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三十、吻

他的輪椅被一羣男人用斧頭敲碎了。金屬和皮具碎了一地, 像是粉身碎骨的屍體。而他躺在這些碎片中間。

他被剝光了衣服。裹了一條土黃色的毯子。已經這樣緊緊蜷縮着自己過了三天。不吃不喝。不說話。他的眼睛深深的藏在頭髮後面。空洞,充滿血絲。

像是一個廢棄的倉庫。空氣中瀰漫的灰塵和汽油味他已經習慣。

莊曉鍾靜默的坐在那裡。彷彿化作一個雕塑。皮膚白皙,而現在已經蒙上一層細細的灰塵, 尖瘦的下巴在微微的光中泛着熒熒的弧度。他的腦海中依舊充斥着空洞。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可以活下去。只要他們不殺他, 他就可以活下去。而他必須活下去。

他們剝光了他的衣服。像看狗一樣盯着他。他在他們眼中看到黑褐色的慾望。他知道自己是美麗的。因爲他像他的母親。他也瞭解男人, 他們對一切美麗的事物都懷有慾望。他們的慾望像唾液一樣隨時分泌。也像膨化食物一樣廉價。

他了解。因爲他也是男人。

他不知道自己還要在這裡呆多久。他知道弄月就要來了。他馬上就要見到她。而他現在沒有一件衣服。他永遠弱小, 永遠無法保護自己。

所以他開始希望自己死掉。

那麼, 弄月便不用來了。

路還沒有建好。郊區的空氣中冷冷的散發幾點清爽。她把車子停下。然後拎着密碼箱奔跑起來。她的雙腿沒有任何的感覺。她跑得很快。發繩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遺落了,長而黑的頭髮在夜色中舞動,像是爬行的幽靈。

黑色的褲子已經變得有些沉重。也許因爲它們吸足了血。血流滿了她的鞋子, 她每走一步,就可以聽到自己的腳踐踏在液體上的聲音。

血還在流。流的緩慢而曖昧。或者已經停止了。她已經分辨不清來自身體的感覺。她只是在奔跑, 在尋找一個大而舊的倉庫。在尋找她的曉鍾。

她說過要好好的照顧他。不讓他受到傷害。她答應過的。

然後她看到了。那座破舊的倉庫, 出現在一個土包上, 像是一個巨大的黑饅頭。

她跑近了。看到一羣男人正在等她。

她開始放慢腳步。奔走,然後開始走, 然後慢慢的走。等到走到他們面前的時候,她已經像散步者那樣悠閒。

她站定在那裡。

隨意的擡起一隻手,把額前的長髮攏了一下。夜風挾帶寒氣,重新吹亂一頭青絲。她看到地上有一截草繩。她看着那個爲首的男人,長久的看着。然後一邊擡眼盯着他, 一邊慢慢俯身下去撿起了那截草繩。

她放下手中的密碼箱, 把長髮攏至腦後, 束成了一個馬尾。

然後拎起箱子, 慢慢的走了上去。

現在, 她開始發覺,自己的雙腿在輕輕的顫抖。她的頭好暈。她感覺到深重的飢餓絞痛她的五臟六腑。

可是她對自己微笑了一下。儘管笑得很勉強。看吧, 弄月,這是你從未經歷過的。

她在他們面前站定。然後等待着不知道將要發生的任何事。

“你好像很鎮定,夫人。”那個男人不很高大,戴了一副銀邊眼鏡,白色西裝,黑色西褲。打了一條藍色斜紋領帶。頭髮柔軟溫順,看上去像個公務員。如果他手中沒有那把槍的話。

弄月認出了他的聲音。像冰窖一樣的聲音。略帶沙啞的聲音。

“說實話,我在發抖。”弄月的表情很安靜。她的確在發抖。她只是內心清亮,明白自己在做些什麼。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應付接下來的一切。也許還有更好的辦法,報警,尋求幫助,至少應該讓黑澤知道……

