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察覺了我的目光,那人索性從樹影裡走了出來,穿着埃及絲的白色睡袍,霧靄之下,他的側臉像極了白寂雲。
我心裡有瞬間複雜的怔忡……極目望着他,想要看清他的臉。
那人朝我走來,離得我越來越近。雖然他跟白寂雲有着相似的輪廓,可是表情卻截然不同。
“看見我,你好像很失望?”白萬騏在我對面的石凳上坐下。
“你怎麼會在這兒?”我的目光又落回到手機屏幕上,聲音裡有些敷衍的意思。
“這片山是白家的地方,我出現在這兒很奇怪嗎?”白萬騏有個特點,反問的時候會勾起一邊脣角,似笑非笑,看起來有些陰險,“倒是你,大半夜坐在這兒,怪嚇人的。”
我鎖上手機,“咔”的一聲,山林深處聽起來格外清脆,“我回去了。”我站起身要往回走,白萬騏也站起來,攔住了我的去路。
他從睡衣口袋裡掏出一方絲質手帕,遞給我,“擦擦臉吧。”
我猶豫片刻,還是接了過來,絲帕上帶有他的體溫,蟬翼般輕柔。
“逝者已逝,看開些吧。”他這話說的雲淡風輕,“沒有時間癒合不了的傷口……沒有歲月抹殺不掉的愛情。”
……我會忘掉喬昱非嗎?就像他從來沒有存在過……就像我從來沒有愛過他?
就像灰飛煙滅,風吹雲散,了無痕跡?
我胸口越發堵得慌,憋得喉頭髮苦,眼眶發澀……不小心手一鬆,雪白的帕子就被捲到天上去了,我轉身追出幾步,它已經在夜色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仰起頭,茫然地伸出手去……湛綠的翡翠戒指在迷離夜色下綻放熒熒微光,我還能抓住什麼?……我的人生裡還剩什麼?
寂靜的黎明,空氣裡滿是樹木帶露的清香,背後傳來陌生而又空曠的男聲,“那墨,你嫁給我吧。”
我一怔,回過頭去,白萬騏斜倚着一棵大樹站着,若無其事地看着我。
……他在遠處時朦朧的輪廓,真的像極了白寂雲。
“你們當我是什麼?和親公主?”這些話我沒有辦法跟沈細眉說,卻可以直接問他,“你知道我跟沈細眉的關係……你就不怕有朝一日我的身世被揭穿,讓你難堪?”
白萬騏聳聳肩膀,“沈細眉保密的手段一流,我以前找私家偵探查過她,挖地三尺都沒能挖出你們的關係來。……再說,就算真曝光了也沒什麼,我根本沒把這些事放在眼裡。”
我沉默片刻,又說,“扳倒白萬秋以後,我就跟你離婚。……你跟沈細眉都是利字當頭的人,恐怕共同的敵人倒下之時,就是你們二虎相爭之日。”
白萬騏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是無所謂了,但這話你不能跟沈細眉說。……你以爲她真只是想利用你嗎?她也是看你怪可憐的,想給你找個好歸宿。”
沈細眉說白萬騏喜歡我,實際上可能只是他爲人輕佻而已。不過這樣更好,大家明碼標價,更好辦事。
“我跟她不一樣。”我輕輕嗤了一聲,
“我絕不會把沒有愛情的婚姻當成歸宿。”
白萬騏沉默地凝望我片刻,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揚手摘了一段軟枝,繞成戒指的形狀,套到我左手中指那翡翠指環上面。
“明天有個土地拍賣會,你跟我一起去吧。”他順勢握住我的手,雙眸反照出晨曦淡淡的一抹溫柔。
我觸電似的抽回自己的手。
……不是因爲我對白萬騏有感覺,而是因爲我愧對喬昱非。
他走的太突然了……我過不了自己那一關。我願意一生苦行僧似的生活,孤獨終老,永不再去追逐幸福。
在去參加拍賣會之前,我去了一個陌生沙龍剪頭髮。
這個髮型師跟我都是第一次見到對方,彼此陌生得很,他拿着剪刀在我頭髮上比劃,“您要剪什麼樣的短髮?到這兒?”他把剪刀往上提了一提,“還是到這兒?”
