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聖一百一十七年冬至日,天聖皇朝第五代帝王駕崩,享位三十年。
這一代帝王在政期間,是天聖皇朝有史以來最不安平階段。南樑等稱臣的小國坐大,相繼不再納貢,暗中儲蓄兵力,已經不再受天聖掌控,甚至各國因邊境利益還會發生兵力動亂。比如天聖一白零二年的鳳凰關之戰。天聖攻打南樑鳳凰關,南樑國師一人之力退卻天聖十五萬雄兵。比如因北崎小國暗中插手禍亂,十年前的北疆動亂,榮王和文伯侯前去平亂,文伯候爲國捐軀,榮王在毒瘴之地染了毒氣病死歸京的途中,天聖一下損失了兩位王爵。
十年前,文伯侯府一夜之間被人滅門,滿門三百多人,只有幸生還一名世子容楓。
五年前,藍氏一門因藍妃獲罪,被誅九族,連根拔起,只留下一個皇姓外孫夜天逸。
大事頗多,小事不知凡幾,天聖年年不太平。
今年,二皇子和四皇子謀逆逼宮,以二皇子身死,四皇子入獄,皇帝駕崩爲哀符,爲這一代皇帝的一生劃上了句號。
無論後史如今評價這位皇帝,他卻再不能睜開眼睛看一眼他一生重如性命的江山基業。
容景和雲淺月站在靈臺寺的佛堂,聽到青影稟報這一則消息時,二人齊齊沉默。
老皇帝本來還可以再有月餘壽命,如今突然駕崩,自然和夜天傾、夜天煜兩人逼宮傳位脫不開關係。但更脫不開關係的是他發現他已經無能爲力再坐在那把椅子上執掌他人的生死,一生呼風喚雨,衆生跪拜在他腳下,如今卻連說一句話都沒人再聽,他是活活被氣死的。不過每一代帝王登基伊始,都會風采鼎盛,暮靄遲遲之時,都會無盡蒼涼。老皇帝當然也逃脫不了這個命運。
容景沉默片刻,對青影擺擺手,“知道了,退下吧!”
青影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雲淺月沉默地想着老皇帝終於死了,但他死了也許未必見得比他活着的時候她的日子會好過,他死了,有一個人會成爲這個天聖皇朝最有力的接班人。那麼以往十年糾葛,她以後的日子,怕是不會輕易好過。
沉默片刻,雲淺月看着容景,出聲詢問,“我們是現在回去,還是等一等再回去!”
“天色晚了,我們今日不回去了,就宿在這裡的後山別院吧!”容景溫聲道。
雲淺月點點頭,他不想去皇宮給老皇帝奔喪,自然沒意見,她轉過頭,重新看着面前那一尊大佛,嘴角扯了扯,低聲笑道:“夜天傾,我想你是即便死了,也不想在黃泉路上再見到這樣的父親吧?既然如此,那你就走快一些,趕緊喝孟婆湯,趕緊鑽進六道輪迴。下一輩子別生在天子之家了。富貴從來就如煙雲,實實在在的還是尋常的幸福而已。”
容景看着雲淺月,沉靜的眸光忽然輕輕地劃過一絲波紋。
“走吧!一日沒吃飯,我餓着了,你我去後山烤魚吃!”雲淺月轉回身,伸手拉住容景,對他語氣輕鬆地道。
“烤魚?”容景挑眉。
“嗯,我想吃烤魚了!”雲淺月道。
容景笑了笑,緩緩點頭,“好!”
二人達成一致意見,齊齊轉身,來到慈雲方丈面前,容景對慈雲方丈道:“後山別院今日就借了我們吧!勞煩寺中衆僧今日在此作法一夜。明日我會派人將香油錢送來。”
“景世子客氣了!這是畢寺應該做的法事。景世子和淺月小姐既然留在畢寺落宿,隨意就好!”慈雲方丈連忙站起身,恭敬地道。
容景點點頭,不再說話,拉着雲淺月出了達摩堂。
達摩堂外,這麼片刻的功夫,已經下起了厚厚的一層雪花,天地間白茫茫一片。整個清泉山靈臺寺都籠罩在一層白茫茫的雪色中。腳踩在地上,踏着雪,落下深深的印痕,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裡面是傳遍漫山遍野的誦經超度聲,外面是天地裹了一層銀裝,萬物俱寂,只有大片的雪花飄落,潔白純淨。
二人剛一走出,頭上身上便落下大片的雪花。
雲淺月眨眨眼睛,雪花順着她長長的睫毛滑落在地,與地面上堆積的血凝結在一起。她忽然伸手抱住容景的腰,俏皮地看着他笑。
容景微微側身,偏着頭看雲淺月,好笑地看着她孩子氣的神色,笑問,“如今還想去吃烤魚嗎?”