她什麼也沒做。她不願意那麼做。不願意把任何人扯進來。不願意和任何人分享她的苦難。她只是來了。

“競標和策劃文書呢?”男人瞟了瞟她手中的箱子。

“我沒有帶來。”弄月定定的看着他,她的眼睛裡流出一種光澤,像是淚水,然而不是,那僅僅是一種光澤。靜謐,而且柔弱。像一片無風的湖水,沒有波瀾。讓人不敢長時間的與那雙眼睛對視,彷彿有種沉溺的危險。

男人把槍舉到面前,沉默的欣賞眼光,好像把玩一件古物。然後把它交給了旁邊的人。他微微偏着頭看着她,“啊,別這樣看着我。”他說,“我不能同情你。”

“你不必同情我。”弄月淡淡說,“我去拿了,用了我所能用的辦法。可是我沒有拿到。我想也許是我不夠盡力吧。我只拿到你要的那筆錢。我想見見曉鍾。讓我看看他。”

“沒有那份文書,錢對我沒有任何意義。”男人的聲音輕淡如水,“你不該騙我,你說你拿到了,我才決定讓你來這裡。可是現在你只是在向我坦白你沒有盡力去做。”

“很抱歉,可能女人都喜歡相信自己的直覺。我一直有個預感,你知道我拿不到那份文書。”弄月輕輕的說着,她全身都在顫抖,除了聲音。“我和曉鍾都是這個社會最底層的人,我們沒有任何價值。我不知道你想從我們身上得到什麼。”

“你話太多了。”男人微微垂下頭,看不清他的任何表情和情緒。

“是的。我只是來了。”她的聲音慢慢變得憂傷,真實可見的憂傷。這個世界上除了命運,總還會有那麼一些人,他們讓你不得不真實,因爲在他們面前,你沒有任何籌碼,沒有任何方法,甚至沒有任何還擊的力量。你是被擺佈的那個,只能接受的那個。恐懼卻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被推在他們面前。連哭泣都無法疏解。

你甚至沒有選擇逃避的自由。你要眼睜睜的看着自己被擺佈。

“我來了,”她繼續說道,他們的對話好像發生在很多年以前,現在不過是回憶中的片斷,斷斷續續的然而清晰的,在某個人腦海中閃現,“莊弄月在這個世界上唯一擁有的就是你綁架的那個男孩。現在她什麼也沒有。現在她把自己也帶來了。你看到的是她的所有。”她撲閃着睫毛,看上去好像隨時都有可能暈倒。她不是話多的人,她只是絕望。於是她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表達她內心的那種簡單的想法。

生活已經逼迫的她難以生存下去。她已經沒有力氣繼續堅持,她知道自己已經完全被絕望擊倒。她從來沒有強大過。於是她對着一個陌生人訴說。她知道她的掙扎和辯爭僅僅讓別人感覺莫名其妙。這個世界上也許沒有誰真正聽懂她在說些什麼。她的腦袋非常的混亂。然而她明白自己內心的清冷。

絕望之中,她依舊清冷。

她沒有想過自己是否有能力救出曉鍾。她甚至根本懷疑自己有這種能力。這一次她無法信任自己。她只是來了,也許根本沒打算救他。她只是想見他。好像臨終前的非洲象,離開草原離開羣體,獨自尋找那冥冥中的墓冢。

她站在荒野中,獨立面對一羣出沒在黑色叢林中的男人。風吹着她的身體。她的面色蒼白,沉靜。愈是絕望,便愈是沉靜。沉靜的隨時都可以停止呼吸。

“我很喜歡你的勇氣。但是我沒有辦法同情你。真是抱歉。”男人揚了揚手,那羣黑衣的男人便像雲一樣向她壓過來。

當她手中的密碼箱被輕易的奪走時,她聽見那個男人微微的嘆息,“現在我只能自己去拿了。”

