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波接一波
看着這個自己的老上司,楊沂中諸般滋味涌上心頭。
但過去的已經過去了,在皇帝身邊待了這麼多年,他深刻的明白一個道理:
千萬,千萬,千萬不要翻舊賬。
因爲舊賬,永遠經不起翻。
迎上前去,楊沂中將張俊扶下馬來。
“太尉,您到了。”
張俊四周瞟了一眼,並未瞧見皇帝的身影,大聲問道:
“剛到,剛到,那殺人的舍人何在?”
說完,又低聲問:“官家來了?”
他同時問了兩個問題,但是楊沂中一個也沒回答,只是說:
“您該去見官家。”
和這個木頭打交道慣了,張俊倒也沒覺得他的態度有什麼,把他拉到一旁:
“你當這兒是在淮西?這是臨安!你怎的如此不識好歹,去惹那秦家的人!”
“你把那起居舍人交給我,我自個兒問個明白,這樣秦檜那兒有了交待,這事兒便算了了,如若不然……”
後面的半句張俊沒說下去,楊沂中的心卻也漸漸沉了下去。
“您,還是去找了秦相?”
“我……”張俊一時語塞,但很快就換了個語氣:
“正甫啊,伱當年跟着我一起把官家送到了這臨安,官家是個什麼秉性,你難道還不知道嗎?”
“是,拓皋之戰咱們是勝了,嶽鵬舉也的確打到朱仙鎮了,但那沒用啊!官家一句話,咱們還不是就得乖乖回來!”
“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你祖父景賢公,那是我的老上司,我十六歲當兵的時候,整個西北誰人不知他的名字?可是後來怎麼啦?永興軍一個活着的沒有,一個也沒有!”
“你父楊震,弓馬絕倫!當年徵臧底河大戰,斬首百餘級,又是個什麼下場?麟州城一破,該殉國的照樣殉國。”
“你與金人有世仇,我能理解,但你是我親手從帶出來的,身上流的是咱西軍的血!說白了,咱倆都是種家軍的人,可如今連種家都沒了,沒啦!”
“你還不明白嗎?這趙家人根本就沒骨頭!你想打,嶽鵬舉想打,劉錡韓世忠都想打,沒用啊正甫!沒用的!趙家人不想,你就算想破了天去,這仇你也報不了!”
張俊說起了往事,楊沂中難免動容,只是閉上了雙眼,不知在回憶什麼。
見自己的話有了效果,他便乘機道:
“非是我要巴結秦檜,而是……你祖先楊業楊太尉,何等英雄?還不是被王侁那廝逼得力戰而亡,那不過是一名兵馬都監而已!”
“你楊家將不欠這大宋什麼了,正甫,聽我一句話,算了吧……官家無後,只想着做個富貴閒人,你我未逢明主,這是咱們這羣人的命數。”
“此番若不是你摻和進了這事兒,你當我真會爲一家奴來此?雖不知當中緣由,但你只要把那起居舍人交出來,我斷然不會爲難他。”
張俊說得真切,這也是他的肺腑之言。
對於楊沂中……除了都有西軍的背景之外,還有個重要的一點:
這人身上有他的影子。
當年他十六歲當兵,從弓箭手做起,一直到榆次之戰突圍,率百人斬殺金軍五百人。
那時候的他,也曾想過揮師北上,也曾想過要迎回二帝。
但是現在……
楊沂中過了好一會兒才睜開眼,他對着一臉真切的張俊道:
“太尉,您要找的人就在樓上。”
見這個榆木疙瘩難得開竅,張俊以爲他理清了當中厲害,讚道:
“你想通了就好了!”
言罷,朝着自己的親軍揮了揮手,一行人便往思北樓上趕去。
而這時候的樓上……
劉璃抱起了手,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
就在剛纔,自己把楊沂中和張俊的關係告知給了他。
這件事兒,整個朝廷也沒幾個知道,他相信,當知道自己被楊沂中給放棄之後,辛大人指定會害怕,然後便會求着自己,帶他過河。
雖然,現在這位起居舍人面上沒有什麼,但心中怕早已是驚駭萬分。
大宋文人,奸詐的如秦檜,直率的卻又如這辛次膺一般。
在劉璃的眼中,他雖不知爲何辛次膺敢當街殺人,但他也不用知道。
他只確定,這位是被人給當成刀子使了。
不過他沒想到的是,等張俊和楊沂中談完了話,這人卻依舊沒動一下。
要麼,這人是覺得秦檜不會動他,皇帝真能保他,這般的話,他便是愚蠢。
要麼,就是他依舊不相信自己的能力。
“辛大人,小的話只能說在這裡了,如今張太尉親臨,什麼都已經晚了。”
已經能夠聽見衆人上樓的聲音,劉璃只覺得無比的遺憾。
爲什麼?