“想!”雲淺月點頭。
“那我們就去吃!”容景笑着摸摸她的頭,溫潤的手掌再拿開,手心被沾溼了一層水,他好笑道:“要不要讓青影拿一把傘來?我們這樣子的話,不等到香泉水邊,都該淋溼了。”
“容公子,你到底有沒有雪天出來過?”雲淺月歪着頭看着容景。
容景似乎想了一下,搖搖頭,“沒有!”
“怪不得!”雲淺月嘟囔,想着他被十年寒毒折磨,這樣的雪天出來,對他有寒毒的身體來說無異於雪上加霜。她看着他的臉取笑道:“這點兒常識都不懂嗎?還博學多才呢!我看你榮華冠蓋的名聲該讓給我了。下雨淋溼人,下雪是淋不溼人的。”
容景輕笑,“是嗎?”
“自然!”雲淺月笑看着他。
“可是你的衣服很快就要溼了,你確定你不用打傘?”容景好笑地看着雲淺月問。
雲淺月一愣,收回視線,看向自己,這才發現自己的衣服真的溼了一層,只不過今日早上起來及笄之禮,一身正裝,她穿得比較厚,所以沒感覺出來,她訝異地問,“怎麼會溼?這是下雪啊!不是下雨。你看地面都厚厚一層積雪都不化的,到我身上怎麼會化?”
容景笑看着她,如玉的手點了點她的額頭道:“因爲你修習的是鳳凰真經,是屬火性。這個功力的好處就在於從你身體被打通奇經八脈後,它會隨着你日常習作自行融會貫通修煉。如今你的武功大約是剛剛過了第九重的春風化雨,正進入鳳凰真經的最後一重天雷地火階段。你想想,這兩重功力都有催化事物的作用,你如今不收斂真氣,雪落在你身上,如何能不溼了衣服?”
“原來是這樣!”雲淺月恍然,用手捶捶腦袋,有些鬱悶地道:“容景,我的腦袋真不好使了,越來越笨了,怎麼辦?”
容景低笑,伸手握住她的手,“你本來也不聰明!”
雲淺月瞪眼,“我本來很聰明的,是跟着你在一起之後才變笨的!”
“原來是這樣!不過你笨一些也沒什麼不好,以後有我。你這麼笨,我只能努力變得更聰明些吧!”容景狀似無奈地一嘆。
雲淺月無語地看着他,她一時想不通而已,有那麼笨嗎?這個人……他還要變得更聰明?多聰明纔是多?那笨的人還要不要活了!
容景好笑地看着雲淺月,用衣袖擋住她頭上,清聲吩咐,“青影,去取一把傘來!”
“是,世子!”青影在暗處應聲。
雲淺月仰着臉看向頭頂上方,月牙白的雲紋水袖遮住了她的頭頂,似乎就像是爲她遮擋了一片天,落在她頭頂的雪花都被他衣袖擋住,一片也落不到她的頭上,她仰着臉輕笑,“人家好好的一等一的隱衛,被你指使成了打雜的了!”
容景含笑道:“沒辦法,誰叫我的女人沒有大要求只有這小小的要求呢!他英雄無用武之地,也只能如此了。”
雲淺月聞言笑着白了他一眼,“多大的要求才算大?”
“至少不是拿一把傘爲你擋雪。”容景笑道。
雲淺月收回視線,看向前方,大片的雪花極爲密集,靈臺寺的房脊屋頂都被銀白覆蓋。這樣純淨的氣息,和皇宮早先的鮮血濃郁形成鮮明的對比。她想着皇城內此時也早已經被這一場大雪覆蓋了吧?多好,可以掩埋一切。她收回視線,忽然笑問,“聽說過烽火戲諸侯的故事嗎?”
容景長長的睫毛微眨,“可以說說!”
