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了一晚上,將近十點陸徵才開車送她回半山別墅。
兩人坐在車裡,沉默籠罩着整個空間。
喧囂之後的沉寂,有種讓人窒息的憋悶,他平視前方,她低眉斂目。
車身搖晃着前進,駛向既定終點,而那裡,談熙還是談熙,陸徵還是陸徵,可站在一起就是兩個略微沾親的陌生人。
她叫他,舅舅。
而他,從不對她開口。
偷來的時光,總不會長久,待繁華落幕,終究要回歸現實。
好比焰火,再絢爛,也只在那一瞬間盛開,燃過了,除卻一個殘餘火藥味的紙筒,什麼都不剩。
天,還是黑的,就像從不曾因焰火而明亮過。
“陸徵,”女孩兒的聲音很平靜,脣瓣微抿,睫羽輕顫,“你……”
夜掩映下,男人一雙漆黑的眼瞳幽幽無波,在她開口瞬間,搭在方向盤上的手不自覺收緊。
“……後悔嗎?”
吱!
一個急剎車,兩人因慣性前傾,談熙下意識摳住扶手,心瞬間提到嗓子眼兒。
路虎的車蓋正對路邊安全欄,只差一點點就撞上了。
心,迴歸原位。
下一秒,怒不可遏——
“陸徵,你瘋了!”
男人沉默,也不看她,目光穿過擋風玻璃落在虛空某點,深邃無邊。
半晌,“後悔如何?不後悔又如何?”音沉凜,寒意迫人。
看着男人線條緊繃的側臉,談熙皺眉,這人到底鬧什麼?
她纔開口說了一句話,就給她撂臉子,等等!
電光火石間,談熙像突然明白了什麼,伸手扯他衣袖,“生氣了?”
答案是肯定的。
男人不說話,雙手握緊方向盤,手背突起的青筋昭示着此刻壓抑的憤怒。
她把他當什麼?
後悔嗎?
她還真敢問出口!
他若說後悔,她是不是轉身就走,像丟開一件沒有價值的東西,不帶任何留戀?
不怪陸徵會有這種想法。
談熙這個女人,就像一根翩躚在空中的羽毛,她想撩你的時候,近在眼前,讓你以爲伸手就能抓住,可當你真的伸手,她卻早已遊離到觸不可及的遠方。
看得見,抓不住,比風還自由。
那雙眼睛看着你的時候,你是全世界,可那雙眼睛也會這樣看別人,那又是另一個“全世界”。
“你……怎麼了?”偏着頭,大眼眨巴。
沒錯,就是這樣的眼神,清澈明亮,似涌動着光和熱,引誘他一步步靠近,一寸寸深陷。
“如果,我說後悔……”
“沒有這個可能!”她揮手,打斷他,眼底覆上一層寒霜。
男人一愕。
談熙伸手掐他下巴,“還真以爲這是個問句呢?沒門兒!你後悔也好,不後悔也罷,從你答應陪我過情人節那一刻起,你,陸徵,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所以,這是強買強賣?”他笑,下巴位置有兩個凹陷的酒窩窩,一雙點墨黑瞳亮得驚人。
“省省你!”手從下巴移開,轉而去戳他心窩,一下接着一下,“得了便宜還賣乖,剛纔也不知道是誰,一臉要被拋棄的怨婦相?”
她又不傻,想想就知道這人誤會什麼了。
“不過,你好像被強得挺滿意?”
陸徵別開眼,輕咳兩聲,藉以掩飾尷尬,目光再回到談熙身上的時候陡然慎重起來。
他說,“你擔心的,我來處理。”
談熙訝然,她擔心的?
是了,她不僅是談熙,還是秦天霖名義上的妻子,秦家二兒媳婦。
原主爸媽留給她的公司、財產還在狼心狗肺的二叔二嬸手裡。
她才十九歲,高中畢業,即將進入大學……
這些,都是她的顧慮。
目光一緊,“你打算怎麼做?”
“我會去秦家解釋。”
“不行!”
談熙自己也沒料到,她的反應會如此激烈,這一吼,接踵而至的是良久沉默。
男人降下車窗,摸出一支菸,點燃。
繚繞的霧氣在他指間氤氳,逐漸模糊了眉眼。
談熙沒有像之前那樣阻止他,鼻尖突然有點酸,爲這個男人的擔當。
他本來可以什麼都不問,什麼都不提,這個社會,男男女女分分合合,猶如家常便飯,更何況,他們之間還隔着一個秦家,有那層禁忌的關係存在,能走都遠還不確定,他竟然……
“你還惦記他?”
談熙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這個“他”指誰。
“沒有。”頓了頓,“或許,曾經有,但那次住院以後就徹底結束了。”
在目睹臥室極盡香豔的一幕後,男人接踵而至的冷嘲成爲壓垮原主的最後一根稻草,談熙能夠明顯感覺到,原主的意識在逐漸抽離,帶着對秦天霖的愛和恨,一去不回。
現在的她,是原原本本的她,對秦變態沒有任何幻想。
“爲什麼不行?”他吐出一個菸圈,手搭在車窗邊,抖落一截菸灰。
“還不是時候。”
“所以,你的打算?”