********** **********

現在他看到她了。弄月真的來了。她站在倉庫的門口,被那羣男人推搡着。當她看到他的時候,她的臉上立即浮現出淡淡柔柔的笑。她的臉色蒼白的像一張紙,身體顫巍巍的,她好像在拼命控制自己的身體。然而依舊在發抖。

“你爲什麼要來?”他開口了。聲音竟然冷冷的。

“我很想你。”她的笑容在臉上放大,像一朵綻放的鳳凰花。是的,那麼美。可是已經失去了顏色,彷彿舊時候的老電影,真實的蒼白着。

莊曉鍾依舊蜷着身體,他保持這個姿勢,冷冷的擡眼看着她。披在身上的毯子忽然滑了一下,露出他光裸的肩膀。和肩膀上淤血的抓痕。他隨意的拉了一下。

“我不想見到你。看到就想吐。你是個虛僞的女人。你不該來這裡。”他低下頭。感覺到眼睛火辣辣的疼。可是他沒有任何的淚水。他甚至輕輕的不爲人知的笑起來。莊曉鍾,你已經越來越像弄月。

男人們並不喜歡這場他們不能明白的對話。於是順手推了一把弄月,便急匆匆的出去了。看守他們的那兩個身型巨大,然而看上去並不兇惡。他們開始在角落裡喝酒。偶爾向他們瞥一眼。

弄月被推倒在地上。她很艱難的爬起來。然後走向他。

“別過來!”他擡起頭,露出那雙傾國傾城的眼睛。他的臉佈滿污垢。然而依舊美麗動人。“別過來。”他重複道。

他不想讓她看到他現在這副樣子。骯髒的樣子。從頭到腳都骯髒。他又一次經歷這些。他已經厭倦安慰自己。他要直接了當的告訴自己,莊曉鍾,你是個下賤的人。你是骯髒的。第一次見面,你就不該得到她的擁抱。在鳳凰樹下,你得到世界上最美麗的擁抱。你該爲此去死。

他的眼睛那麼疼痛,他很怕不小心就讓淚水流出來。他又一次,想在弄月的注視下死去。

她有些哽咽,然而她微笑着,“曉鍾,別生我的氣,我不該打你。我說不再找你是騙你的。我一直都在找你。一直都在找。我很想你。”她的臉彷彿被抽乾了血。可是依舊美麗,越發美麗。那張平淡無奇的臉就是那樣的美。

“我說,別、過、來。”他又一次重複。一字一字,彷彿要泣出血來。

弄月微微抿起脣,做了一個吞嚥的動作,仰起臉,一個慘淡的笑容。她輕輕點點頭,然後慢慢坐了下來。她坐的很慢,很慢,好像地上有什麼東西弄疼了她。她雙手交疊,抱緊了自己。她看上去很累,很累,彷彿隨時都可以睡去。可是她張大了眼睛看着他。

曉鍾垂下頭,讓頭髮遮掩額頭,遮掩眼睛。

他抱了抱自己。不再言語。

時間慢慢的走過。他們一直這樣坐着。不交談,也沒有動作。空氣中飄滿酒精的味道。黑衣的男人和他們一樣沉默。

沉默的像一種罪惡。

她好累。心中空洞一片。她已經不再尋找什麼出口。她知道自己放棄了。放棄了掙扎。乾脆死去吧。那也許是好的。她淡淡地對自己笑了一下。飢餓和暈眩的折磨,讓她毫無力氣。

她昏昏的,靠着牆。曉鍾依舊坐着,不肯說話。

他又一次經歷這些。她沒有辦法保護他。

她已經沒有力氣睜開眼睛。她的眼前一片血紅的顏色。

她又一次看見母親。站在一片火紅色的鳳凰花中,桃紅色的旗袍在風中搖曳,浮動的裙襬像是一面暗淡的旗幟。母親靜靜的站在落英之上,沉默的看着她。她知道母親不會說什麼。於是她也靜靜的看着她。看着她晚起的貴妃髻,看着她交疊在小腹上婀娜的手指,看着她細長潔白裸露的手臂。還有那眼角細細的魚尾紋。

