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定室昏暗的燈光暖暖的,顧俊躺在這張軟皮長椅上,身體微微陷進去,有一種難得的舒適。
“顧同學,我叫你阿俊吧。”樑姐笑說道,“我跟強哥瞭解過你了,你很優秀。”
顧俊看得出,樑姐在用一種溫暖、理解、關心和尊重的態度與他建立治療關係。先把氛圍營造起來了,減弱他心理的防禦,才能展開其它工作。但樑姐的真誠自信的笑容、從容大方的舉止,的確很有感染力。
“我給你戴上儀器。”樑姐先拿着一雙手套給他戴上,然後是個軟質頭罩,它們都有多個白色傳感器貼着他的皮膚、有多種顏色的一束線纜連着旁邊的儀器。
經過最近一系列的精神心理學培訓,顧俊也能看出這是什麼東西。
這雙黑色手套叫“皮膚電反應放大監測器”。通過被試手掌或指尖的電極反映,皮電反應(GSR)能測出其汗腺活動及交感神經系統的變化,從而衡量出一些較可信的參數。GSR向來有被應用在測慌儀等的儀器中。
而這雙手套是天機局的專利研製,技術更爲精準。至於這個灰色的軟皮頭罩,則是實時監測腦電波(EEG)用的。
心理組那邊還有使用電場技術的設備,但S值檢定似乎不需要用上。S值檢定用的方式和標準,顯然也不同於人格測驗。
在那邊牆上掛着一面圓鏡子,顧俊瞥了一眼,那是單向透視鏡嗎?後面有其他人在看着他?
樑姐注意到他這個舉動,頓時笑道:“那只是一面鏡子。”她走過去就把鏡子拿掉放到地上,鏡子後面確實是牆。樑姐指了個上方角落,“那裡有個攝像頭,會把每場檢定錄下來。但那只是作爲你個人檔案的資料,沒有人在監視,現在只有我在看着你。”
她的和善臉很無害,像個廣場上散步的大媽,不過顧俊懷疑拿掉鏡子是專門設計的一個步驟。
因爲根本沒理由往那裡放一面鏡子,很顯眼,卻與房間總體的佈置並不搭。對付子軒那樣沒戒心的,就不需要說什麼;但要對付他這種人,樑姐就會主動揭露,這是一種心理暗示:樑姐向你坦誠,你也該向她坦誠……
“放心。”樑姐又笑道,走回來坐下椅子,“有什麼想法,你可以跟我談的。”
“嗯。”顧俊應着,果然……
人具有接受暗示的能力,“你可以”是典型的隨意性暗示。之前一路上強哥就在向他們暗示,什麼都說“可以的”,樑姐現在是重複暗示,讓他集中於敝開心扉這個想法。
“阿俊,你可以不用想那麼多。”樑姐哈哈笑了,老江湖還看不出這年輕人在懷疑麼,“我知道你接受過心理學培訓,所以我沒打算跟你耍什麼把戲,相信我,放空心思,我信得過的。”
顧俊心裡又想,這是肯定暗示……
不管了,他呼了一口氣,都躺在這裡了,別想了吧,總要接受一次檢定的,也許能有什麼新發現呢?
“樑姐,我儘量配合,但有些心思冒出來我控制不了。”
“沒事沒事,你不是唯一這樣的,很多人繃得比你還嚴重吶,最後也沒啥問題。”
樑姐一番笑語暗示着自己的權威性,又看似隨意地道:“我們先聊聊吧,我看你的自填問卷,知道你在醫學之外,最喜歡電影,還想過不當醫生就當導演。電影我也喜歡,你最近有看過什麼好電影嗎?”
