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的侍衛終究有些不放心,成民也走過來,低着頭說道:“還請姑娘恕罪,主子曾經說過片刻不得離開姑娘,但有差池,成民只好提頭請罪,還請姑娘體恤在下。”
“遠遠跟着就是了,凝碧郡主既然有話想要和我說,恐怕也不想別人打擾。”我沉吟了一會兒,徐徐說道:“郡主不介意吧?”
“無妨,有人跟着也好,帝都之中,其實也並不是一味的風平浪靜。”她神色清冷,然而這句話總讓我覺得別有深意。是想警醒我鉑則的暗流洶涌麼,然而我在崇德城坐上馬車的那一刻,就從不來不曾奢望過風平浪靜。
鉑則城中有楊柳春堤,樹葉已經變得枯黃,然而四時氣節有四時氣節的美,秋風落葉,縱然有凋敝枯黃,卻也有它獨特之美。我們兩個人並肩而行,路上偶有行人看見,紛紛露出稱讚之色。
凝碧似乎已經習以爲常,我也泰然處之。真是奇怪,從前在沈府的時候從來沒有人說過我長得美,我的母親有江南女子特有的柔婉之美,那種如江南蜿蜒曲調的美,連我看見都覺得震驚。
然而容色被拘泥在一方庭院之中,我總記得自己母親一日一日的衰老。那種老去,並不僅僅體現在皮膚的鬆弛上,而是她的眼睛。
所以我明白美色對一個女子來說是多麼鋒利的武器,但從來不會以此自持。
“我聽說昨天太后曾經召你進宮,母親說我也應該一併去看看的。她以爲姑媽會給你難看,而我的出現更能讓你自慚形愧。”凝碧的嘴角帶笑,然而卻頗有幾分自矜的意味。
“郡主國色天香,的確是讓碧清自慚形穢。”我的鞋子踩在枯黃的樹葉上,頓時聽見一聲脆脆的聲音。
“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秦王既然能不顧朝中軒然大波,甚至不顧袁家的顏面也要將你帶回帝都,我就知道你並非是易與之輩。今日一見,的確是讓我心悅誠服。只不過鉑則帝都之中,很多事情,單憑一張臉,一個人的寵愛,都是成不了事的。”她的笑意盈盈,然而卻似有似無都帶着幾分警戒的意味,我終於忍不住嘆氣,“我原本意味郡主會有其他的話要和我說,原來也是陳詞濫調。如果是要教訓碧清應該知進退,其實太后昨天就已經教導過了。”
“姑母當然會要你知難而退,因爲袁家早已經註定了我會成爲秦王妃,而你是個未知數。誰也不知道你會帶來什麼,只是我不明白,姑母和你到底達成了什麼協議,她竟然這樣輕輕放過了你?”
昨日傍晚的事,恐怕消息並沒有傳回袁家。或許已經有人知道了,然而凝碧的神色的確是一無所知的模樣。
“因爲太后也明白,椒房專寵雖然聽上去動人,然而帝王身邊,不可能終極一生都只有一個女子。我說這樣的話,雖然是大不敬,但是郡主想必也不會怪責。”我微微眯起了眼睛,長堤不遠是碧波湖水浩浩蕩蕩,秋日的水看上去都有一種冷清的意味。
“我自知身份卑賤,不敢奢求其他。但是太后也明白,縱然牡丹國色,御花園中也不會只中牡丹。百花盛開,纔是長久之道。太后久經宮闈,自然知道滅殺一個沈病情易如反掌,難就難在,是否將來永遠都不會再有第二個沈碧清,郡主以爲呢?”
“你倒是很懂得裝聾作啞後宮之道,可是一個女子當真喜歡一個男人的時候,是否可以說的這樣輕描淡寫?我原本對你還十分有戒心,但是現在看來,的確不過如此。你不過是想攀龍附鳳,即便做滕婢也無動於衷。這樣的女人,空有美貌而無頭腦,秦王終有一日會對你失去興趣。”凝碧眸光灼灼落在我的臉上,嗤笑道:“我知道姑母爲什麼不將你放在心上,因爲你這樣的人,不配。”
我並沒有說話,只是俯身行了一禮,“郡主是金枝玉葉,自然不懂得尋常女子的卑微可憐之處。我入鉑則,想必的確有議論紛紛,但是聯想我身份低微,恐怕這種傳言不日就會散去。對袁家,對郡主其實都是無礙的。”
她挑了挑眉,似乎是冷笑了一聲,“矯揉造作,我對你原本有一點好感,如今是全都沒有了。罷了,長堤路遠,你要是還想看看風景,就自己一個人獨行吧。天佑還在醉仙居等着我,我也約了人喝茶,就此別過。”她也不等我說話,已經轉身離去了。風宵不遠不近的跟在她身後,神色安然。
成民此刻才走到我面前,輕輕道:“姑娘,天已經冷了,還是早些回去吧。殿下要是回了府邸看不見你,恐怕又要擔心。”
我輕輕嘆息了一身,此刻有長風吹起,秋日的風吹起人的衣袖如蝴蝶的羽翼在風中颯颯。成民鮮少有這樣多嘴的時候,他素來沉默寡言,除了事情牽扯到我的安危之外,他很少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我擡起手輕輕揉了揉自己的額頭,片刻後才說道:“方纔凝碧郡主和我說的話,你也聽見了吧?”
