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仲秋時節的風已然開始嗚咽,吹得旌旗獵獵作響,也將密切關注戰局的柯比能吹得眉目愈發緊鎖。若是仔細觀察的話,還會發現他抓着馬繮繩的手指因爲持續的過度用力而顯蒼白,還時不時的微微顫抖一下。
鏖戰將近一個時辰了。
然而戰局依舊膠着,敵我優劣猶沒有現出端倪。
這讓他心中愈發焦灼。
或是說,馬背上的民族以步卒生生抗住了魏國精銳中軍,這種狀況理應讓他歡欣不已纔對。
但他自己知道,隨着時間的流逝,勝利的天枰將會向魏軍那邊傾斜。
原由不是他研讀過漢人的兵法知曉“兵貴勝不貴久”,而是隸屬他的嫡系步卒不停的人數在銳減着,馬上就要依靠從各部落抽調出來的勇士登鋒履刃,才能維持前部戰線不失了。
那些抽調出來的部落勇士能擋住魏軍精銳嗎?
這個問題他有答案。
短時間可以。
但只憑血勇而戰的他們,絕對無有如他嫡系步卒那般死不旋踵的決絕。
所以他此刻的念頭是在反覆權衡着,是該讓各部遊騎迂迴衝擊魏軍後陣了吧?
是啊,他仍在猶豫着。
在勢均力敵的戰局之上,孰方的機動兵力一旦率先出動,往好處想是抓住稍縱即逝的戰機力爭鎖定勝局,但更多時候往往會被對方針對性的部署反制、後發先至。
人至暮年且賭上所有的他,面臨孤注一擲之時難免慎之又慎。
若是決策失誤了,此生就再也沒有機會夙願得償了。
戰事他敗得起但輸不起。
“大人,不可再等了。”
就在柯比能暗自焦灼時,一部落小帥催馬靠過來低聲建議道,“我軍各部首領請戰熱情仍在,此時遣他們率遊騎迂迴繞後,猶能帥厲己方敢死銳氣,若.恐爲時晚矣!”
這人喚作鎖奴,是他極爲器重的小帥之一,還曾經被他予兵遣去抵禦田豫的進攻。雖然那次戰事還是以鎖奴被田豫擊破告終,但也足以證明在柯比能所有嫡系小帥之中,他的將略是佼佼者了。
而他沒有說出來的話語,正是深諳己方劣勢所在。
鮮卑是馬背上的民族,若是侵擾、追擊與包抄等騎戰行爲,族衆們堅持一個晝夜都不在話下。但若類似今日這種絞肉機一樣的正面鏖戰,他們銳氣難以持久。
並非是他們人皆畏死。
而是習慣了狼羣狩獵戰術的他們,覺得拼人數的消耗毫無意義。
以遊牧民族的人口基數,怎麼可能拼得過中原王朝?
更重要的是,鎖奴經歷過很多次戰事,深知漢家將士在戰陣的依託下,即使鏖戰良久都很難會出現士氣低落的情況。
此消彼長之下,柯比能若再繼續猶豫不決,待到那三千精銳步卒被消耗得七七八八了,再想遣遊騎迂迴襲後都沒有機會了。畢竟,從各部落抽調出來的勇士根本無法做到如臂使指,又怎麼能指望他們抵禦住魏軍的步步而前。
“嗯,你說的”
聞言,柯比能輕輕頷首,也剛打算下令將在前部傾瀉箭矢策應戰事的各部遊騎遣出去時,卻被在前部督戰的部落首領修武盧遣來的親兵給打斷了。
“報~”“報大人!”
只見一騎飛馳來到跟前,不等戰馬收蹄就疾聲稟報道,“大人,魏軍騎兵已出動,正緩緩壓左翼而來!”
喔?
難道戰線久久不能推進,令田豫急躁了?
肉眼可見的,柯比能雙眼中猛然綻出光彩來,且還迫不及待地在馬背上直身,以手放在額頭上遮光眺望。完全忘了從他所在之地,根本無法以目力可看到魏國的騎兵。
不過,很快,他就確鑿了心中所想。
就在此時,魏軍陣內驟然鼓聲大作,聲聲如雷急急催。
柯比能對魏軍這種節奏的鼓聲太熟悉了,那是魏軍全軍出擊的號令。
他也期待這種鼓聲好久了。
當即,他奮力拔出腰側的利刃,昂揚對着簇擁在自身周圍的衆多部落首領慨然左眼,“令魏軍日後不敢復出塞,就在今日一戰!此戰之後,大河之北,盡是我鮮卑健兒的牧場!漢地婦女資財鐵器隨意自取!還望諸首領不吝奮勇,親率遊騎擊潰魏騎,復我鮮卑健兒之威名!”
“戰!”
“駕!”
不出意料,衆部落首領轟然應諾。
有些早就心切不已的,在柯比能話語甫一落下,便催着戰馬引親衛疾馳而出,以各部落自有的號令聲招在外遊騎準備蹈陣了。
看到衆人如此敢戰與激昂,饒是養氣好多年的柯比能也忍不住顧盼自得了起來。
魏軍騎兵的出動,是真的令他暢快。
因爲只要他順遂的將魏軍騎兵擊潰了,剩下的魏軍步卒就淪爲待宰的牛羊了——他可以遊騎的機動性長驅切斷魏軍的糧道,隨後利用鮮卑遊騎最擅長的狼羣狩獵戰術,將失去騎兵策應且出塞遠道而來的魏軍被困而不攻、晝夜侵擾,以令他們進退失據、迎來士氣崩潰的不戰自潰!
最終,在鮮卑遊騎的銜尾追殺之下伏屍荒野!
畢竟,從此地北平邑至魏國關塞,可是有很長距離的。
哪怕魏軍有斷尾求生的氣魄,也不可能在鮮卑遊騎的追擊掩殺下逃回去!
勝利的曙光就在眼前,焉能不令他歡欣莫名。
是的,他並不擔心己方遊騎不敵魏國騎兵。
那是沒必要的事。
羣蟻尚且能咬死象呢!
在數萬遊騎的圍攻絞殺下,不過區區數千魏騎兵,縱使兵械甲冑再精良、騎陣配合再默契,也難逃被陣列被分割切碎的命運。
帶着這樣的期待,柯比能一時間猶如回到了壯年那般戰意高昂,竟有了想策馬帶着親衛與嫡系遊騎前去衝鋒陷陣的衝動。
但在顧盼間,眼角餘光撇到一騎的身影后,他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步度根方纔就沒有請戰,現今更是駐馬不前。
或許,是心有所感吧。
就在柯比能側目而顧之時,步度根的目光也轉了過來,且還率先作聲,“漢人用兵最是狡詐!且田豫與我等各部作戰多年,臨陣何曾有過如此急躁之時?比能此時令各部首領悉數全赴,屬實是輕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