“唔……”顧俊又冒出想法,這是運用他的興趣愛好建立治療關係,而且似乎有在催眠。
旁邊樑姐的工作桌上有一個小擺鐘在按相同的節奏不斷響着,滴噠滴噠。
“我有一段時間沒看電影了。”他實話道,“我也不知道爲什麼,上次看是……半年前了吧。我現在挺想再看一遍Beetlejuice,《甲殼蟲汁》,就是部好萊塢老電影,譯名又叫《陰間大法師》。”
“哦,爲什麼?”樑姐溫聲問道,他願意交談,那檢定工作就開始往好的方向發展。
“很有趣啊……這部電影是蒂姆-波頓拍的,是他的典型風格,詭奇、怪異、但是可愛……而且女主角是薇諾娜-瑞德演的,那角色很獨特,大家都怕鬼,就她反而喜聞樂見。她出場那一幕,她坐在沙發上被搬家公司的人擡着出來,她還拿相機到處拍着,真好玩。”
顧俊說着說着,話就多了,明知道樑姐在催眠他,但是願者上鉤。
“有趣的電影那麼多,爲什麼你想重溫這部,還有別的原因吧?”樑姐問道。
“嗯我就是想知道……如果這個世界上有超自然的存在,它們會不會像這部電影裡的鬼那麼可愛……”
“可愛?怎麼說?”
樑姐就這麼跟他談電影,又談了些發散的相關話題,卻就是不談任何的醫學,也絕不讓他感到有任何的緊迫。
時間漸漸就過了半個小時,顧俊也漸漸平靜下來,真正地放鬆下來,自願地進入到一種催眠狀態,沉浸在樑姐暗示給他的迷影人角色當中,就好像他不再是醫學狗顧俊。
但與一些影視演繹的催眠不同,催眠不是變得迷迷糊糊,被催眠者的大腦是始終保持清醒的,只是正常的計劃功能下降,精神高度集中,注意有高度選擇性。對外界刺激不反應,對催眠師的一切要求卻極端敏感。
而在腦電波的表現上,催眠狀態既不同於睡眠的任何一個階段,也不是正常時的模式。
“嗯……”樑姐看着工作桌上的腦電波監測器屏幕裡的數值,知道顧俊已經被催眠了。
像顧俊這種高靈知性的人,最容易被催眠,但顧俊不同尋常的又有着高穩定性,催眠程度很容易減弱。
樑姐知道自己必須小心地操作,要緩緩地來,“阿俊,其實檢定很簡單,我會讓你做一些情境衝擊,看看你的身體機能表現得怎麼樣。如果你感到不喜歡,你可以提出結束這個情境,好嗎?”
“好。”顧俊輕喃道。
樑姐手中有一張“衝擊等級表”,上面列着由低到高的一些常用情境,比如低的有“你目睹了慘烈的事故”,高的有“你殺害了自己的朋友、親人”。這些情境都會把被試帶進一種極度焦慮、驚慌、恐懼的情緒當中。
然後她就可以從儀器中詳細看到被試的身體機能數據了。
而且當被試的S值過低,即使是面對低衝擊力的情境,被試也會極度驚恐,甚至不斷嘔吐、戰慄、叫喊。這是檢定的第一階段,視乎被試的反應和要花多久時間才能耗盡驚恐而平靜下來(讓其自行耗盡驚恐本身也是一種療法),從而評定出一套相應的數值。
第二階段是對被試進行治療,再憑治療效果評定出另一套數值。
兩套數值互相綜合,就計算出被試的S值。
通常在一開始,樑姐就會把被試暴露在高衝擊力的情境當中,比如剛纔測的王若香,樑姐讓她一開始就暴露在“看見自己至親感染異榕病,截肢手術失敗而死”的情境裡。
王若香挺痛苦的,在手術室的經歷對她並不是沒有影響,好在她的S值最後評出來還是很高,有90。
但由於顧俊的特殊性,樑姐不敢按常規的來,怕一下子把他弄醒了,或者他的S值本就很低——他的檔案裡有這方面的警告,他的精神狀態很奇特——一來就高衝擊反而把他刺激得瘋掉。
所以樑姐只敢從低衝擊試起,悠悠地講道:
“你走在醫院手術室的內走廊,看到有兩張手術牀在前面,你慢慢地走過去,看到那兩張手術牀上分別躺着兩具屍體……是你參與過救治,但是手術失敗而死的那兩位患者,老婆婆,小男孩。”
顧俊的呼吸頓時有點加快,微閉着的眼皮在跳動……
看着幾塊儀器屏幕,樑姐皺了皺眉頭,情況似乎不太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