“你給我烤魚,我給你講故事!”雲淺月趁機提出條件。
“好!”容景笑着點頭。
這時青影拿着一把傘來到,遞給容景,容景伸手接過,撐開傘,這一把傘很大,可以將兩個人輕易地裹在傘中。雲淺月抱着容景的胳膊不放,將半個身子的重量都依靠在他身上。容景無奈地對她笑笑,只能任他倚着,撐着傘擡步向後山的香泉水走去。
一把傘下,兩道身影,在漫天的大雪中,自成一道如畫風景。
“容景,你凍不凍手?”走了一段路之後,雲淺月仰頭看着容景。
容景看着她依然孩子氣一般地抱着他的胳膊,勾脣一笑,道:“凍手到是不,但你再這樣抱着我的手臂走下去的話,我就累得沒勁給你烤魚了。”
雲淺月眼皮翻了翻,“這算什麼,我還沒讓你揹着走呢!”
“你還想讓我揹着你走?”容景笑着揚眉。
雲淺月打量他一眼,放開他的手臂,擺擺手道:“算了,看看你這副小身板,瘦得跟竹竿子一樣。我若是真讓你揹着,這魚不用烤了。”
“雲淺月,你知道懷疑男人的能力的後果是什麼樣的嗎?”容景看着雲淺月。
雲淺月擡眼望天,“不知道!”
容景忽然伸手,將雲淺月的胳膊拽住,輕輕一揮衣袖,她的身子直線被拋向了上空,雲淺月沒防範,驟然被扔出,身子離地,飄在半空中,她“啊”地輕呼一聲,身子在半空中停頓了一下,須臾,驟然向地上墜去。
容景站在原地不動,看着雲淺月被拋到半空中,又急速墜下,脣瓣掛着一絲笑意。
雲淺月在距離地面三尺時本來能運功掌控住身形,但她清楚地看到容景嘴角的笑意,心一橫,眼睛一閉,也不運功,等着直直栽到地上。
就在她即將接觸地面的一瞬間,容景輕輕擡手,月牙白的水袖滑過她的臉,她的手臂被他的手輕飄飄拽住,微微一擡,她的身子被輕飄飄甩起,輕輕地甩在了他的後背上。
容景秀雅筆直的身子微彎,但那一手打着的傘卻紋絲未動,頃刻間遮住了傘下的二人。
雲淺月閉着的眼睛睜開,看到的就是自己趴在了容景的後背上,他本來瘦削的背影卻穩穩地支撐着她的重量。她眨了眨眼睛,忽然伸手捶了他一下,罵道:“你發什麼瘋?”
“好玩嗎?”容景一手托住雲淺月,一手打着傘,笑問。
雲淺月微微哼了一聲,“若我沒武功,被你這麼扔了又接住,此時早去見閻王了。”
“怎麼會?即便你沒有武功,我不讓你去見閻王,閻王也帶不走你。”容景笑了笑,揹着雲淺月向前走去。
雲淺月看着他,只看到一支白玉簪束着他三尺青絲。她收回視線,轉回頭,看到本來兩個人的腳印只剩下一個人的腳印,她看着那一串筆直的腳印,忽然笑了,回過身,懶洋洋地趴在她的身上,笑問,“容景,你還真揹着我走啊?”
“淺月小姐有要求,景一定要滿足。”容景笑道。
雲淺月伸手奪過他手裡的傘,打在兩個人頭頂,一手勾住他脖子,將腦袋靠在他脖頸上,笑道:“那容公子能背淺月小姐走多久啊?”
“一輩子如何?”容景手中沒了傘,用兩隻手拖住雲淺月,笑問。
“兩輩子不行?”雲淺月揚眉。
“只要你願意,十輩子都行!”容景聲音隱了一絲濃郁的笑意。
雲淺月哼唧了一聲,將勾着他脖子的那隻手伸進他衣領裡,頓時感覺溫溫熱熱的暖意,她嘴角扯開,笑得軟軟的,“這可是你說的啊,十輩子,一輩子都不能少。”
“好,我說的!”容景輕輕吸了口氣,低頭看了一眼伸進自己脖頸的小手,笑着應聲。
雲淺月不再說話,聽着容景輕輕淺淺的腳步聲,聽着雪打在傘上發出簌簌而落的聲音,聽着遠遠傳來隱隱約約的誦經聲,聽着容景和她彼此的心跳聲,她忽然忘記了今日血染皇城,血染皇宮,血染聖陽殿,只記得今日是容景及冠,她及笄,他們成人之禮的大日子。她閉上眼睛,享受着一方傘下,這個如玉無雙男子用他的後背揹着她的靜謐溫暖。
半個時辰後,來到香泉水旁。
容景停住腳步,微微偏頭笑看着雲淺月問道:“還不想下來?”