她們面對面地看着,天地都不存在。

天地隔在她們中間。

她聽到辱罵的聲音,聽到掙扎碎裂的聲音。她艱難的睜開眼睛,看到一個男人正趴在曉鐘身上像狗一樣親吻。

她睜大了眼睛,淚水立刻滾了出來。她站起來,毫不費力的站起來,“住手!住手!”她大聲吼道,跑上去,撕扯那個滿身酒氣的男人。男人隨便揮揮手,她就像紙片一樣飛出去。

恐懼控制了她。她張皇的左看右看,迅速的跑向牆角,那裡有一個啤酒瓶。她抓起了它,在地上猛力一摔,然後拎着刺口走上來,她的手被劃破了,血流出來,在地上滴滴答答。

這種曖昧模糊的聲音響在空曠的倉庫中,刺痛人的聽覺末梢。

她奔上去,毫不猶豫地把手中的玻璃刺向男人的後背。她聽到尖利的哀號,然後一個巨大的力量甩到她身上。弄月踉蹌一下,沒有跌倒。

她知道自己可以承受。她還可以承受。

“滾開!滾!”她雙手握着玻璃瓶,眼神冰寒,像一個衛士一樣站在曉鍾前面。渾身顫抖。可是她靜靜的擋在那裡。彷彿要化作一個墓碑。

受傷的男人在地上哀號起來。他還是很輕易的抓住了她,一把攥住她的頭髮,給了她一巴掌。弄月跌倒了。她聽到曉鐘的哭聲,隱忍的啜泣,他在喊着,“不要打她。不要打她。”他的毯子早已被撕碎,扔到了別處。他全身光裸,身上佈滿了暗紫的傷痕,觸目驚心。

他無法遮蔽自己。深重的羞辱感被驚懼遺忘。他只看着弄月。她正躺在地上,拳打腳踢落在她身上。她面色蒼白,卻令人驚恐般的平靜着。她沒有任何力氣,只是一隻手緊緊地握着碎裂的瓶子。她在地上爬,一寸一寸的爬。“我很想你。”她對他說,她一邊爬,一邊對他說,“曉鍾,我很想你。”

他怔怔的蜷在那裡,淚水流淌。

他看到她努力的爬過來,迅速而忽然抱住他的瞬間,一個錐心刺骨的破碎聲衝擊他的聽覺。他感覺到重重的壓力,然後看到一架舊舊的竹梯彈起來,然後轟然落地。

他睜大了眼睛,驚恐的爬起來,看着弄月。

她坐在地上,睜着眼睛,手中依舊握着瓶子,她定定的看着扔竹梯的男人,眼神冰冷僵直,好像在看一個死人。她什麼也沒說,沉默的盯着他們,張開的雙臂,在不停的顫抖。

像一頭受傷的母豹,剽悍的守着洞穴。

男人在這目光的注視下,靜默的站了幾秒無法移動。然後他拉起受傷的同伴,遠遠的找了個地方坐下來。

弄月僵直的坐在地上,她已經沒有任何的感覺。因爲她沒有絲毫的疼痛。她轉身看着曉鍾,他臉上糊滿灰塵和淚水,光裸着美麗的身體,用世界上最美麗的灰藍色眼睛看着她。他抱緊自己,輕輕地哭泣。

像是迷路的孩子。

像是上帝遺落的天使。

她扔掉了帶血的玻璃。把他拉進懷裡。抱緊了這個美麗的孩子。她捧着他的臉,輕輕地摩挲,想要給他安慰。他的臉上立刻沾滿了她的血。

“別怕。別怕。”她輕輕撥開他的頭髮,給他柔靜的笑容,“好孩子,別怕。”她喃喃,看着他光裸而發抖的身體,在他臉上看到羞恥和自厭的深情。他閉緊雙眼,淚水汩汩流動。

她像抱一個孩子一樣把他放在懷中,“你很美。那麼純潔,那麼美。就像我第一天見你的樣子。那麼美。”

