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武把苗惟妙扶到靈臺前的摺疊椅上,又爲她倒上一杯熱水,說:“苗院長,你睡一會兒吧,我在這兒守着。”
“潘武,在家裡你還是叫我姐吧。來,姐問你一個問題,你說人的命運是不是上帝安排的?”苗惟妙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說。
潘武在苗惟妙的左側坐下來,想了會兒,說:“姐,我沒上過幾天學,不懂這些深奧的東西。”
“那麼,潘武啊,我再問你,我說的話,我媽現在能不能聽見?”苗惟妙看看靈牀的母親,又看看潘武,神經兮兮地說。
再沒上過幾天學,潘武也知道,人死如燈滅,一了百了,苗惟妙現在說的話,她母親怎麼會聽得見?但是,爲了不讓苗惟妙失望,他還是說,姐,我想能吧,心誠則靈啊!
一起突如其來的車禍,使苗惟妙與潘武相識,從利用到相知,從相認姐弟到成了情人,他們在角色的變化中走到了今天。父親苗繼生爲潘武的人品所感動,已經認潘武爲乾兒子了,而母親卻什麼也不知道,苗惟妙決定,在母親的靈前,向她說明這一切,讓她接受這個異姓兒子。
“來,弟弟,向她老人家叫聲媽吧,這樣,你就是我名副其實的弟弟了。”苗惟妙率先在王秋燕的靈前跪下來,說。
潘武愣了愣才一下子跪下來,哭喊道:“媽!”
苗惟妙擡頭看着母親,動情地說:“媽,這是我幾年前認的弟弟潘武,他心地善良,老實忠厚,是一個沒有壞心的人,也是我在水城碰到的最好的人。我爸爸在水城住院的時候,他就像親兒子一樣悉心照料,無微不至,所以,我爸爸就認他爲乾兒子了。你知道,我一個女人家在水城不容易,這幾年多虧了他幫助我,我在心裡真誠在感激他。媽,讓他給你做乾兒子,你一定會很高興吧,這樣,你就有兩個兒子了……”
苗惟妙說着,眼淚就再次撲簌簌地掉下來,她不知道自己的這些話是說給母親聽的,還是說給潘武聽的,她覺得,這些早就想對潘武說,卻總是說不出口。
“姐,別這樣,媽看到了會難過的。”潘武爲苗惟妙的話所打動,哽咽着說。
“對,弟弟,你說的對,媽看到了會難過的。”苗惟妙了卻了心願,就擦把眼淚,拍拍潘武的手,說,“起來吧,弟弟,明天我們送媽媽去天堂。”
5
送母親王秋燕去了天堂,苗惟妙決定去看望一下父親再回水城,可是,潘武剛剛將車子開到了小村裡,苗惟妙已經看到了父親住的那個街口,她卻突然改變了主意,叫他馬上停車調頭,直接回水城。
“姐,爲什麼不去了?”潘武連忙把車子停了下來,茫然不知所措地說。
在離車子不遠的地方就是那棵參天的大槐樹,也就是當年偵察排長苗繼生與王秋燕一見鍾情的地方。苗惟妙記得,她與丁大力結婚回孃家那天順便看望父親,他們就是在此處跳下車來,驚歎樹的遮天蔽日,高大偉岸,然後詢問父親苗繼生住在哪兒。但是,她到現在也不知道,一個悲歡離合的故事也就是從這棵大槐樹下有了開始,並行將走向結束。
苗惟妙跳下車子,慢慢地走到大槐樹下,撫摸着斑駁的樹皮,眺望着不遠處父親所住的那個路口,良久沒說話。她想,父親這時肯定會坐在屋檐下曬太陽,花白的頭髮在陽光的照耀下猶加蒼白,他可能不知道那個曾給他帶來無盡傷害的女人已經死了,死在縣城的街頭,一切的恩恩怨怨都隨着這個女人的離去而終結了。她不敢設想父親聽到母親去世的消息時是個什麼樣的心情,興奮還是傷感,仰或什麼都不是,因爲她已經與他形同路人,沒有任何關係了。
“姐,你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嗎?”潘武也圍着大槐樹轉了兩圈,說,“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麼粗的槐樹,姐,你小的時候常在這裡玩耍嗎?”