雲淺月躺在他背上的腦袋擡起,笑嘻嘻地看着他,“累嗎?”
容景搖搖頭,“不累,不過你烤魚!”
“好!”雲淺月痛快地應聲,拍拍容景的手臂,他鬆開手,她從他後背滑下來。將傘遞給他,歡快地道:“你等着,我去抓魚!”
容景含笑點頭。
雲淺月打量眼前,香泉山頂是溫泉的原因,即便在這冬至大雪天,四處都被白茫茫的大雪覆蓋,但香泉水依然未凍結,高崖流下的瀑布聲響成爲這後山谷靜寂中和悅的音符。她足尖輕點,飛身上了一處樹梢,從上面折下兩根樹枝,揮手輕輕一甩,一根樹枝被她扔在了水面上,她緊隨着飄身落在了樹枝上,一手拿着另一根樹枝低頭向水裡看去。
不多時,插了一條魚上來,她掂了掂,大約有二斤,轉身問容景,“一條夠不夠?”
“大約不夠!”容景笑道。
雲淺月表示知道了,再次低頭向手中看去。不多時,又插了一條大約二斤的魚上來。再次問容景,“這回呢?”
容景看了一眼她兩手的雨,笑着點頭,“夠了!”
雲淺月扔了樹枝,拿着魚,飄身上岸。
容景剛要伸手接過,雲淺月躲過他的手,笑着道:“容公子揹我辛苦了一路,這一頓烤魚就當我犒勞你吧!”
“能嚐到淺月小姐的手藝,是景的榮幸!”容景笑着點頭。
“文縐縐的!”雲淺月笑着嗔了他一眼,抽出腰間的碎雪,給魚開膛破肚。
容景打着傘站在雲淺月的身邊,擋住落在她身上的雪,看着她用碎雪殺魚,慢悠悠地道:“若是讓造劍的人知道雲淺月用天下三大名劍之一的碎雪殺魚,如此糟蹋好劍,怕是坐骨多時,也會從土裡蹦出來找你拼命。”
雲淺月叱了一聲,反駁道:“好劍的用處理當用來果腹,不該用來殺人。”
容景輕笑,頷首,“說得也對!”
雲淺月不再說話,專心殺魚,這樣的事情她做過數次,得心應手,不多時就將魚洗乾淨,拾了乾柴,架上火,乾柴經過她用內力催幹,燒得極烈,即便漫天飄落的雪花,也打不滅火苗,她將魚架在火上,做好一切,拉着容景坐在了一旁的大石頭上。
“你似乎忘了一件事情!”容景見雲淺月一心盯着火,提醒她。
“嗯?”雲淺月偏頭看着他。
“烽火戲諸侯!”容景道。
雲淺月恍然,笑看着他,“你確定你真要聽?”
“如今閒來無事,可以聽聽。”容景也笑看着她。
“好吧,那我就給你講講這段故事。”雲淺月想了一下,道:“西周末年,周宣王去世,他兒子周幽王即位。周幽王殘暴昏庸,荒淫無道,重用佞臣,殺害忠良。其中有褒國國君褒勸諫他,被他下獄治罪,褒國爲了營救褒,遂進獻美人褒姒,以贖其罪。果然,周幽王見到褒姒的美色驚爲天人,愛煞了褒姒,百般取悅美人,但美人就是不笑,在佞臣的攛掇下,於是想出了”烽火戲諸侯“的主意。就是將京城遇到大兵來犯時才啓用到的烽火臺點燃。待各路諸侯看到烽火臺燃起烽火,快馬加鞭趕來相救,才發現是個騙局。諸侯憤怒,而褒姒終於大笑。周幽王兀自陶醉在美人開顏的喜悅之中,一而再、再而三烽火戲諸侯。不久後,外敵進宮,周幽王再染烽火臺,屢屢受騙的諸侯再也不上當了,無人來救,於是周幽王被斬殺,褒姒被掠走,西周滅亡。”
“一笑傾國!”容景聽完後笑着道。
“嗯!當真是一笑傾國!”雲淺月點頭,動手翻了翻魚身,之後轉回頭,雙手抱住容景的腰,仰着臉看着他問,“你剛剛說我可以有大要求是不是?比如若你爲君主,我也效仿褒姒,你會不會爲我點燃烽火臺?”