她輕輕親吻他的頭髮,他的額頭,他的臉頰。然後,他冰冷的脣。看到他忽然張開的眼睛。

他有些不確定的看着她。迷茫。絕望。

“弄月。我很愛你。很愛你。”他哭泣着。絕望的哭泣着。

“我知道。我知道。”弄月把他的頭靠在她的胸前,雙手抱緊他。

“不要再害怕。不要再害怕。”聲音動聽寧靜。好像一首搖籃。她輕輕地拍着他的後背,一直不停的重複。不要再害怕。

曉鍾。姐姐在這裡。不要再害怕。

********** **********

倉庫裡只剩下他們。再沒有其他人。

弄月睡去了。睡在冰冷的地面上。睡得很沉。很寧靜。甚至安詳。

她的額頭光潔美麗,熒熒的好像可以發光。即使佈滿灰塵和血跡,依舊美的好像隨時可以發光。雙目輕合,睫毛柔靜,像棲息的蝴蝶。

散亂的頭髮盤結在地上,黑的,髒的,卻充滿了生命力,好像隨時都會遊動起來,尋找一個洞穴,爬進去穴居。

他穿了弄月的長外套,看着她蜷在地上沉睡。他伸出手指,輕輕的沿着她臉部的輪廓,輕輕的,描繪,隔着空氣。描繪。

他碰觸到她的脣,然後手指驚悸般的縮了回來。

弄月依舊在沉睡。沒有反應。

他輕輕地喊她,她沒有迴應。他晃動她。她依舊沒有迴應。

他害怕起來,抱起她。弄月。弄月。他喊起來,搖晃她。她依舊毫無反應。面色沉靜,好像終於決定要好好的睡去。

wωω● ттκan● ¢ O 他開始哭泣。他恐懼。大喊。弄月。弄月。用力的晃動她。粘在她長髮上的一根草繩掉落到地上。他握着她的肩膀,她的頭向後仰着,長髮晃動,一下一下。可是她依舊沒有醒來。他歇斯底里的哭喊起來,醒醒。醒醒。弄月。

他終於害死了她。他知道會有這一天的。她這麼瘦弱,不過二十二歲。她也不過還是孩子。爲什麼她要來保護他。

是的,不過是那麼一點血緣。她艱難的照顧自己,她艱難的長大了。然後她要照顧他。憑什麼呢?

他痛恨自己的母親。她決心把他交給弄月的時候,他就開始痛恨她。她拋棄了弄月,把她丟在童年的黑暗世界裡。臨死前卻把他丟給她。弄月沒有責任要承擔這些。她太累。太苦。

可是她依舊擁抱了他,在鳳凰樹下,第一次見面,就輕輕的,暖暖的擁抱了他。她說,曉鍾,讓我來照顧你。

她已經給了他所有。傾其所有。唯一難以給與的也許就是他所希冀的愛。他不該從弄月身上希冀這種東西。此刻他才忽然開始明白,那些也是弄月希冀的東西,那是她不曾擁有過的東西。

她與愛一直隔海相望。彼岸所在,只能觀瞻。

她用全部的生命來微笑,來承受苦難。她把一切的痛苦壓在心底。始終淡淡的,像一束月光。不辯解,不爭論。接受傷害。努力做一個世俗的人。努力的活下去。

他並不瞭解她也是絕望的。原來,她那麼絕望。他從來不知道。

他從來不知道。她願意拿生命庇護他,即使僅僅因爲那是對母親的承諾。他是母親寵愛過的。但是他知道弄月沒有。她是被拋棄的那個。被家族拋棄,被母親拋棄。從未被眷顧。

可是她活得很好。如果沒有他,她會活得很好。

現在,她決心睡去了。她太累了。

他哭着,哭聲像動物一樣尖刻。他抱着她,看着她柔靜的面龐,像月輝一樣發出動人的光澤。他看到這光澤,忽然停止了哭泣,抱緊她。

這個女人順從的睡在他的肩頭。好像這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地方。第一次,這樣的靠近他,信賴他。