成民跟在我的身後,此刻見我發問,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有幾分爲難,“你武功甚好,方纔那個風宵看我的目光不同尋常,想必是有所察覺。我相信你的武功並不在他之下,雖然你是森爵的侍衛,但是既然指給了我,我就是你的主子。”我看了他一眼,“我不喜歡別人騙我。”
他似乎還在衡量。不過沉吟了一會兒,就開口說道:“在下是個侍衛,在下的職責是保護姑娘的安全,至於其他東西,在下並沒有聽見,也不必聽見。”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與其說是猜忌,不如說我對眼前這個人,更多的是遲疑。他是森爵派來保護我的,我並不害怕他將有些話說出去。只不過……
“你可以裝聾作啞當做沒聽見,可是……是在什麼人勉強裝聾作啞呢?”我沒有繼續追問下去,過了好一會兒才微微笑道:“你不會和旁人告密,可如果是森爵問你呢?”
他果然愣住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過了許久才說道:“姑娘,在下伺候殿下已經有七年時間,殿下很少對一個女子這樣上心過。姑娘如果真的喜歡殿下,那麼就不應該瞞着她。”
“那麼你覺得,我應該告訴他什麼呢?告訴他今日凝碧郡主警戒我不要癡心妄想,還是告訴他我無無心秦王妃之位,甘願做他的妾室?”我輕輕擡起了頭,和他並肩慢慢往回走,“成民,很多事情,都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森爵也好,我也好……我有我自己的計劃,不告訴他,並不是想要哄騙欺瞞,而是不知道如何應對。”
“我相信,森爵也有很多話,並沒有告訴我,對不對?我不去追問,是因爲我知道時辰未到。”我輕輕說道:“我不希望你說出去的,不僅僅是今天你看見的,聽見的。以後在森爵面前,我希望你也可以做到守口如瓶。如果你做不到,那麼我會告訴森爵,日後……你也不必再跟着我了。”
“成民知道了。”身後的沉默似乎太久,我終於覺得有些不耐煩起來,然而就在此刻,耳後才聽到他忽然傳來沉沉的一聲回答。我並沒有說話,過了許久才笑道:“一下子,就想明白了麼?”
“成民被殿下指派來保護姑娘的時候,其實就已經是姑娘的侍衛。姑娘讓在下不要說,那麼成民自然就要遵守命令。況且成民看得出來,姑娘並不會對殿下不利。”他脣角含笑,似乎胸有成竹的模樣。
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神色柔和。長風將起,不過不要緊,風終究會過去,秋去冬來,也會有等到春風和煦,百花盛開的時候。
回到王府之中,宋管家站在門前等候,一見我回來了,連忙迎了上來,“芸兒和朝暉公子都已經回來了,獨獨不見姑娘,真是讓老奴擔心不已。”
“我去楊柳堤壩走了一圈,因爲不想叫人跟着,雖然將他們都趕了回來,說來說去,倒是我的不是了,不該讓你擔心。”
這幾日朝夕相處,宋管家看上去是個嚴肅的人,不過對我其實十分照顧,此刻也忍不住搖頭說:“姑娘可別這麼說,真是折煞奴才了。不過擔心的不僅僅是老奴,殿下還在書房裡,還請姑娘去看一看吧。”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森爵回來了麼,我以爲他不會這麼早下朝。”
“就是因爲今日回來得早,又不見姑娘。殿下雖然嘴上不說,恐怕心中其實擔心的很。”宋管家靠近我身邊說道,“而且殿下今日下朝回來,神色並不算十分好看。”
奇怪,自從崇德城一事之後,我雖然不出秦王府,但是聽下人們議論也知道,他剷除蘇裴安,又牽連出諸多內幕,手段凌厲鐵血,朝中敬畏的人有之,害怕的也有之,雖然褒貶不一,但是威望聲勢一時無兩,如今還有什麼事情,值得讓他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