容景眸光微閃,低頭笑看着雲淺月,提醒道:“雲淺月,你這話大逆不道!再說你這是什麼破比如。我若爲君,焉能殘暴荒淫?你如何能成得了褒姒?”
“你還怕大逆不道?你別管我這個是不是破比如,你就說會不會吧!”雲淺月道。
容景笑看着她的眼睛,她眼中如一汪清澈的湖面,能倒映出他的容顏,他笑道:“若是我,烽火戲諸侯做什麼?何不傾國相送?到時候別說你想點燃烽火臺,就是一把焚燒了烽火臺,也可以,”
雲淺月一把推開他,笑罵,“更加昏庸無道!”
容景身子晃了晃才坐穩,笑而不語。
這時,烤魚的香味飄散開來,雲淺月的全部心神都被集中到了烤魚上。不多時,魚烤熟,她先遞給容景一隻,又自己拿起另一隻,二人一人插着一隻二斤多的魚吃了起來。
雲淺月狼吞虎嚥片刻後轉頭,就見容景坐在那裡,月牙白錦袍,容顏如玉,明明如貴公子一般該坐在最高雅之地品茶下棋,或者面前擺着山珍海味,偏偏如今手裡拿着一隻烤魚,但是看起來,在這飄雪中卻是如此素雅如畫,雅緻俊美。她嘖嘖了兩聲,口中一邊嚼着魚,一邊嘟囔道:“真是有違天理!”
容景瞥了她一眼,眉梢微挑,笑道:“手藝不錯!”
雲淺月轉回頭,繼續專心吃魚。
兩人吃完魚,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地面上的雪已經下了一尺深。容景當先站起身,對雲淺月伸出手,“上來,我揹你回去!”
雲淺月搖搖頭,對他道:“不要了,你在前面走,我跟在你後面。”
“你又打什麼主意?”容景好看着她。
“今日你我成人之禮,我不該打些主意嗎?”雲淺月看着他。
“你不怕淋溼了?”容景拿着傘問。
“不怕,反正回去要沐浴。”雲淺月搖頭。
容景見她打定主意要跟在他後面了,笑着搖搖頭,打着傘擡步向前走去。
雲淺月跟在他身後,將腳伸進他踩過的腳印裡,瞄着他的腳印走。一步一步,以前看過好多人這樣走,感覺有些傻氣,可是如今臨到自己,忽然覺得好幸福。有這樣一個人,他願意揹着你,不計勞累;有這樣一個人,他願意爲你做一切,不計後果;有這樣一個人,你願意站在她身後,踩着他的腳印,陪着他一起走。這樣尋常的幸福,不是遙不可及。
容景回頭看了雲淺月一眼,忽然好笑,“雲淺月,你多大了?”
“十五!”雲淺月低着頭專心地走着,聞言誠實地回答。
“真是個孩子!”容景笑着轉回頭。
“容景,我成人了!”雲淺月擡起頭,矯正他。
容景腳步微微一頓,忽然笑意深深地道:“是啊,你成人了呢!我也成人了!”最後一個尾音意味不明,飽含無盡深意。
雲淺月腳步一頓,嘴角笑開。
二人不再說話,一前一後,來到了後山別院。
早有人從門口打掃出一條通向房間的路,容景和雲淺月徑直進了房間。容景放下傘,回身看着雲淺月,快去沐浴,明日你染了風寒就麻煩了。
“一起沐浴怎麼樣?”雲淺月一邊脫下溼淋淋的外衣,一邊問容景。
容景輕咳了一聲,撇開眼睛,對雲淺月道:“雲淺月,這是佛門聖地!不宜褻瀆。”
雲淺月翻了個白眼,轉身進了屏風後。
水是溫熱的,驅除了一身寒氣。雲淺月將自己埋在水中,什麼也不想,不多時,竟然睡了過去。
容景在另外的房間沐浴換了衣服出來,還沒見雲淺月出來,也聽不見屏風後響動,他走過去,伸手挑開屏風,就見雲淺月腦袋枕在木桶邊沿睡着了,他走到木桶旁,靜靜看着她,水依然有些溫熱,冒着淡淡的水汽,水中的女子一張純淨的容顏,眉眼如黛,清麗脫俗,微闔着眼睛,睡意安然。沒有了醒着時候的黏人,靈動,慵懶,散漫,甚至高興時開懷大笑,悲慟時無聲落淚,譏誚時嘲諷,冷笑時清冽等等,這一切的都沒有,就這樣簡單地毫無防備地睡着,讓他的心忽然漲得滿滿的,如玉的手輕輕擡起,去觸摸她的睡顏。
雲淺月似乎被吵到,鼻子皺了皺。
容景撤回手,看着她,片刻後,忽然一嘆,“雲淺月,你真是我的劫數!”