爲什麼總是有人給這趙家賣命呢?
把一杯水酒送到口裡,劉邦卻並沒有嚥下去,等在口中回味了好一會兒,纔有些戀戀不捨的讓它滾進自己的喉嚨。
宋國的幾位將領,岳飛是秦檜要殺的,這人必定沒什麼毛病。
韓世忠目前還沒接觸到,不過從旁人的口中聽起來,風評還算不錯。
那麼這個張太尉,就擺明了是站到秦檜的一邊了。
老雜毛有了兵,那自己要弄他就得多考慮一些。
是拉攏過來,還是讓秦檜替自己收了他的兵權後一起收拾,劉邦還在思考。
不過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這思北樓前的街……
忽然亂了。
也不知是從哪裡開始的,從第一聲驚呼開始,便伴隨着越來越多、越來越大的驚叫聲。
所有人都在從不同的方向擠壓,瞬間便倒下了一大片。
還能站着的,還能走的,用最快的時間跑開了這裡。
張俊才上樓到一半便聽到了這聲音,猶豫了一下,還是回了出去。
劉邦在樓上,視線更爲寬廣一些,他循着那發聲源頭找去,終於,看到了正在發生的事。
下一瞬,他便朝着楊沂中喊道:
“過去!馬車!”
正是自己出行的那輛馬車!
馬車的周圍,此刻竟然站了十幾個提刀的人,他們連看也不看,一個個的不要命似的,瘋狂的朝那輛車砍去。
殿前司隱藏着的護衛早都和他們交上了手,只是一些個和楊沂中一起在這邊控制着臨安府衙的人,剩下的一些個依舊沒有現身……他們只關心皇帝,皇帝在哪,他們便在哪。
這馬車邊上,只剩了寥寥三四個人……雖是宮中好手,能上場殺敵的漢子,但在這麼多人的合圍之下,幾人身上立馬就掛了彩。
饒是如此,卻無一人退縮,個人舉着個人的佩刀,和這羣來歷不明的人戰在一起。
楊沂中踩到了一旁的瓷器攤上,借高也看清楚了這一幕,帶着手下,便想衝過去。
但奈何失措的百姓實在太多,往前走一步,便被人流給往後推兩步。
心中萬般焦急,卻又的確沒有辦法。
沒辦法就是沒辦法,這種感覺,讓心智堅定的他,一時間也差點失去了理智。
他還有理智,別的人就沒有了。
張俊看到了那輛馬車之後,一眼便認了出來。
宋國缺馬,趙構也缺馬,因此馬匹極爲難得。
拉車的那兩匹,有一匹便是自己親手送給皇帝的,那匹馬和別的馬不同,脖間鬃毛是白色的。
心中想到了一些個事情,張俊又驚又恐之下,和楊沂中也是一樣的反應。
拔出刀來,就想衝將過去。
百姓們哪裡管得了他是不是張太尉,只要是能跑的地方,就算是皇帝在,那現在也得跑。
“讓開!讓開!”
“都他孃的讓開!”
張俊五十來歲的年紀,畢竟也在戰場上廝殺慣了,此刻如換了個人般,哪裡還有在秦相府時候的謙遜模樣。
見自己衝不過去,張太尉咬牙道:
“誰人再阻,直接殺了!”
這話只是短暫的起了作用,前邊的人紛紛繞往其他方向。
但是後面的來人,就沒這麼好運了。
一人只顧得往前衝,根本沒有注意到前面殺氣騰騰的張家軍。
距離張俊還有三步的距離,張太尉揮起一刀,便在他脖子上留下了一大條口子。
這人到死都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等他的血濺到了旁人的身上,這尖叫聲又從這頭響了起來。
不單是張俊,所有的張家軍三十多人,每個人都使了一刀。
頃刻之間,便有三十多位百姓倒下。
一些個不明所以的,年紀稍長一些的,不住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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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金人打過來了嗎?”
這一幕被樓上的人看了去。
“狗賊!”
劉邦怒不可遏,就算是當年的秦國兵,也沒有這樣當街砍殺百姓的!
這,這是要逼着人家來造反嗎?!