他不再哭喊。怕驚醒她。只淡淡地輕輕喚着。

弄月。弄月。弄月。

他的眼淚自始至終沒有停止過。它們落在地上。靜靜等待,化作一條河。流去遠方。

********** **********

倉庫的門打開了。一束光射了進來。

黑衣的男人背光站着。

曉鍾已經不再恐懼。他抱着弄月,慢慢的向那束光看過去。他認出了他。

“黑澤。”他輕輕喊道,仰頭注視着他走來他身邊。莊曉鐘的臉上出現一種美麗的溫柔笑容,他伸出食指靠在脣邊,“她睡着了。”他說。然後低下頭,不再看他。

“曉鍾。”黑澤擔憂的看着他。面色深重。無法說出話來。

然後黎一崇衝了進來。他的腳步在看到這一幕之後,靜靜地頓住。

好像一臺戲劇。人趕來的時候,已經曲終,已經人散。不要不相信,有很多事情是這樣。無能爲力,僅僅是一個好聽的藉口。

另一個人跑來,腳步踉蹌,幾乎撞倒了他。他跑去了弄月面前。

是陸仰止。

“莊弄月。”他站立在那裡,依舊像個國王。垂着視線看着她。靜靜的,冷冷的。

然後他忽然蹲下來,“把她給我。”他說。聲音粗重。

“不。”曉鍾回答。他冷冷清清的看着這個面色含霜的男人。“你們離婚了。”

“把她給我!”他吼起來,用力的推倒了曉鍾,然後抱起了弄月。

黑澤一把握住他的手臂。無言。用力。他們一樣強壯。一樣強勢。並且,一樣憤怒。

“放開!”陸仰止說道。他的雙臂上承託着弄月,他微轉身看着黑澤,“去照顧你該照顧的人。她是我的。活着死了都是我的。”他的眼神裡滿是冬天的影子,好像心中有一片雪在瀰漫。絕望的瀰漫。

黑澤回頭看了看曉鍾。如果曉鍾想要留下弄月,他會爲他做到的。

曉鍾已經昏了過去。

“他們需要立刻送去醫院。事情,以後再說吧。”黎一崇淡淡說道。“弄月,要快,”他的聲音柔和起來,“她在流血。會死的。”

陸仰止走出去。內心空蕩。他不敢去看弄月。她很輕,幾乎沒有份量。好像已經,飛走了。

他做到了。傷害她。徹底的。就像傷害黎緗一樣。

當她跑來求他的時候,他還沉浸在愛上她的恐懼中。現在,他要失去她了。

不,事實上,他從未得到過她。

對,你從沒有得到過她。

陸仰止抱着弄月走出倉庫,天微微亮起來。風很清涼。四野寂靜,黎明前的空曠。荒草一望無際,綿長無聲。有細小而冰冷的東西在天空中飄灑,一點,一點。不多。要很久纔可以感覺到。像雨水。