雲淺月一動不動,徑自睡着。
容景收斂起眸中盪漾的情緒,輕輕伸手,將她從水裡撈了出來,玉體玲瓏有致,肌膚如白玉凝脂,觸手處,溫滑如錦緞。他低頭看了一眼,輕輕吸了一口氣,抱着她出了屏風,將她放在牀上。
雲淺月的身子剛一沾到牀,徑自翻了個身,裹着被子睡去。
容景站在牀前看着她,見她沒有醒來的跡象,散去了眸中的氤氳霧色,好笑地搖搖頭,也躺了下來,將她被子掀開,將嬌軟的身子攬進他懷裡,也閉上眼睛。
靈臺寺鐘聲依舊,誦經超度聲穿透飄飄大雪傳達到後山,清寂空靈。
這一日,容景和雲淺月選擇了這樣的方式在血染皇城,逼宮奪位,皇子一死一入獄,皇帝駕崩,舉國節哀等等一系列的大事中什麼也不管什麼也不理地過了自己的成人之禮。
漫天大雪下了整整半日又一夜,第二日清晨,大雪依然未停。
雲淺月醒來,見容景正睜着眼睛看着他,她眨眨眼睛,在他懷裡拱了拱,語氣黏黏地問道:“什麼時辰了?”
“辰時了!”容景清潤的聲音微微暗啞。
“外面依然下着雪?”雲淺月又問。
“嗯!”容景點頭。
“帝王駕崩,都該做什麼?”雲淺月又問。
“宣讀遺詔,新帝即位,給大行皇帝大殮裝棺,之後皇室所有人守靈三日,齋戒七日。由欽天監擇吉日吉時發喪。發喪之後,籌備新皇登基大典,各國來賀。”容景道。
雲淺月蹙眉,“老皇帝突然而死,能有遺詔?”
“自然是有的!他早已經知道自己不久於世,又怎麼會沒有遺詔?”容景道。
雲淺月默然,不再說話。
“起吧!我們回京!”容景看了她一眼,低聲道。
雲淺月點點頭,從容景懷裡退出身子,這才發現她未着寸縷,她的臉紅了紅,但並沒說話,伸手拿過衣服往身上穿。
容景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披衣起身。
二人打點妥當,出了房門,入眼處天地一片白茫茫,地上的積雪一夜之間又加深了一尺。院子中間早已經被人掃出了一條道,但簌簌飄落的雪花很快就覆蓋上一層雪白。
容景拉着雲淺月的手,打着傘出了房門,向院外走去。
二人剛走到別院門口,就見慈雲方丈匆匆趕來,見到二人,連忙恭敬地道:“景世子,淺月小姐,宮裡皇上身邊的大總管文公公來了,說七皇子聽說您二人在這裡,命他來請您二人儘快回宮。”
“七皇子?不是新皇?”雲淺月看着慈雲方丈挑眉。
慈雲方丈搖搖頭,“文公公稱呼的是七皇子,不是新皇。”
“好,方丈辛苦了!我們這就回京。”容景點點頭,拉着雲淺月向山門走去。
慈雲方丈雙手合十,打了個佛偈,跟在二人身後送出山門。
來到山門口,山門口停了兩輛車,一輛是明黃的馬車,車前等着凍得臉色通紅的文萊,一輛是通體黑色的馬車,車前坐着絃歌。
文萊一見二人出來,連忙上前,恭敬地道:“景世子,淺月小姐,七皇子讓奴才才請您二人即刻回宮。”
“知道了!”容景看了文萊一眼,拉着雲淺月走向他的馬車。
絃歌立即挑開車簾,雲淺月當先跳上車,容景收了傘,也緩緩探身上了車。二人上車後,簾幕落下,絃歌一揮馬鞭,馬車離開了靈臺寺。文萊連忙上了車,揮鞭趕着馬車跟在了容景馬車之後,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向皇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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