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弄到京城來,不許用綁架的!”朱翊鈞看着徐德開口說道。
“回皇爺,奴婢明白!”徐德連忙答應了一聲。
事實上朱翊鈞想見一見李贄,聽一聽他的思想,就像當年漢武帝聽了董仲舒的想法,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一樣。儒家有很多可取的地方,但是理學就差很多了。
朱翊鈞希望看看李贄的想法,一來他是心學,二來他的思想是帶有明確資本主義萌芽的。
從始至終,朱翊鈞覺得想要改變一個國家,或者改變一個民族,絕對不是從制度方面改變,而是從思想上着手。在明朝末年以後的世界歷史中,程朱理學顯然已經不合時宜了。
大明需要更加具有侵略性的文化,需要更加具有逐利性的信仰。
李贄和泰山學派的思想,基本上可以滿足朱翊鈞的需要,或許有些地方不合適,但是沒關係,可以進行修正。加上現在的官場上一壇死水,也需要一些新的東西出來。
改革,怎麼可以沒有思想上的改革,怎麼可以沒有思想的碰撞。
只不過自己身爲皇帝,暫時朱翊鈞不能和李贄有太過深刻的交流。不過朱翊鈞願意給李贄一個機會,如果他的想法真能爲自己所用,那就試一試。
哪怕最後發展成了****思想,朱翊鈞也認爲比現在的情況好很多。
安排了李贄的事情,朱翊鈞準備見一見陳璘,這個自己讓人從杭州綁來的將軍。
河間府,錢家大門口。
這些日子以來,錢家人一直都處在驚慌之中,因爲他們發現自己和外面的聯繫被斷掉了。外面全都是錦衣衛和東廠的人,根本就出不去。
外面的消息也傳不進來,沒人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一天,錢家的大門被砸開了,無數的人馬衝了進去,開始抓人抄家。
張鯨的手裡面抓着一串念珠站在門口,面無表情的搓動手中的念珠,看了一眼被壓在身邊的錢鏐,淡淡的開口說道:“這就是你的錢家,但是從今天開始,沒了。”
錢鏐轉頭怒視着張鯨,破口大罵:“權閹,你不得好死。”
見有人把錢鏐的嘴給地上,張鯨笑着搖了搖頭:“佛家都講因果,種下什麼因,得什麼果,你們錢家乾的事情,還用咱家來說?知道咱家爲什麼和你說話嗎?”
錢鏐憤怒的盯着張鯨,眼睛瞪着很大,恨不得咬死張鯨一樣。
“因爲咱家閒得無聊,咱家其實一直很好奇一件事情,像你們錢家這樣的,賺了這麼多銀子,然後被抄家了,你自己說說,後不後悔?”
“好好的做事就那麼難嗎?你們錢家要錢有錢,要人有人,在河間府也算是數一數二吧?”
“爲什麼非要販私鹽?人心不足啊!”張鯨晃了晃手中的念珠:“咱家就和你不一樣,咱家這人就知道知足,你看,你們錢家的東西咱家就不會動。”
“那不是咱家的,當然了,也不是你們錢家的,那是陛下的。”
張鯨顯然是一個小心眼的太監,這個時候也不忘氣錢鏐。不過很快他就覺的無趣了,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孫丕揚等人,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孫大人,這一次大破河間府私鹽案,當真是居功至偉。”
“咱家在這裡先恭喜孫大人了,這一次回京之後,肯定能夠高升一步。”說完這句話,張鯨還笑着對孫丕揚拱了拱手,臉上全都是笑容。
張鯨的聲音可不小,這一聲下去,不少人都看向了孫丕揚。
對於張鯨的話,孫丕揚雖然面無表情,可是心裡面卻只能苦笑。這是自己的功勞嗎?從頭到尾,自己都沒有做什麼,一切都彷彿安排好了一樣。
“孫大人,河間府的血爲你撲的官路,你走上去小心滑倒了!”
正在這個時候,錢家那邊突然傳出了一聲憤怒的吼聲,那聲音聲嘶力竭,同時也充滿了怨毒。
“嘖嘖,這話說的可真難聽,來人,掌嘴!”張鯨站在一邊,開口說道。
那邊很快就傳來了噼裡啪啦的掌嘴聲,孫丕揚終於面露苦澀,轉頭看向張鯨,開口說道:“張公公,本官身體不舒服,先告辭了。”說完轉身就走了。
事實上孫丕揚知道,這一次的事情之後,自己恐怕真的是聲名狼藉了。
士紳們對錢家的遭遇肯定是感同身受,這年頭誰家還沒點見不得人的買賣,可是大家都是儒門弟子,應該看在面子上看顧一下。現在錢家落得如此下場,自己的估計就快和來俊臣相提並論了。
孫丕揚此時已經打定了主意,這一次回京之後就辭官。
如果自己回去之後被皇上升了官,那自己就更解釋不清楚了,這個官是說什麼都不能當下去了。聽着身後傳來錢家女人的哭泣聲,孫丕揚的腳步也越發的沉重了起來。
與孫丕揚相反的是曹一夔,此時曹一夔面無表情的站在那裡,看着錢家人被抄家。
張鯨看了一眼曹一夔,沒想到曹一夔卻先開口了:“張公公,你最好看着點你的人,要是讓本官知道他們抄家過程之中有什麼不法事,本官一定彈劾你。”
說完這句話,曹一夔也轉身走了,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
王用汲跟在曹一夔的身後,有些惆悵的說道:“錢家如此是不是太慘了?咱們是不是向朝廷求求情?”