然而,陸仰止知道,天空,開始落雪了。

21.二十、LV女包27.二十六、霜花28.二十七、離婚協議書32.三十一、甦醒記19.十八、跟我回家17.十六、櫻桃5.五、弟弟31.三十、吻21.二十、LV女包4.四、交手第一回合12.十二、 不要闖進來28.二十七、離婚協議書15.十五、發燒4.四、交手第一回合27.二十六、霜花4.四、交手第一回合8.八、親親小語13.十三、綠椰菜2.二、邂逅13.十三、綠椰菜5.五、弟弟34.三十三、紗紡裙30.二十九、綁架12.十二、 不要闖進來19.十八、跟我回家12.十二、 不要闖進來20.十九、醉酒18.十七、談判2.二、邂逅12.十二、 不要闖進來13.十三、綠椰菜7.七、舞會30.二十九、綁架15.十五、發燒17.十六、櫻桃13.十三、綠椰菜17.十六、櫻桃13.十三、綠椰菜1.一、起幅1.一、起幅17.十六、櫻桃4.四、交手第一回合28.二十七、離婚協議書36.三十五、三十四歲的初戀4.四、交手第一回合18.十七、談判15.十五、發燒11.十一、咖啡與淚水9.九、小吃街5.五、弟弟4.四、交手第一回合34.三十三、紗紡裙12.十二、 不要闖進來8.八、親親小語1.一、起幅3.三、同牀共枕3.三、同牀共枕32.三十一、甦醒記30.二十九、綁架9.九、小吃街13.十三、綠椰菜17.十六、櫻桃19.十八、跟我回家19.十八、跟我回家18.十七、談判20.十九、醉酒34.三十三、紗紡裙27.二十六、霜花17.十六、櫻桃28.二十七、離婚協議書9.九、小吃街2.二、邂逅20.十九、醉酒3.三、同牀共枕36.三十五、三十四歲的初戀20.十九、醉酒15.十五、發燒2.二、邂逅28.二十七、離婚協議書20.十九、醉酒1.一、起幅21.二十、LV女包36.三十五、三十四歲的初戀30.二十九、綁架31.三十、吻15.十五、發燒3.三、同牀共枕31.三十、吻12.十二、 不要闖進來28.二十七、離婚協議書3.三、同牀共枕19.十八、跟我回家36.三十五、三十四歲的初戀3.三、同牀共枕7.七、舞會34.三十三、紗紡裙7.七、舞會12.十二、 不要闖進來6.六、太陽雪28.二十七、離婚協議書
21.二十、LV女包27.二十六、霜花28.二十七、離婚協議書32.三十一、甦醒記19.十八、跟我回家17.十六、櫻桃5.五、弟弟31.三十、吻21.二十、LV女包4.四、交手第一回合12.十二、 不要闖進來28.二十七、離婚協議書15.十五、發燒4.四、交手第一回合27.二十六、霜花4.四、交手第一回合8.八、親親小語13.十三、綠椰菜2.二、邂逅13.十三、綠椰菜5.五、弟弟34.三十三、紗紡裙30.二十九、綁架12.十二、 不要闖進來19.十八、跟我回家12.十二、 不要闖進來20.十九、醉酒18.十七、談判2.二、邂逅12.十二、 不要闖進來13.十三、綠椰菜7.七、舞會30.二十九、綁架15.十五、發燒17.十六、櫻桃13.十三、綠椰菜17.十六、櫻桃13.十三、綠椰菜1.一、起幅1.一、起幅17.十六、櫻桃4.四、交手第一回合28.二十七、離婚協議書36.三十五、三十四歲的初戀4.四、交手第一回合18.十七、談判15.十五、發燒11.十一、咖啡與淚水9.九、小吃街5.五、弟弟4.四、交手第一回合34.三十三、紗紡裙12.十二、 不要闖進來8.八、親親小語1.一、起幅3.三、同牀共枕3.三、同牀共枕32.三十一、甦醒記30.二十九、綁架9.九、小吃街13.十三、綠椰菜17.十六、櫻桃19.十八、跟我回家19.十八、跟我回家18.十七、談判20.十九、醉酒34.三十三、紗紡裙27.二十六、霜花17.十六、櫻桃28.二十七、離婚協議書9.九、小吃街2.二、邂逅20.十九、醉酒3.三、同牀共枕36.三十五、三十四歲的初戀20.十九、醉酒15.十五、發燒2.二、邂逅28.二十七、離婚協議書20.十九、醉酒1.一、起幅21.二十、LV女包36.三十五、三十四歲的初戀30.二十九、綁架31.三十、吻15.十五、發燒3.三、同牀共枕31.三十、吻12.十二、 不要闖進來28.二十七、離婚協議書3.三、同牀共枕19.十八、跟我回家36.三十五、三十四歲的初戀3.三、同牀共枕7.七、舞會34.三十三、紗紡裙7.七、舞會12.十二、 不要闖進來6.六、太陽雪28.二十七、離婚協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