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間,雨淅淅瀝瀝,散亂地飄灑在天地之間,我憑窗而立,腦海裡的思緒也如這雨點一般紛亂。目光投向了遠處,那屋檐的溝壟內彙集一處的雨水,像一條小溪似地順着檐角傾瀉下來,稀里嘩啦地擾了世人的清夢。
我收回目光,輕嘆一聲,心裡數着衛玠回來的日子,若他收到姨母的信,那很快便會回到江夏了。
“少夫人,今日來的人也不少,您看………”門外傳來衛府管家的聲音。
我回過神來,輕輕應了一句:“知道了!”
說完就開始梳洗整理起來,這幾日老夫人託病不見任何人,這衛府上下的事情便全由我一手操持了,雖然累一點,心裡卻踏實,我想多做一些事讓自己不胡思亂想。
今日雨大,前來弔唁衛大哥的達官顯貴也不知凡幾,有些來拜祭的客人更是不遠千里而來,他們的食宿也的確是一樁頭疼事。
我一邊想着,一邊推門而出,擡頭看去,卻見門外院內站着一個丫鬟,而管家已經不見了蹤影。
這偌大的雨也不打傘,我正琢磨着,她瞧見了我立即飛奔而至,小心翼翼地從溼透的袖口裡摸出一個薄薄的油紙包塞到了我手中。
“這是什麼?”
我拉住她,她卻揮舞着雙手咿咿呀呀地叫着比劃了幾個動作,然後一指那油紙包便匆匆忙忙地跑了。
原來是個啞巴,我看了一眼她遠去的背影,疑惑的將那油紙包打開,裡面是一張乾爽的紙條,上面卻亂糟糟的寫了一行字。
“寫的什麼?”
我小時候淘氣,認字不多,父親也拿我沒有辦法,後來也不再逼我習文寫字了,這張紙條上的字如鬼畫符一般,更讓我沒了細看的心情,想着還有一大堆的事兒等着我,就順手便將這紙片往袖口裡一塞,便急急忙忙地去靈堂招呼客人去了。
就這樣,迎來送往一上午,雨也終於停了。我想到老夫人稱病這幾日,我也沒去拜見,如今有了空閒,再不前往就是我的失禮。
於是我便來到老夫人房前,想請老夫人一起用午膳。但老夫人依舊不願見我,只是讓人傳話說沒有食慾,讓我自己去吃。
如此下去,衛玠回來不是更加尷尬?我正準備悻悻離開,房門卻開了,從裡面出來個端着銅盆的丫鬟,正是早上給我紙條的那個啞巴丫頭。
“你是伺候老夫人的?這紙條是老夫人給我的嗎?”我走上前去,想起今天早上的事,想要與她問過明白。
可是她卻有意迴避我的眼神,徑直端着盆從我身前走過,對我熟視無睹,完全是一副不認識的模樣。
見她如此,我越發好奇她給我的紙條上寫得是什麼了。於是我從袖口內取出那紙片,仔細地端詳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看出個“容”字來。
“容,慕容,慕容翰?”我大吃一驚,此時恰好有個懂文墨我認識的丫鬟經過,我便一把拉住了她。
“念出來,寫的是什麼?”我將那紙片遞了過去。
那丫鬟還未開口,便聽到老夫人的聲音:“何事在外大呼小叫?”
我只能開口:“是我……舞兮,還沒走……”
“你過來,手上拿着什麼東西,給我瞧瞧!”老夫人終於肯見我了,我卻有些不安,低着頭進了房,那紙片自然也被送到了老夫人手上。
我看了一眼那個啞巴丫鬟,她臉色煞白,顯然也始料未及。
“山舞兮,原來你和胡人早就有了勾結!”老夫人突然滿臉怒容,指着我問道:“說,你和那個慕容翰到底是什麼關係?”
慕容翰!果然是慕容翰,這紙條是慕容翰寫的?正想着如何回答時,外面又傳來了管家的聲音。
“二公子,二公子回來了!”