“錢家牽扯的人命案子一共十六起,其他的大小案子四十多起,在我看來已經是皇上仁慈了。本官會上書給皇上,凡是牽扯到命案的,一律就地處斬。”
曹一夔看了一眼王用汲,開口說道:“如果你狠不下這個心,跟我去那五十六家苦主家裡面看看。”
“看看他的過得日子,看看他們遭受的是什麼,大明就是錢家多了,百姓才活不下去。如果不讓錢家活不下去,那百姓就活不下去,如果非要二者擇其一,本官選百姓。”
“本官從小出身貧苦,深知百姓困苦,亦知百姓生活之艱,比起百姓們來說,這些人錦衣玉食,可是卻不思報國。整日裡蠅營狗苟,欺壓百姓,他們該死。”
王用汲看着曹一夔,默然,良久擡起頭說道:“你的奏摺寫完給我,我也署名。”
河間府的抄家抓人進行的井然有序,每天城外也都砍腦袋,一時間河間府瀰漫起了血腥氣。
紫禁城,文華殿。
朱翊鈞看着跪在地上的陳璘,開口說道:“起來吧!”
陳璘從地上站起來,恭敬的站在一邊,也不敢動。
上下打量了一番陳璘,朱翊鈞發現他現在也就三十多歲,一身長衫穿在身上,看起來倒是有幾分儒雅氣息。朱翊鈞便笑着說道:“看起來不錯,挺像一個儒將。”
“朕見過很多大明的將軍,能打的也不少,俞大猷、馬芳,這些人朕都見過,不過他們的都老了。”
“朕就想着找找看,看看大明有沒有年輕,然後還能打的人,然後朕就看到了你。讓人查了查,居然是因爲貪錢被罷官的,朕就讓東廠去把你給找來了。”
“你知道朕爲什麼不下旨宣你入京嗎?”
陳璘搖了搖頭:“罪臣不知!”
朱翊鈞看了一眼自稱罪臣的陳璘,突然笑了,還是挺有意思的一個人:“因爲朕覺得丟人,堂堂大明的總兵,居然要依靠勒索下屬,貪污糧餉來弄錢,朕覺得沒臉。”
“臣慚愧!”陳璘連忙躬身說道,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被綁來居然是因爲這個。
“你是應該覺得丟人,不但丟了你的人,也丟了朕的人,不過朕有一點不明白,你當時平定了東安,手裡面銀子也應該不少,爲什麼要去勒索屬下呢?”
“那些人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平定安東,你卻勒索他們的錢財,你怎麼想的?你要是搶一搶土著什麼的,朕也還能理解,你來和朕說說,朕真的很好奇。”
陳璘擡起頭看着朱翊鈞,半晌才說道:“皇上,那其實是糧草兵餉被貪墨了。”
“那些土著有什麼可搶的?他們整天吃的都是野果子,臣帶着手下去搶他們的野果子?糧餉和朝廷發給的獎賞被貪墨了,士卒們沒辦法這才譁變的。”
“臣當時也年輕,約束不住手下,讓他們去搶東西了。”
朱翊鈞笑了,這就是傳說中的“縱兵搶糧”了吧?
“皇上,這種事情在軍中非常多,通常朝廷的糧餉到臣手裡面,也就剩下四成,剩下的六成都被層層盤剝走了。朝廷的獎賞也是,遇到好的能拿到四成,有時候甚至四成都拿不到。”
“在讓將軍們分潤一些,下面的士卒拿到的更少了。”
“打贏了沒賞賜,打輸會有懲罰,很多千戶百戶都覺得打着沒意思,還不如不打,不打沒傷亡,反正賞賜也不多,打輸了還會有懲罰,那就不打了。”
陳璘也顧不得許多了,自己憋屈這麼久了,反正皇上把自己叫來,總不能因爲自己說這些就殺了自己吧?大不了在把自己趕回去。
朱翊鈞看着陳璘,心情很複雜,他能明白這些人的想法,打仗還得死人,還沒繳獲,然後也沒獎賞,打輸了還要挨罰,那打什麼。這些人可不是那些有理想的戰士,知道爲國而戰,這些對他們都是虛的。
這個時代講究的是當兵吃糧,很多人是因爲吃不起飯,纔會把腦袋別再褲腰帶上去從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