她去拉他的手,“陸徵,我們先瞞着,好不好?”
“原因。”碾滅菸頭,他湊近,一嘴的煙味,“爺從不偷偷摸摸,除非你有說服我的理由。”
談熙沉吟一瞬,“我需要時間。”璨然的眸望進男人眼底,不偏不倚,不閃不避。
半晌,他移開眼,“多久?”
“我也不知道……你總要等我長大……”女孩兒咕噥,嬌嬌軟軟的語調,有些撒嬌的意味,像羽毛掃過男人心尖,只剩戰慄。
長大……
“確實,小了點。”
談熙黑臉,“喂!你往哪兒瞄?”擡手環住胸前。
這一擠,加上因貪涼敞開的領口,若隱若現一道溝。
男人呼吸一促,眼神暗沉。
“還看!”談熙跺腳,連帶車也晃了晃,特麼這輩子最討厭被人拿胸說事。
陸徵不動,目光定定。
談熙伸手去捂他眼睛,結果被橫抱了腰,往一個溫熱的懷抱裡拖。
交頸相貼,呼吸近在咫尺。
“我才十九歲!”
言下之意,老孃還小,有的是發展空間!
“確實。你還有第二次發育的機會。”
轟——
談熙腦子發懵,這是陸徵會說的話嗎?!
“你你你……悶騷!”
“如果,你喜歡明着來,我也可以配合。”
“你還是陸徵嗎?”
“需要全身檢查嗎?”
談熙:“……”
重新發動引擎,路虎平穩上路,很快,駛入半山別墅區。
“這裡停,我走上去。”
陸徵踩下剎車,吱嘎的聲音在夜裡有些刺耳,談熙頭皮發麻。
“手機給我?”她伸手,掌心攤開。
陸徵遞過去,沒設鎖屏密碼,談熙輸入自己手機號,呵,這人之前就存了。
一看備註名——小瘋子。
嘴角一抽,隨便他了。
談熙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找到收件箱裡那張自拍,轉過去,對着他,“看了幾遍?”
喉結輕動,“不記得。”
“是不記得,還是數不清?”她笑,一臉揶揄,眼底卻有亮閃閃的得意。
“……”
“還有,你倒說說,沒有是什麼意思?”
這老東西,不會諷刺她沒胸?
“沒穿。”
“沒穿什麼?”
“……內衣。”
“原來你看出來了?怎麼,你對這方面很瞭解?”
“……”
第一次發現,女人胡攪蠻纏起來,是件如此頭疼的事。
“很晚了,別鬧。”
談熙把之前一起拍的那張照片遞過去,“給你,我不方便拿回秦家。”
輕嗯一聲,接過。
她下車,走了兩步,又倒回來,敲敲車窗。
緩緩降下,男人側臉出現在眼前,冷靜又淡漠,那是一種從骨子裡流淌出的從容。
頓時,惡趣橫生。
“你怎麼不問我,有沒有跟秦天霖……那啥過?”
男人眸光瞬間犀利,她卻揮揮手,瀟灑走遠。
“愛情不是你想買,想買就能買……”
哼着歌,踏進別墅,對上衆人齊刷刷望過來的視線,談熙才察覺到不對。
燈火通明的客廳,秦家所有人都在,包括早出晚歸的秦晉輝,以及消失一天一夜後再度出現的秦天奇兩口子,連劉全這個保安經理也在。
談熙挨着叫人,“……如果沒事,那我先回房。”
“你給我站住!”陸卉厲聲叱吒,似有滔天怒意。
談熙一怔,挑眉間,不動聲掩下眸中驚詫。
陸卉這人雖然刻薄,但很注意形象,從來沒像這樣歇斯底里過,更何況是當着秦晉輝的面。
“出什麼事了?”
“你給我過來!”
談熙聳聳肩,走過去,鑰匙放進挎包裡,碰到一個金屬質感的東西,她也沒在意,反正她包裡雜七雜八,從來沒幹淨過。
秦晉輝坐在沙發上,老臉沉重。
秦天奇目露擔憂,岑雲兒面有些蒼白,眼眶通紅,一看就是剛哭過。
秦天美坐在沙發上,抱臂環胸,脣角一抹冷笑。
至於,秦天霖,皺着眉頭,擡眼看她的時候,目光甚是複雜。
談熙掃過衆人,心頭一陣怪異。
這是……在等她?
“東西交出來。”秦天美語氣悠涼,眼底全是幸災樂禍。
“東西?”
得,還真是衝着她來的。
“別裝傻了。大嫂一對紅寶石耳釘不翼而飛,別墅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找過,我們是肯定不會拿,現在就剩你最有嫌疑!”
