,碰到他的頭了嗎?
我跳起來,李千山一把揪住我,努力按壓住我發狂似的掙扎。
“你別急,只是把頭皮碰破了,真是的,方棣哪有你這麼嬌弱,碰一下死不了哎喲——”
我憤怒地咬了他一口,怒道:“不准你說這個字!”
李千山吃痛地揉着被咬中的手腕,罵道:“你屬狗啊,這麼大了怎麼還咬人?丟不丟人?”
我憤怒地和他對視,過了一會他敗下陣,嘟囔着什麼“大人不記小人過”。
“好啦,別一聽你弟弟受傷就跟個發狂的小狗似的,有阿箴在,你弟弟他…他沒事。反倒是你,怎麼會弄成這樣?到底出了什麼事?我們問你弟弟你弟弟也說不清楚,只說一個工匠說了些什麼你就跟發了瘋似的。他說了什麼讓你變成這樣?”
“你不能不說話啊,有什麼事告訴我,如果是方棣惹了你我就幫你出氣,那個小東西一點也不讓人省心,你們倆個都不讓人省心。一會看不到就出點事情。快說話,到底怎麼了?快說,再不說我打你屁股!”
“還不說?再不說我可真打了?我真打了!喂喂你別哭啊我是嚇唬你的沒想真打你喂好了好了,我知道你難受委屈也不至於把我的衣服當仇人看啊別再咬我的袖子了,唉!”
我被他緊緊地摟在懷裡,用他的下巴蹭着我的頭頂。
我趴在他胸前使勁地哭,把心裡那些見不得人說不出口的難過和傷痛全都哭出來,等我哭完了,他胸前的衣服也能擰出水了。
我這裡猶自抽泣,他那裡對着自己的衣服直嘆氣。
“好了,哭完了,也該說出來了吧?要不然你怎麼對得起我這身衣服啊。”
討厭,人家在這傷心,他在那可惜他的衣服。
哭過了,心裡也沒那麼難受了,我終於能說出那個工匠說的話。
反正等我回去,他們一問也能問出來,說不定現在顏箴已經問出來了,我還是說出來好了。
李千山把我背起來,慢慢往回走。走了一段路後突然說:“其實,男子愛上男子,沒有那麼可怕,也沒有世人所說的那麼醜惡。你只要想開了,也沒有什麼,只要你自己覺得快樂就好。”
是這樣嗎?只要自己快樂就不用顧忌別人的目光了嗎?
爲了自己的快樂,就可以不用聽爹孃的話了嗎?
娘說兄弟亂論敗德喪倫,是萬萬不可的事,是令家人蒙羞丟臉的事。那個工匠說男子愛上男子,是中了邪,是禽獸不如的畜生。李千山卻說這不醜惡,也不可怕,只要自己覺得快樂就好。顏箴剛開始試圖勸阻,後來也放任自流,同樣是大人,爲什麼說出的話卻不一樣,是不是由於站的立場不同,看問題的角度也不相同?
我糊塗了,到底聽誰的?到底該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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