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出現了(下)
許翊中接了堯雨,只問她廣告的事,絕口不談別的。在許翊中看來,這種不帶壓力和曖昧的接近更容易讓堯雨接受她。
堯雨說完工作,也不吭聲。
“吃飯?”
“不想吃了。”
“總得吃點?”
“麥當勞。”
許翊中生氣,自己就是快餐,堯雨吃完就想跑?他不動聲色地開車到了麥當勞,對堯雨說:“我去買,你在車上等着。”
不多會兒,他買了快餐把紙包遞給堯雨,她不想和他一起吃飯,乾脆就一點時間也不浪費:“吃完再回家,還是拿回家吃?”
就這樣?堯雨懷疑地看了他一眼:“謝謝,回家吃!”
許翊中把車開到她樓下,笑嘻嘻地也說了聲再見就開着車走了。
堯雨笑了。這樣的許翊中多好,不給她任何壓力和多餘的想法。她想,許翊中也是很好的人。他天生就是副衣架子,穿啥都好看,家裡有錢,性格也不錯,難怪符合杜蕾的條件。她問自己怎麼就沒對許翊中動心呢?
她搖了搖頭,她心裡究竟還是忘不了過去。
堯雨轉身往家走。這一回頭,她就看到了佟思成。
他站在花臺邊的路燈下,靜靜地凝望着她。堯雨瞬間有種恍惚,彷彿覺得回到了C大宿舍,走出宿舍樓時看到的佟思成。
他總是站在路燈下,清冷的燈光照在他身上,把佟思成瘦削的身影拉得更細長。堯雨常常一腳踩在影子的頭上。佟思成一擺頭,堯雨就跳着去踩……
路燈下的佟思成在她腦中曾經是最美的一幅圖畫。
她擡頭往上看,路燈下居然飛着一隻孤零零的蛾子,繞着燈光撲扇着翅膀。
深秋時節還會有蛾子?堯雨有點驚奇地看着它。它的同伴在夏季走完了完美的一生,它還試圖去追求光明?堯雨木訥地望着它不知死活地撞擊着燈。是感動嗎?堯雨想是的,她向來喜歡那種不顧一切的激情。
如果用石頭比喻人,一個人剛出生的時候,他就是山上自然形成的岩石。他聽着泥石流、山風和泉水等過路客對外面世界的形容。奮不顧身脫離了母體滾下下了山崖。
風吹着它順着水隨波逐流。水最初是溫柔的,帶着它一路奔流,指點他看兩岸風景如畫。初時他還在水的溫柔懷抱裡快樂的翻騰,累了就在溪邊安逸舒適地躺着曬太陽,倦了就又跟着溪水前行。
等着溪流合併,江水滔滔拍起驚天雪浪,他能被水帶得走得更遠看得更多的時候,石頭驀然發現,如果不想粉身碎骨,他只能磨平梭角。在石塊與石塊的相互撞擊中,彼此忍痛磨合,直到彼此都變成光滑的鵝卵石。然後厭倦了漂流,只想靜靜地躺着仰望藍天白雲。
心中還是堅毅,卻無人有心打碎那層厚厚的殼,重新露出它的棱角來。
堯雨覺得自己就是被磨成了一半的卵石,她總以圓滑的一面與別的人相處。小心把棱角護着。
蛾子在堯雨的目光中不知疲憊的飛着。堯雨想定是眼睛盯着久了眼瞪酸了,纔會有流淚的衝動,不是她想哭!
今晚佟思成的身影同樣被路燈拉得長長的。堯雨瞧着地上的陰影,他的頭部離她的腳不過十來公分。她只要伸腳就能踩上去。她試探性地伸出腳,還沒踩下,陰影的頭部不見了。堯雨習慣性地往兩邊瞧,佟思成已大大地跨近了一步,堯雨還沒反應過來。佟思成已輕聲對她說:“堯堯,你踩在心臟的位置上。”
堯雨驚跳着往旁邊走開。佟思成一個健步走近:“堯堯。”
這兩聲親呢的稱呼徹底地讓堯雨迷糊起來。他就站在離她不到一尺的地方。那個佟思成還在?她幾乎有點分辨不出來這兩個人的不同。
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堯雨瞬間沒了思想,兩個人安靜地站着,堯雨想她聽到了佟思成的心跳,急促而熱烈,一聲聲衝擊着她的耳膜。
如果,她記性差點就好了,如果,她能忘了當時走過那兩百米的絕望就好了。堯雨看着腳下的佟思成的影子,想起她走下體育場時被臺階割裂的影子,他還是完整的,她已被鋸成無數段了。堯雨嘆了口氣,後退了一步,平靜地看着佟思成。
在印象中,從來都是她粘着佟思成,從來都是佟思成笑着拉開她:“好啦,怎麼這麼粘乎?”
堯雨記得她認真地對佟思成說:“思成,我要是不粘乎你了,我肯定不喜歡你了。”
佟思成也想起了這句話,心裡一陣又一陣空落。他沉沉地看着堯雨,清冷的路燈讓她的臉越發蒼白。“堯堯,你還好嗎?”
