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叔跟他家裡的阿姨嘀咕了兩句,阿姨點點頭走了,沒多大會兒就捧着一隻雕刻精美的木製首飾盒回來了。
江叔打開首飾盒,從裡面拿出一隻金手鐲遞到我面前,笑眯眯地告訴我:“這是我跟陽子媽結婚後送給她的第一件首飾,你收着。”
我整個人都蒙了圈,回過神來後忍不住笑出了聲:“叔,你弄錯人了。”
再傻的人也看得出來,這金手鐲是要傳給他家兒媳婦的,江叔怎麼會錯得這麼離譜?他出獄後就知道我跟莊巖纔是一對,怎麼可能跟江陽有什麼?
可江叔的反應特別古怪,詫異、懷疑、震怒、羞憤……各種複雜的情緒相繼在他眼裡出現,以至於他周身原本的親切氛圍很快變了。那種轉身間浮起的戾氣,就像寒冬臘月往脖頸裡鑽的冽風,刺激得我後背發涼。
我的笑不過持續了兩秒就訕訕地僵在了臉上,偷偷瞟向莊叔時,他正皺着眉頭看我肚子,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嚇得我心驚膽戰。
他們倆懷疑我肚子裡的孩子是江陽的?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我不知道他們怎麼會有這種想法,但我在那一瞬卻感覺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江叔有懷疑很正常,因爲我對外是說這個孩子是某個陌生人的,但莊叔不應該懷疑。
但氣氛過後,我心底便出生一股前所未有的驚駭。
客廳裡的沉默以及尷尬氣氛一直持續到江陽跟包媛媛出來,江陽陰着臉問我出了什麼事,我示意他看首飾盒。
他彆扭地瞄了江叔一眼後,沒好氣地哼着:“把我媽的首飾盒拿出來做什麼?”
他說着就想把他爸手裡的金手鐲收拾進首飾盒拿走,結果江叔用力一扯,咬牙沉聲:“我想把你媽這個鐲子送給沈希丫頭。”
江陽臉色頓變,尷尬地瞥了我一眼:“爸,你沒吃藥吧你,發什麼瘋!”
包媛媛雖然弄不清楚狀況,但她不傻。
她的臉色陰晴不定,視線忙不迭地在我、江陽、金手鐲之間來回流轉,臉色漲得通紅:“怎麼回事?江陽,你跟希希……”
江陽看包媛媛想走,一把將她拉到身前,從她身後握住她的雙肩跟江叔介紹:“爸,你犯糊塗了吧?吶,這個丫頭纔是我女朋友,你要送金手鐲也該送給這丫頭。”
事情真是瞬息萬變,我的心跳忽上忽下,想爲包媛媛高興,可一瞥到江叔的臉色又笑不出來了。這對父子很奇怪,江叔不會平白無故懷疑我跟江陽之間的關係,肯定有特殊緣由。
江陽今天第一次帶包媛媛回家,肯定一早就有了正式介紹她和江叔認識的打算。
江叔也不知道被觸犯了哪個爆點,舉起首飾盒就想往地上砸。
江陽眼風一掃,立馬制止了他:“我媽的東西,你砸了別後悔啊!”
江叔氣得跳腳,又舉起另一隻手裡的金手鐲,想想還是沒捨得砸。他把兩樣東西往沙發上一扔,氣呼呼地衝進了書房,沒多大會兒就拿着那根半米長的戒尺氣勢洶洶地往江陽身上招呼。
他是下了狠手打的,每一下都很用力。
我只看到姨夫這麼打過姨媽跟我,從來沒想過江陽家裡也會出現這種情況。
我上去想勸阻時,差點被江叔的戒尺打到。江陽也不躲,突然變得很倔,推開包媛媛就任由戒尺往他後背以及腿上招呼。
包媛媛衝過去想幫江陽擋兩下,被江陽重重地推開跌倒在地上。而我,則被莊叔拉開很遠一截。
“叫你成天吊兒郎當不做正事!當初你要不把那些狐朋狗友帶家裡來,誰能把我保險箱裡的東西偷走?不是你這個吊兒郎當的東西,他們會知道密碼?你害得你老子坐幾年牢,害得你媽瘋瘋癲癲那麼早就走了,你個不孝子,看我不打死你……”
“叔叔,叔叔!您有話好好說啊,他身上剛擦了藥,經不住這麼打啊!”包媛媛心疼不已,不由分說地衝過去抱住了江陽,後背硬生生地捱了一戒尺,疼得她直抽氣。
江陽本來還死死咬着牙不反抗,看到包媛媛跟着捱了打,擡手就握住戒尺搶了過來,而後用力往遠處一扔就朝江叔低吼:“江祖峰!我念在媽去世的份上一直忍着,你別得寸進尺啊!對,當年是我混賬!我認識了一羣孫子!你敢說你自己沒錯?你要是不犯事能被人抓住把柄嗎?草!”