我沒有說話,只是伸手在耳垂的地方比了比。
這個髮型師年紀不大,很愛說話的樣子,擺弄着我的頭髮,說,“這麼好的頭髮,可惜了。……都說從頭再來,可是電影裡說,剪斷長髮並不能讓生活重新開始。”
我望着鏡子裡的自己,蒼茫的面孔,血紅的眼睛……可能任誰看來,都像個生活的失敗者。
是啊,剪斷長髮並不能讓生活重新開始。……世上沒有任何一種方法能讓生活重新開始。
……無論如何,我都再也見不到喬昱非的了。
隨着一地碎髮逐漸變厚,我的淚水也落下一輪又一輪。……我欠他的太多了,我甚至沒有機會跟他告別,我不敢讓他跟老喬走的……就算被當做不懂事理的女人,我也應該死死守住門口不讓他走。
髮型師看我這樣,多半以爲我是失婚少婦,輕聲勸道,“您長的漂亮,也還很年輕,大不了從頭再來,世上好男人多得是,您還來得及。”
他的話讓我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盡力收斂了淚水,沒多久頭髮就弄好了。
--乾淨利落的齊耳短髮。我穿着喬昱非買給我的衣服,拎着他送給我的包,看上去光鮮貴氣,除了這張臉,一切都繁花似錦。
喬昱非近年來越發返璞歸真,穿衣服只求舒適,衣櫃裡有各式各樣的格子襯衫,但他給我買的衣服和包都撿最貴的買,他說我這人底氣不足,落單的時候總是看起來很孤獨,需要昂貴的東西來撐撐場面。
髮型師見我好容易收住淚水,小心翼翼不敢惹我,因爲我是第一次來,他拿着賬單引我到服務檯結賬,親手給我倒了一杯檸檬水。
我掏出信用卡遞給他,這時忽然有人撞了我一下,我沒有防備,檸檬水灑在我衣服上,信用卡也溼掉了……我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又有人撞了我一下,玻璃杯掉到地上,兩片檸檬剛好掉到我鞋面上。
我擡起頭,看見那靈,她站在不遠處,旁邊跟着一個髮型師,幫她提着一把購物袋。
她的髮型師對她畢恭畢敬,急忙抽出紙巾幫她擦了擦,說,“對不起啊,讓您受驚了。”
“沒
關係。”她一副溫婉可人的樣子,右手扶在肚子上,“我倒沒什麼,就怕嚇到肚裡的孩子,這次我也不染髮了,剪剪就得了。”
她假裝並不認識我,眼神中卻透出一絲挑釁,忽然“唉喲”一聲,提高了音量望向不遠處,“寂雲你快來啊,我肚子疼。”
我這纔看到白寂雲。
他從門口疾步走來,看見我,也是一愣。那靈走過去倚在他身上,容光煥發的模樣。
……我真不該來這家店。其實這並不是這座城市裡最頂級的美髮沙龍,多半是那靈很久以前就在這兒做頭髮,發跡之後也沒有換地方。
我急忙轉身背對着他們。
我的髮型師也抽了紙巾給我,“您衣服溼了,擦一擦吧。”低頭一看,才發覺自己現在看起來有些狼狽,輕輕跺了跺腳,把上面的檸檬甩了下去。
“不好意思,您的這張信用卡刷不了。”服務檯小妹把信用卡還給我,“您還有其他卡片嗎?”
我微微一怔。……一定是喬昱文停掉了喬昱非的賬戶。
“我付現金吧。”我拿出錢包翻了翻,裡面竟然一張百元鈔票都沒有,那些零錢根本不夠付賬單的。
那靈緩步走過來,笑吟吟地說,“我來幫你付吧。”
“不用。”我此時實在沒力氣跟她鬥智鬥勇,看都懶得看她,“你們公司賬號是多少?我用手機銀行轉賬過去。”
“這……”服務檯小妹一臉爲難,她看了看那靈,又看了看我,嘴脣動了動,卻終究沒敢說什麼。
“客氣什麼呢?就算萍水相逢,這點錢也沒什麼好推辭的。”那靈比以前圓潤了一些,笑容也更漂亮,說着便把幾張鈔票甩到桌上。
……她現在真是個幸福的女人啊。
人嘛,還不就是這樣?在她春風得意的時候,沒有人會關心她是踩着誰的頭頂才走到這一步的。
我抓起她的鈔票扔到地上,看也沒看她一眼,說,“你要真想替我埋單,一會兒去愛馬仕挑個貴的。”
那靈怔了怔,嬌滴滴地躲到白寂雲身後去了,靠着他的肩膀,她喃喃地說,“哎喲,我一番好意……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
所有人都看着我們。我沒錢付賬,僵在這裡進退兩難,只是低垂着眼瞼,掩耳盜鈴地不肯去看任何人。
這時,有一個頎長的人影閃到我身前,遞過來一張黑色信用卡。
“在外面等了你很久,見你還不出來,我就進來了。”白萬騏一臉溫柔的笑意,“方纔爲了打發時間,給你挑了點東西,你看看喜不喜歡。”
這個商場雖然不是最頂級的,但是一樓也佈滿了一線大牌,他把手上的購物袋舉了一舉,上頭纏着無數朵香奈兒的白色山茶花。
衆人看我的目光頓時轉爲豔羨,連我的髮型師都驚呆了,他怔怔地看了我一眼,說,“那小姐……原來你男朋友是高帥富啊。”
我來不及說什麼,白萬騏已經伸手擁住我的腰,脣角揚起寵溺的笑容,“一會兒想吃什麼?法國菜好不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