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大閣樓中,搖曳的燈光照亮了前方的那面落地鏡子,鏡中是一張驚訝詫異的畸形面孔。
“開什麼玩笑啊……”顧俊腳步微微有點蹌踉的走過去,心臟在揪緊起來,鏡中的怪人也越來越近了,那人穿着套麻布衣服,畸變的異文人面孔輪廓依稀好像有幾分他的影子。
一個人要怎麼樣纔可以看到自己的臉龐?
如果沒有鏡像,沒有水影,不就窮其一生都無法見到自己的面目嗎?
可是鏡像中的自己,就一定是真實的?
顧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龐,鏡中怪人也是如此,他手上的觸感好像摸到面頜骨在增生突起,輪廓在改變,皮膚的觸感也變得不一樣,像在變爲一種陰晦潮溼之地產生的菌斑。
他心裡像聽到一股低語,迦爾德是你,其它的一切都只是你的譫妄……
自始至終,都只是你在這間破屋子裡給自己編織的故事。
“不是!”顧俊猛地一刀揮出,砍到了鏡子中,嘭砰一聲的脆響,這面鏡子破成了一地的碎片。
他低頭看去,卻見到每一塊碎片上照映出的,都還是那張醜陋的面孔。
“不,不……”顧俊搖動着腦袋,“這個屋子在影響我的精神,這是惡夢嗎,侵入了我的思維?抽取美夢,這是在抽取美夢嗎……這屋子會不會就是惡夢病的根源……抽取美夢,以惡夢替代……”
他看看周圍,牆上那些詭異的圖畫仍在包圍着他,不可信,全都不可信。
他去拿回桌上的那把卡洛普解剖刀,這個東西假不了吧?可是……這並非普通異文人無法購買的東西。
“不,不對。”顧俊竭力凝聚着精神,但天旋地轉的感覺還是越發強烈,空氣都像在束縛着他。
精神狀態不只是關於意志,還關於生理,在夢境世界更是涉及太多他不清楚的因素……他只能確定,自己在被侵蝕着,精神在走向錯亂,如果繼續這樣下去,他難保自己會不會陷入這個漩渦中,不斷地沉淪……
思索間,顧俊跌跌撞撞的回到了二樓,沒有見到吳時雨的身影,就連虛假的也沒有。
如果她也在經歷着同樣的漩渦……他很擔心她,因爲她對於這些情況知曉得並沒有他多。
外面的暴雨還在滂沱下着,顧俊望了望窗外,遠處的看守人青年仍然恪守在崗位上。
看守人青年是否也是被捲進了這個漩渦,沉淪在這一場永不結束的惡夢當中?永遠地看守,看守,看守……形成了這棟詭屋的一部分?但是爲什麼,那本日記可以被改變……
顧俊的腦袋很痛,有些靈感閃過,隨即就化爲了新的混亂,譫妄,你是在譫妄。
“不,一定有辦法的,可以打破這個惡夢……”
“我是迦爾德?我是食屍鬼?”
“我看不到自己的面部,但我可以看到自己別的部位。”
“要轉化爲食屍鬼,身體可就會與人類變得不同的啊。”
“我需要從這個惡夢中醒過來……”
顧俊斂着雙目,目光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頓時就有了一個想法。
我是個醫生,可以自己來解剖自己。
剛纔爲了劈門更有力氣,團隊醫療包由吳時雨揹着,現在也跟着失去了蹤影。但他腰間還有一個小包,當下從包裡取出一條止血帶,就往自己左手尾指的近節端綁緊,阻斷了血液的循環。
他感覺那根尾指脹鼓鼓的,皮膚漸漸地發紫發紺,可以了,但沒有麻藥。
轟隆,屋外面有雷聲響起了,暴雨下得更大,狂風呼嘯的聲音猶如是百鬼嗥叫,彷彿在喝斥着什麼。
顧俊往地板坐下,煤油燈就放在旁邊,在燈光照映中伸着左手,右手以執弓式手勢拿着卡洛普解剖刀。
跳躍的火焰,也遮不了刀刃的寒光。
“我是食屍鬼?那給我來點證據啊。”他眼神一厲,就用解剖刀往左手尾指的遠節指肚劃下了一刀,“啊!!”
皮膚劃破,刀刃直入指髓間隙,停滯在那裡的鮮血頓時涌流出來。指髓間隙裡豐富的血管和神經末梢,因爲被切斷而生起一股巨大的疼痛,涌遍了他全身,噬蝕着他的心臟,讓他無法不痛叫出聲!