他,不再是心底裡那個只有美好沒有分離的佟思成。堯雨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這是不同的兩個人,不同的!
“很好啊!”堯雨沒有擡頭。“你呢?”
佟思成笑了:“不好,人累暈了都。”
她的聲音神態再自然,她始終沒有敢正視着他的眼睛。佟思成想笑,她在他面前怎麼都藏不住心事。“怎麼不看着我?”
堯雨費勁地想擡頭,她突然就想哭。她突然擡腿就跑,她不要看他。他回來這麼久,這樣出現,他就這樣招呼都不打就出現了?!
佟思成一把拽住她拉她入懷。堯雨悶着聲掙扎着。佟思成沒有鬆手,他用力圈住她,聲音一聲比一聲溫柔:“是我不好,我不好,嗯?”
堯雨沒有出聲,她沒氣力掙扎了,想說的話全堵在胸口。佟思成擡起她的臉,吻了下去。他沒給她時間思考,也不想讓她再跑。
堯雨死閉着嘴,佟思成沒有勉強,只覆着她的脣,只想讓彼此感覺着對方的氣息。那種熟悉慢慢地回來。堯雨慢慢地平靜下來。
佟思成擁着她,兩人在路燈下一動不動。他突然鼻子有點發酸:“我錯了,堯堯,不走了,以後都不了。”
堯雨輕輕推開了他:“我累了。”
“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佟思成皺了皺眉,伸手去握她的手:“以前每次我都送你回去。”
堯雨一下子把他的手打開。她眼睛裡露出一絲倔強:“那次你沒有。”說完她轉身往家走。那一次,他只看着她走,他連喊她一聲都沒有。那一次,他沒有送她回去,他只是目送着她離開。
佟思成也想着那一次。她還記得不是麼?她還沒有忘記不是麼?看着被她打開的手他輕聲地說:“堯堯,我沒有想過你會原諒我,或者我們就能和好。我還是那句話,我回來了,我們重新開始。給我,也給你自己時間好嗎?”
堯雨滿腦子亂成了漿糊。她不知道,她是真不知道。她今天,今天就只看了他一眼。她連看着他的眼睛說話的勇氣都沒有。
她覺得今天怎麼這麼累,累得連上樓的力氣都沒有。一步步走上樓,堯雨覺得兩腿異常沉重。
佟思成默默地看着堯雨的背影,她總是給他意外。她連一滴眼淚都沒掉!他反覆咀嚼堯雨的那句話。那次沒有,那次他用了多大的毅力讓自己沒有!他錯了麼?他只是想得實際了一些,可是現在他回來了,他不用和她分開,他有能力讓她過得好。是錯了麼?
佟思成一動不動,站在路燈下擡起頭看着堯雨上樓。
回到家,堯雨走到窗前,習慣性地要往下看,手剛撩起窗簾的一角,她猛然覺得不對,窗簾飄動的時候,佟思成似有感應似的擡頭往堯雨家張望。堯雨嚇了一跳,趕緊縮回了頭,瞬間看到的畫面再次刺激了她。路燈下的佟思成,他還站在路燈下!
佟思成看到窗簾動了動,有些習慣養成了總是難以改變,他知道堯雨回到家必然會向下張望。他相信遮住了堯雨身影的窗簾總有一天被她用手拉開的。
佟思成心情驟然好了起來。他笑着同大學裡一樣,習慣性地揚揚手,走了。
堯雨無力地倒在牀上,她有被看佟思成看破的尷尬。她突然生氣,氣自己怎麼就下意識跑到窗前去看呢?難道她心底深處還盼望着瞧着路燈下的他嗎?
他就這麼出現在她面前,沒有徵兆,沒有告知,讓她毫無準備。
瞬間看到的佟思成的那張臉,隔了那麼遠的距離,堯雨仍然覺得近在眼前。他眉梢眼角都清晰可見。他擡起頭一如從前那般溫柔含笑。他眼中有着期待,一如每次回到宿舍裡伸出窗外看到的一樣,他等待着她探出窗外的身影,再揮手道別。
兩年過去,他比原來壯了不少。堯雨想起從前看佟思成穿西裝笑他:“你這樣子就像一根竹竿上涼着的衣服,風一吹,就一扇一扇的。”今晚幾眼瞥過,西服穿他身上已能撐住了。
他的鼻子還是那麼挺。佟思成有次故意嘆息:“我們實驗室的一個女生望着我嘆氣,說,佟思成,你的鼻樑怎麼就這麼挺呢?”
堯雨咯咯直笑:“是啊,來,我刮刮,刮平點。”
……
他的眼睛多了沉穩和探究,他的擁抱和親吻再熟悉不過,他的笑容還一如從前……
這個夜晚,再見面已惘然。這個夜晚,沒流淚已成傷。
堯雨頭痛,是真的痛。她閉上眼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