“寶石耳釘?”談熙皺眉,看向岑雲兒。
秦天奇拍拍妻子肩膀,無聲安慰。
半晌,她才擡頭,看向談熙的眼神哀慼苦楚,還帶了絲乞求。
“弟妹,如果真是你拿的,我求你能不能還給我?我可以用其他首飾交換!而且市價絕對不低於你拿走的那對耳釘……
話未落,淚先流。
宛如暴雨中,被摧殘的白梨,而她談熙就是那場人人厭憎的暴雨。
“好了,沒事的……”秦天奇嘆息,低聲勸慰。
秦天霖眉心一緊,他不喜歡大嫂高高在上的施捨語氣,好像連帶把他也看低了。
說到底,談熙是他老婆,打狗還要看主人,還真以爲他是死的?!
“大嫂!”秦天美跺腳,怒其不爭,“她偷你的東西,本來就不對,報警抓她都沒話說!你倒好,居然拿首飾去換……你,你就是太善良,纔會被人騎在頭上撒野!”
陸卉輕咳兩聲,秦天美才有所收斂。
“談熙,把東西交出來,你也看到你大嫂現在這樣,做人要憑良心?”
“好了!”秦晉輝拍桌子,“家裡出了賊,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眉眼鋒利,直指談熙,“老二媳婦,你太讓我失望了!”
談熙着實無語,你失不失望,關老孃屁事!
陸卉眼底閃過一抹笑,轉瞬歸於沉寂,微微眯起的眼角卻被談熙看在眼裡。
“爸,這件事還沒弄清楚,不一定是她。”秦天霖突然開口,所有人目露詫異,包括談熙。
可轉念一想,她若成了小偷,秦天霖的臉往哪兒擱?
“二哥!你被她下**了?!今天我和媽讓傭人把該找的地方都找過,除了她,還有誰會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秦天美叫囂,怒目而瞪,好像丟東西的人是她。
“說完了?”談熙淡淡開口,“那好,現在輪到我說。”
“第一,我才知道大嫂丟了東西;第二,不是我拿的,別想往我頭上扣屎盆子;第三,沒有證據就閉嘴,捉姦在牀,捉賊拿贓,別欺負我讀書少,”
“爸媽,你們看,她做錯了事還這麼囂張!呵,你要證據是?敢不敢把包裡的東西翻給大家看看?!”
陸卉伸手,在女兒腰上揪了一把,目露警告。
這樣太明顯,只會惹人懷疑!
秦天美表情訕訕。
談熙已經有所警惕,回想起剛纔指尖觸碰到的那抹沁涼,咯噔一聲。
心,跌落谷底。
“你到底敢不敢?”
“敢,或不敢有什麼關係嗎?我說了,不是我,就沒必要證明什麼。”
“我看你根本就是心虛!”
“好啊,你懷疑我,要翻我的包,那我現在覺得你很有可疑,那你是不是也要當衆翻翻自己的包,以證清白?”
“血口噴人!”
“你之前說的那些,難道就不是血口噴人?”
“我讓你亂說!”目光一恨,驟然起身,朝談熙猛衝過來,伸手搶她挎包。
談熙沒想到秦天美會像個潑婦一樣,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說動手就動手,她下意識拽住。
秦天美咬咬牙,狠狠發力。
啪嗒——
肩帶斷了。
秦天美重心不穩,抱着挎包往後仰,在衆人錯愕的目光下,自由落體,後腦勺着地。
一聲悶響,光聽着都疼。
她卻不管不顧,自己坐起來,把包向下一扣,嘩啦,零零碎碎的東西撒開一地,溼紙巾、脣膏、防曬霜、鑰匙……
叮!
輕微脆響,紅光一閃。
兩枚耳釘靜靜躺在地板上,切割完美的紅寶石,一看便知價格不菲。
人贓並獲!
所有目光齊刷刷射向談熙,秦天美的尖叫——
“是她!就是她偷的!難怪……前幾天,我在jmmychoo專賣店門口看見她,要進不進的樣子,一看就是沒錢!沒想到,她竟然偷大嫂的首飾去賣!”
岑雲兒上前撿起那對耳釘,泫然欲泣,“找到了……我明天就戴給爸爸看,他一定會很開心……”
秦天奇抱着她,眼底劃過心疼:“我們結婚那天,爸親手替你戴上這對耳釘,就是希望咱們今後的日子開開心心,紅紅火火,所以,不能哭,要讓他放心,對不對?”
“嗯!我知道……可是,爸爸他……”
又是一陣嚶嚶低泣聲。
談熙頓時瞭然,難怪這兩人一天一夜沒回家……
“談熙!人贓並獲,你現在還有什麼話說?”陸卉冷笑,端出一家主母的威嚴,凜然不可侵犯。
“我懷疑有人栽贓陷害。”
心裡越慌,臉上就越平靜,她很確定自己沒拿,看來,這個家裡有人想整她!
呵,還真是好算計,挑秦晉輝在的時候發難,這是存了一擊必中的心思,不給她留任何翻盤的機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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