苗惟妙想笑卻沒能笑出來,神情木然地說:“潘武啊,我是在縣城長大的,可能爸爸媽媽小的時候曾在這裡玩耍過吧。好了,到了這裡就等於看到父親了,咱們回水城吧。”
潘武不想再問爲什麼了,就怏怏不樂地跳上車,然後點兒火啓動,向村外開去。
那棵大槐樹在苗惟妙的視線裡消失的一剎那,她就止不住淚流滿面了。苗惟妙知道,她之所以走到家門口,卻又改變了主意,正是怕她一見到父親就會這樣傷心落淚,泣不成聲。她不希望父親爲她擔驚受怕,更不希望將自己的悲傷的情緒傳染給父親,她只希望父親能無憂無慮地活着,就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
車子駛上通往水城的高速公路,苗惟妙接了一個不長的電話後就漸漸地睡着了。她太累了,太需要美美地睡上一覺了,無論是精力或者是體力都到了她所能承受的極限。潘武怕將她驚醒,就開得四平八穩,用了近了六個小時才進了水城。
“潘武,到了吧?”車子從外環路剛拐進市區,苗惟妙就醒了,她看着車窗外,揉着惺忪睡眼說。
潘武側臉望着苗惟妙,衝她笑了笑,說:“到了,姐,你睡得真香。”
苗惟妙掏出手機,調出剛纔打進的那個電話號碼,看了看,說:“是啊,我已經有好幾天沒這麼踏實地睡上一覺了。”
潘武不知道打來電話的是誰,更不知道是什麼內容,只是發現苗惟妙接完電話後就如釋重負地睡着了。
“姐,於光瑩那裡有消息了嗎?”潘武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禁不住地問道。
苗惟妙合上手機,裝進挎包裡,說:“有,有消息了。”
“姐,你睡得這麼香,一定是好消息吧?”潘武高興地說。
“潘武,你說呢?當然是好消息了。”苗惟妙也衝潘武笑了笑,說,“走,到我家去,我給你炒上幾個好菜,咱們痛痛快快地喝上幾杯。”
潘武聽罷,頓時來了精神,連着按三下喇叭,然後就加大油門直奔苗惟妙的家了。潘武已經養成了一個習慣,對於苗惟妙的事,他儘量少問,甚至是不問,非問不可的也只是點到爲止,就像現在於光瑩出事一樣。
“我就知道姐是大富大貴之相,總會峰迴路轉,逢凶化吉。”潘武吹了下口哨,興高采烈地說。
“是啊,叫你這麼一說,你姐快成神仙了。”苗惟妙深情地看着潘武,說,“說不定啊,還能成爲妖精呢,到時候,你怕不怕啊?”
潘武嘿嘿一笑,說:“姐,哪來的妖精?不過啊,我自小就膽小如鼠,你可別嚇唬我。”
潘武駕車路過一家本地菜館的時候,就停下車子,進去點了四個菜,蔥燒豆腐,糖醋鯉魚,家常排骨和白菜粉條,一一裝進方便盒裡,提上了車。
“姐,這樣省事多了,你只拌幾個涼菜就行了。”潘武樂呵呵地說。
來到苗惟妙的家裡,苗惟妙和潘武先後擦臉洗手,然後就洗了黃瓜西紅柿,拌了兩個涼菜,並啓開一瓶五糧液。
各自端起一杯五糧液,無論是苗惟妙還是潘武都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幾年前的那個夜晚,一瓶五糧液讓他們抑制不住本能的煎熬,雙雙脫掉僞裝,爲情慾橫流的水城增添了幾絲新的色彩。
“姐,我先敬你一杯,爲你的平安無事。”潘武與苗惟妙碰了下杯子,說。
苗惟妙一口喝下杯中酒,意味深長地說:“潘武啊,你還記得你第一次到我家來時的情景嗎?菜都是我炒的,酒也是我給你倒上的吧?”
潘武當然不會忘記,相信世上的任何一個男人都不忘記他人生的第一次。在那樣一個夜晚,飽受愛情創傷的潘武與一個他不曾愛過的女人完成了他企圖與心愛的林琳做的事。潘武已經有數年沒見到過林琳了,了結了那場由交通事故引發的訴訟,林琳就徹底消失了。他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是在水城還是離開了這個城市,他只知道,林琳的一切都他無關了。
“姐,我當然記得,我不會忘記的,我以後也會好好待你的。” 潘武動作遲緩地放下喝乾了杯子,擡頭看着苗惟妙,說。
苗惟妙再次將杯子倒滿,溫情四溢地注視着潘武,說:“潘武,我的好弟弟,來吧,姐鄭重地敬你一杯吧,姐感謝你這些年來陪伴着我,我也代表你的乾爹,感謝你對他的悉心照料。”
“姐,你不要這樣說,好嗎?要說感謝,我也應該感謝你啊!”潘武情緒激動地說,“沒有你,哪有我的今天啊,說不定我現在正開着出租車滿街跑呢,還能這麼自在地喝酒?來,姐,咱們誰也別說感謝的話,一切就都酒裡了。”
苗惟妙與潘武就這麼邊說邊聊,直到一瓶五糧液見了底。他們的臉都紅紅的,似醉非醉,亦真亦幻。
酒精在苗惟妙身上起得作用似乎更大一些,她的每個舉動都既遲緩又誇張,潘武意識到,苗惟妙看來是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