十指痛歸心,正是由於指端的這片指髓間隙,即使平時只是不小心夾上一下,也能把人痛出冷汗。
顧俊沒有壓抑自己這份生理上的疼痛,微微發抖的右手再次揮刀,“啊……”
他沒有做皮瓣,就只是粗暴地切離下來。因爲要見到指骨的話,以眼下的環境,做好切除指端的準備是更明智的。
尾指短了一節,就短了一節吧……
他不是沒想過先把這節指端一刀切下來再解剖看,但是切下來就離開了他的身體,也脫離了他的精神。那就很難保證它還是不是原來的事物。這個屋子可以改變、欺騙、矇蔽,但只要手指還連着他,他就可以感覺到。
“啊!!”顧俊再度劃下解剖刀,把這一塊指肚剖下來,那劇烈疼痛已是讓他渾身冷汗,“我是顧俊……”
哪怕有着三級泰然手,右手也是震顫不已。
這是他第一次拿着解剖刀或手術刀顫成了這樣,要負責的病人卻是自己。
“操……”他大罵粗口,喘着粗氣,定了定手猛地幾下,把其它的纖維隔、指背腱膜等都切斷。
一塊血淋淋的皮肉就切離下來了,掉到了骯髒的地板上。
與此同時,腦海中的那本看守人日記,那篇新增的日記的內容又有了些變化:
【之後不久,我聽到迦爾德先生髮出了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哀嚎,就像遭受着最非人的痛苦。我早已聽說過向食屍鬼轉化的過程會極度痛苦,只是當真的聽着了,我才明白這有多麼的令人毛骨悚然。】
“是嗎……”顧俊渾身汗水如同淋過了暴雨,尾指指端已經顯露出了最裡面的指骨。
但上面被血液和殘餘脂肪模糊,還不能看得清楚……
他先用紗布沾掉了創口上的血水,再用解剖刀修潔指骨。
每一刀都是萬分的疼痛,心臟都痛得扭曲了,面容也一定是扭曲了的,他叫喊的聲音也越發瘋狂。
外面的風暴更大,這整棟宅屋好像都在震動起來,煤油燈的微弱燈光搖曳得快要破滅。
食屍鬼全身骨頭的骨面都有那種侵蝕紋路,這是轉化帶來的結構改變。
這也是他能把握到的分別,是戳破這個惡夢的那一根尖針。
顧俊藉着晃動的燈光,把發顫的左手湊到了煤油燈邊,照亮空了一塊的尾指指端以及裡面的骨頭。
他睜大的眼睛看到了,那節骨頭的骨面上……並沒有什麼侵蝕紋路,完全是人類正常的指骨。
“我根本就不是迦爾德,不是食屍鬼!”
顧俊喃喃地說道,聲音不大,精神裡卻有什麼迅速變得清醒過來,似是有一團黑暗被擊潰了,剛纔那些已經洶涌至心臟的陰影消散而去,這就是一個惡夢。
他有些明白了,這棟屋子關鎖着很多人的靈魂,也包括着他們的美夢與惡夢。
而這一個是看守人的惡夢,或許還有着迦爾德的部分。
那本看守人日記,應該是存在於這個惡夢中的產物,而不是在異文世界實質的那本;但也存在於他的意識之中,他到這裡就連接上了。
系統那股神秘力量仍然是個變數,深淵任務會給予這種獎勵,就說明了看守人的這個惡夢,很關鍵。
拉萊耶教團、老狗叔他們製造東州惡夢病的根基,也許就是這個關於異文世界惡夢病的惡夢。
既然夢境的變化會導致看守人精神的變化,從而又導致了日記的變化。
那改變了日記,會不會就改變了看守人的精神,從而又改變這個夢?
顧俊沉着臉,這個就是變數,他往腦海裡打開那本日記,凝聚精神試着往那新增一篇的後面寫道:
【就在我以爲這一天夜晚要以這種糟糕的方式結束的時候,卡洛普醫生到來了!他們提前了行程,匆匆趕到了我們這個被瘟疫所害的小鎮。最讓我們全鎮民衆驚喜的是,醫生團隊裡的一位成員。
那個傳說中的鐵之子,也來了!】
顧俊看着這頁日記上多了幾行洋溢着喜悅的文字,突然之間,屋子周圍好像在地動山搖,轟然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