“衛玠?他回來了?”我心裡雖然竊喜,卻覺得非常意外,還沒有準備好如何面對他,他卻已經到了。
老夫人看了我一眼,隨即急匆匆地往外去,我也來不及多想,連忙跟上,小心地照應着。
還未到院外,衛玠便先搶了進來,他沒有看我一眼,只是跪倒在了老夫人面前。
“大哥的死不怪舞兮,未能帶回大哥的身體,是叔寶無能,她已經盡力而爲了,一切都是孩兒不好讓母親擔憂了!”衛玠毫不顧忌的說到。
“我已經沒有怪她了,可是你瞧瞧,你還知道回來,你自己看看吧!”老夫人說着將紙條遞給了衛玠。
衛玠接過紙條瀏覽了一遍,什麼也沒有說,也什麼也沒有問我,他將那紙條捏成一團,握在掌心,伏在地上繼續對老夫人說道:“舞兮一路上受箭傷、中蛇毒,幾次三番差點把性命給搭上,母親若要再責罰,便責罰孩兒,與舞兮無關!”
我見他隻字不提紙片的事兒,又不理我,心裡更是煎熬,搶前一步大聲說道:“這上面到底寫的是什麼?我要知道!”
衛玠站了起來,目光終於與我接觸:“你的箭傷還沒有痊癒,你需要好好休息,寫什麼又有何關係,何必讓自己徒增煩惱?”
“我就是要知道,你快說!”我不依不饒。
老夫人不耐煩地看了我一眼:“難道你不認識字,自己不會看嗎?”
她話一出口,我頓時覺得有些尷尬,看向衛玠的目光卻是恨意滿滿,這幾日冷言冷語已經受夠,如果那真的是慕容翰寫的又能怎麼樣?這時真後悔沒有聽爹爹的多學幾個字。
衛玠卻根本不當回事,不緊不慢的說道:“舞兮自小跟隨山將軍出入軍營,好習槍棒,對文墨之事卻不感興趣,因此便不識幾個字。可她聰明,詩詞歌賦聽過一遍便能記下,對音律也有天賦!”
老夫人聽了,皺眉看着我:“你不認識字,可你認識人,你這幾日一直在府中並未外出,這紙條又是從何而來?”
我的目光停留在那啞巴丫鬟的身上,她神色非常緊張,我猶豫着到底要不要說出來,如果真是慕容翰給她的,那她不就是府內的細作?
可看這丫鬟如此害怕,大概也是不明所以纔會替慕容翰轉交紙條,於是想了想便撒謊道:“是晨起時在房門口拾得,不知是誰塞進了我的門內,我不認字便收在了袖口,午間正要問上面寫得是什麼時,便讓您瞧着了!”
“既然叔寶都不當回事,我也不想多嘴了!”老夫人聽了我的話,看了衛玠一眼便沒有再理我們,被丫鬟扶回了房。
“舞兮,慕容翰說他仍在江夏,你被母親責罰的事他已經知道了,他擔心你,你若不去見他,他便會來找你!”衛玠看着老夫人的背影,突然轉身向我說道:“紙條上寫的就是這些!”
“我受傷他送我回江夏!我………”我不安的看着他:“我們什麼也沒有發生!”
衛玠勉強對我笑笑,將我攬入懷中,聲音有些不穩:“我不擔心他強搶明奪,我介意的是他對你用了真情!我怕有朝一日,你會喜歡上他!”
“怎麼可能?我喜歡的是你……”我趕緊解釋。
衛玠伸手輕輕按住我的脣,目光久久停留在我的臉上:“我怕自己不夠好,我讓你一人離去,讓你受了太多委屈……”衛玠還沒有說完,突然退後一步,轉身吐出一口鮮血。
“你怎麼了?你受傷了?”我上前一步扶着他,他伸手抹掉嘴角的血跡說道:“大哥身首異處,母親纔會如此對你,你不要怪她!”
我焦急的隨口說道:“是我不好,我不應該自作主張!你傷在哪裡?”
衛玠將我面對着他,用力的說道:“我傷在心上!我發瘋的找你,以爲你就在前面,可是跑遍整個河北之地都沒有你一點消息,若非姨母傳信,我還以爲你仍在北疆!你知道我當時什麼心情嗎?我以爲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沒事,你不要胡思亂想!”我頭一次見他說話如此激動,他一向喜怒不形於色,今日卻不同尋常。
衛玠不再說話,恢復了冷靜,緊緊的拉着我的手帶我離開,耳邊傳來他穩如磐石的聲音:“人生在世,只要有了情感,誰又能排遣得了生離死別這種憂傷?”
我的心神變得恍惚起來,他是在乎我的……風雨再度喧囂,而我已經不再不安和惶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