“疼嗎?”他罵完了還低頭問了包媛媛一聲,像極了電影裡的苦命鴛鴦。
估計這是江陽第一次這麼反駁江叔,江叔狠狠地愣怔了一會兒,等回過神來時,江陽已經拉着包媛媛大步流星地出了大門。
我看出一身的冷汗,實在是對暴力的男人有心理陰影。
江叔指着江陽的背影就罵:“這就是我江祖峰的好兒子,跟老子這麼說話的好兒子!”
“叔,他這麼多年也不容易,不應該動粗。”
我看不得自己在乎的人捱打,本來想出聲勸慰的,結果江叔鷹厲的眼神朝我用力一瞪,一句話就堵住了我後面的勸言:“你有什麼資格管我家的事!”
他說着也不管我跟莊叔了,掉頭就進了書房,還順手把門給狠狠地摔上。
我完全理不清事情的發展進程,畢竟我從來都不清楚江陽家裡的情況。我壓根沒料到江陽跟他爸是這麼相處的,那個在外面風風光光的男人,在家裡經常被戒尺打?
莊叔看了看站在不遠處的阿姨,示意我跟他去了走廊:“孩子,你剛纔應該接下那隻金手鐲的,哎。”
“叔,怎麼可以,那手鐲明顯是留給他們江家兒媳婦的。”
莊叔點點頭:“我知道,不過老江肯定是誤會了什麼,現在還是順着他爲好。我就怕氣頭上的他會把先前答應我的事情給賴掉,如果事情順利,莊巖不出一個月就能安然無恙了。不過老江出來後變了太多,我也沒多少把握,他現在太極端,哎。”
“叔,你沒懷疑我吧?”我摸摸還沒顯懷的小腹,盯着莊叔直看。
他笑着搖搖頭:“沒有哪個小丫頭會像你這麼傻。我以前認爲你跟別的女人沒什麼兩樣,可能也是看中了我家莊巖的錢,不過現在我們家都落魄成這樣了,你還一根筋地要把孩子生下來,我就算再糊塗也不至於懷疑我們莊家的種。”
那一刻我特別開心,被信任的感覺會給人特別大的力量,我看着面前那個兩鬢斑白的老人,特別想叫他一聲爸爸。這是我二十三年以來第一次產生這麼叫人的衝動,莊叔從最初的橫眉冷對到現在的掏心掏肺,於我而言就像一場革命,太艱難了。
江陽跟包媛媛不知道去了哪裡,我打電話也不接,我跟莊叔過來又是帶着其他目的,所以不能走。
最後莊叔親自出去買了蛋糕和生的長壽麪,我借用了江陽家的廚房煮好了長壽麪後,才小心翼翼地去敲書房門。
裡面死一片的寂靜,我聽了半天都沒人吭聲,以爲江叔在裡面睡着了,剛想走,有個聲音傳了過來:“沈希丫頭嗎?進來。”
江叔沒開燈,窗簾也拉着,我摸索着打開燈後,他竟然坐在書桌前抹眼淚。當時我就覺得莊叔說得很對,江叔可能被他妻子的死刺激太大,已經陷入了某種偏執的狀態。
“叔叔,你要是不嫌棄,出去吃碗長壽麪吧,我煮的,莊叔還給您買了蛋糕。今天是您生日,祝您生日快樂,福壽無疆……”我走過去的時候手心裡都在出汗,偷偷注意着兩邊的擺設,想着他萬一再發脾氣,我也好找個地方躲起來。
江叔抹了一把淚,放下手裡的全家福擡頭看我。
他兩眼泛紅,嘴巴上留的鬍子一抖一抖的:“沈希丫頭,你跟我說實話,你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
我在心底暗罵了一句髒話,硬着頭皮撒了謊:“是一個陌生男人的。”
“我怎麼聽說是我那個不孝子的?你別過意不去,是就是,我肯定讓江陽那小子負責。我聽說趙德海女兒跟人說你和野男人睡了懷了個孽種,有一次被江陽那小子當面給撞見,他承認了自己就是那個野男人?你跟叔說,是不是真的。你要是覺着對不起莊子,叔幫你想法子把人弄出來,這樣你們就兩兩不相欠了。”
我被這話嚇得丟了魂,過了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
我下意識地就否認,這也太荒唐了:“叔,我跟江哥……”
但他說的解救莊巖實在是太誘人了,而且莊叔剛纔還主動叫我接下金手鐲。這不過是緩兵之計,我不該連這點小犧牲都不願意。不過現在三家之中,江陽家裡勢力最大,我很擔心現在的“小犧牲”到最後會變得不可收拾。
就在我猶豫不決時,江叔又主動跑出去把金手鐲拿了進來,然後他不由分說地把金手鐲塞進了我手裡:“拿着,叔就給你。江陽那小子混慣了,第一次聽說他跟人承認這種事,你孩子要不是他的,他纔不會亂戴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