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我們啓文村的節目,初定爲單唱《繡荷包》,我找到郭燕,問她孩子們誰的嗓子好。郭燕想了想,說:“劉天天。”
劉天天是個女孩,家裡的條件是孩子們當中最差的,但學習成績卻是僅此於劉平安的。在以王姓和劉姓兩大家族組成的啓文村中,劉平安和劉天天是最被鄉親們看中的,最有前途的兩個孩子。
劉天天嗓子很好,彷彿天籟,我把她叫了過來。
劉天天見到我,有些害怕,郭燕忙說:“天天啊,不要害怕,齊老師問你一些問題,是關於唱歌的,你不是喜歡唱歌嗎,齊老師想要聽你唱歌,可以嗎?”
劉天天膽怯的點了點頭。
我問:“天天,你會唱《繡荷包》嗎?”
劉天天搖了搖頭。
郭燕說:“這首民謠是少女懷春,思念追求幸福的民謠,像天天這樣的孩子,是無法表現出來的,而且,讓她一個小女孩唱情感那麼強烈的曲子,好嗎?”
我說:“正因爲如此,我們纔要嘗試,歌曲本身是沒有問題的,主要是看歌唱者怎麼去表達,我要的就是孩子用最單純的感情去唱這首民謠,我想讓天天表達出的不是愛情,而是對這片山的感情。”
郭燕似有所悟,說:“那天天啊,老師教你,你能學嗎?”
劉天天似乎聽懂了我們的談話,勇敢的點了點頭。
之後,郭燕天天把劉天天帶在家裡教唱歌,完了之後再輔導作業,劉天天和劉平安之間屬於遠房的親戚,仔細論起來,劉平安應該是劉天天的堂兄,因此劉天天和郭燕也並不是生疏,更何況郭燕還是她的老師。
經過一個星期的輔導和學習,劉天天能夠把這首《繡荷包》民謠完整的唱了下來,劉天天的嗓音很特別,很有穿透力,而且高音部分唱出來的感覺,彷彿要刺透人的靈魂一樣,可惜這山裡沒有那麼好的條件培養她,否則劉天天將會是一名出色的民謠演唱家。
這時候郭燕問我:“不配音樂嗎?沒有音樂的話,怎麼唱?”
我說:“我們要的就是不配音樂,從今天開始,我讓孩子們用和聲給劉天天配聲!”
郭燕眼前一亮,說:“注意倒是不錯,可是能行嗎?別人可都是有音樂的,就咱們……”
“放心吧!”
在
距離演出還有十天的時候,我忽然開始緊張起來。在看到郭燕把全身心都投入到演出裡面的時候,我更加的緊張了。我不知道我的努力是否能換來郭燕想要的結果,但我知道我連自己都沒有信心。在別人都有音樂的前提下我們獨出心裁用人聲來配樂,而且是非常低級的配樂,這種情況要麼一鳴驚人,要麼一鳴不鳴。
孩子們的悟性很高,但我不怎麼相信我自己。
劉天天很努力,每天都在練歌,除了學習時間之外,她也把全身心都投入到這一次的演出中來。這中間產生了一個小插曲,劉天天的父母在知道我們要把劉天天安排在演出中獨唱的時候,他們父母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三十個鹹鴨蛋,硬是塞給了我,還讓我分給郭老師十五個。我哭笑不得。
鹹鴨蛋我是留下來了,不過全都成了孩子們早餐。孩子們在回家吃了一頓飯之後,會立即得到一個鹹鴨蛋放在書包裡,餓的時候拿出來吃掉。
劉天天的父親這樣對我說:“孩子沒什麼出息,就嗓子還好,可惜我們沒那個本事培養,多謝您了,齊老師!您一來,感覺村裡都變樣啦!”
我知道劉天天的父親是恭維我,我受不起,我沒爲這個山村做什麼貢獻,唯一做的,就是我這個渾人在這裡污染了這裡的空氣。
時間一天一天的緊迫,我們的排練也開始日趨成熟,劉天天也越發的唱得熟練了,我們萬事俱備,只等演出開始。
我在想,郭燕緊張嗎,她把這一次演出看得非常重要,她能不緊張嗎?她不緊張纔怪。她甚至比我還要緊張。這是她非常看中的演出,她把全身心都投入到這上面來了,我卻從來沒有見到亂過,難道她不緊張?
不,她比我還要緊張,她不是忘了批改作業,就是又把衣服忘在外面了,她甚至都沒有叫我去修孩子們午休時候的宿舍下,被上一次山洪衝跨了的牆根。
她心裡很緊張,我看得出來。
“還有三天。”我對郭燕說,“時間過得真快。”
“對啊,上次還有十天來着,一晃一個星期過去了。”郭燕說着,拿着鋼筆的手在抖。
“不知道孩子們會表現得怎麼樣。”我說。
郭燕說:“我對孩子們有信心,你呢?”
“我也是,我對孩子們有絕對的信心。但是我對
我自己沒信心。”我說。
郭燕低下頭,不說什麼,在批改上一次忘批改的作業。她的面前堆了許多本子,各種各樣的本子。
“要不,我們再排練一次吧?”我說。
郭燕立即答應:“好。”
她剛放下批改作業的筆,立即又說:“不行,我還是把作業批改完吧,不然的話我心裡也不踏實。”
“你爲什麼把這一次的演出看得那麼重?有什麼原因嗎?聽村子裡的人說,以前沒見過你這樣,劉平安也說你這幾天覺都沒睡好。”
“我……”郭燕不知道怎麼說,“我想讓孩子們拿到名次。”
“名次真的那麼重要嗎?”我問。
“很重要。”她說。
我點點頭,不再多問,我知道多問下去,又是沒有意義的爭吵。如果非要在爭吵上面分個高低的話,我想我和郭燕之間永遠沒有輸贏。
“其實……”她忽然說,“如果在鄉里拿到第一名,有八千元的獎金。”
“那如果在縣裡拿到第一名呢?”我問。
她抿抿嘴,放下筆,說:“如果在縣裡拿到第一名,那是兩萬元獎金。”
“挺多的。”我說這句話的時候不知道是在嘲笑她還是在嘲笑這筆獎金,忙死忙活一個月,就爲了兩萬塊錢的獎金?孩子們的學習成績不重要嗎?
“我知道你在笑話我,是的,我是那麼勢力,我就需要這筆錢!”她說完,繼續批改作業,不再理我了,但是我看到她批改作業的手在抖。
“不叨擾你了。”我起身走了。
來到門外,我點了支菸,突然的,劉平安從旁邊過來說:“齊老師,我們還要排練嗎?”
我搖搖頭:“暫時不排,排的時候通知你們,好不好?”
“好!”
我感覺,我們中肯定有人做錯了,但不知道是我做錯了,還是郭燕做錯了,或者是別人做錯了,我總覺得爲了那兩萬塊錢的獎金,不至於把孩子們的課程都放下不顧。孩子們的學習纔是第一等大事,演出?演出能讓孩子們的前途變得一片光明嗎?
不能!
但是郭燕爲什麼那麼執着與這一次演出呢?我實在想不明白單單的憑那筆獎金,並不足以支撐郭燕那麼做。
是我錯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