劉璃同樣憤怒不已,但他看見馬車的那頭,心中卻又勸慰自己:
都是值得的,只要殺了皇帝,一切都是值得的。
“辛大人,您看好了,這便是您效忠的皇帝,這便是您效忠的朝廷,這,便是咱們大宋的將和兵。”
“金國之地的大宋百姓過的便是這般日子,大宋境內的大宋百姓,過的還是這般日子。”
“既然如此,還不如過了河去,至少在那邊遇上了這種事,也能勸慰自己兩句,自己非是死在同族手裡。”
劉邦上次這麼憤怒,還是在聽到了自己死後呂雉所做的一切。
他看着愣在原地的楊沂中,大喊道:
“把這個老雜毛攔下來!”
楊沂中咬了咬牙,終於還是拔出了刀,走了上去。
“喲呵,沒想到楊都使這般男兒,倒還真聽辛大人的話。”
說是這樣說,但是劉璃知道,文官們在武將頭上撒尿這種事,大夥兒都習慣了。
就像是大夥兒習慣了,秦六一個家奴的跋扈那樣。
張俊又是一刀,朝着衝過來的人頭上砍去。
不過這次,卻是‘鐺’的一聲,被楊沂中給攔了下來。
“正甫,你這是作甚?”
“太尉,不能這樣做。”
“那可是官家的馬車?”
見楊沂中點了點頭,張俊怒罵道:
“那你還敢攔我!你是個殿前司的都指揮使!官家若是有了什麼,你的腦袋還能保得住?!”
兩人一起朝着馬車看去,那守在馬車邊上的護衛,明顯已經力竭了。
“讓開!”
張俊又是一刀,依舊被楊沂中擋了下來。
嚇得來人屁滾尿流的趕緊跑到了一旁。
“楊沂中,你想造反!”
“官家……”
他很想說,官家不在馬車裡。
但是,皇帝沒有讓自己告訴張俊這個。
楊沂中記得很清楚。
另外一個,現場又生出了事端。
在那羣匪徒的身後,又跟來了一羣人。
他們和之前這羣明顯不是一夥兒的,因爲兩幫人甚至還打在了一起。
張俊看向楊沂中:“這是你的人?”
後者搖了搖頭,楊沂中也很疑惑。
劉璃捏緊了木欄杆,沒想到趙老九這麼陰,竟然還藏了人!
不過很快,兩羣人便散了開來。
後來的這羣,他們的目標不是馬車。
而是……
百姓終於散得差不多了,誰也沒想到,只是看個熱鬧而已,竟然還會搭上性命。
只是那死了的三十多人,不知道要傷卻多少人的心。
看着那羣離自己越來越近的人,張俊雙手捏緊了自己的環首刀。
“來得好!”
張家軍雖然名聲不如岳家軍和韓家軍,但少說也是宋國的半個精銳。
如此情況之下,並無一人退縮,反而是朝着來人迎了上去。
楊沂中此時也騰出了手來,不用他說,殿前司的護衛能過去的都過去了,有了他們的加入,守着馬車的幾人壓力驟減,局勢也發生了變化。
“原來這些人,想殺的是這張太尉。”
一直觀察着下面的情況,直到現在,劉邦才終於鬆了口氣。
“東家,你身份倒是可疑得緊,倒不怕我給楊沂中他們說一聲?”
見馬車是攻不下來了,劉璃心中悲嘆,他看向劉邦道:
“辛大人若是精明人,便知道我這思北樓方是大人的退路;您若是當自己是漢人,方知道我這般行事是爲了誰……我不信,一個願意爲娼妓的命得罪秦府的人,會是一個苟且偷安之徒。”
“你倒是挺會說服人的,不過這些話,東家對朝中的其他人,也說過吧?”
劉璃道:“臨安府有血氣的,全被皇帝給外放了,剩下的大都是秦檜一派,我倒是想找人說,卻也尋不到吶。”
十幾名攻馬車的人,終於全部敗下陣來,只是他們連一個逃跑的也沒有,甚至連個活口也不曾留下。
而張俊這邊,則是要危險多了。
他帶來的張家軍精銳,竟然和這些匪徒打得不相上下……別說是張俊生疑,就連楊沂中也是好生驚訝。
這些人,恐怕不是流匪刺客這麼簡單。
不過楊沂中那邊的禁軍加入的話,那張俊的命,依舊是無礙的。
正當思北樓上兩人各懷所思的時候,思北樓樓下,傳來了喊殺聲。
這聲音來自大堂,兩人聽得清楚……
還有第三波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