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劉玄清的底細,十一娘還是裴五娘時就摸察過,當然不會一無所知。
當年她之所以關注劉玄清,只因爲這位咸宜觀主挑釁生事,十一娘那時就準備打擊報復,不過還沒來得及動手,就被先帝賜婚,這纔沒顧上罷了。
十一娘本人倒未與劉玄清直接結怨,當年劉玄清也犯不着挑釁她這麼一個閨閣女子,事實上劉玄清挑釁針對的是瑩陽真人。
那時德宗在世,上清觀爲衆多士人才子爭相拜訪之地,可謂聲名遠揚,而劉玄清尚還默默無聞,不過是奉承討好了韋郡王妃,因爲經常出入義川王府,便自恃躋身權貴,很有些不可一世。
於上遞了拜帖,想要求見瑩陽真人。
然而瑩陽真人對韋郡王妃本來就不存好感,更不說劉玄清,是以沒有理會。
劉玄清不待迴音,居然貿然登門,當然被卻之門外,她卻不依不饒,在上清觀外吵鬧不休,正巧遇見裴五娘,是以受到呵斥,鬧了好大一個沒臉,結果劉玄清就四處散佈謠言,將瑩陽真人過去那段情事翻出來議論,話說得十分不堪。
瑩陽真人懶得計較,十一娘卻是“勤奮”人,哪能忍受恩師受辱,不過當時她甚至都不知道劉玄清是從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的跳樑小醜,所以才暗下摸察一番。
劉玄清原是蒲州人士,也算詩書之族出身,但並非名門大姓,家族根底不深,她祖父爲英宗朝明經及第,官職做到長史,父親也通過科舉入仕,但沒有祖父那樣順遂了,只做了一任縣令,就因考評不佳而斷絕升遷。
劉明府有兩個女兒,劉玄清是長女,小女兒便是喬氏之母。
小劉氏既然能嫁入大姓庶支,劉玄清這個長女婚配也理應相當,然而與小劉氏的溫順天壤之別則是,劉玄清自視甚高,根本就看不起那些所謂大姓的沒落庶支,但又因自身門第限制,也嫁不進真正高門顯望,於是她本着既然不能攀貴至少求富的心態,鬧着要嫁入富商之家,誓死不肯受窮。
雖則天下有士農工商之分,劉家處於士之一級末等,論來女兒嫁去富商門第也不算丟臉——注意,富商可不能與小商販等同。
事實上便是大姓門第,也可能偶爾與商賈聯姻,多是嫁個庶女,以賺取一筆豐厚聘金。
然則劉玄清之父儘管仕途不順,卻還有幾分矝傲風骨,無論如何都不答應與商賈聯姻。
而對於富商而言,即便想娶個名門閨秀回家改善門庭,有的是大姓世族選擇,也根本看不上劉家這等寒微門第。
劉玄清眼看走常規途徑不能達到目的,於是劍走偏鋒,自己擇選了一個富商子弟,據說也生得貌比潘安,還是家中嫡子。
一番“邂逅”、鍾情、私許終身的過場,劉玄清終於攛掇成功那富商子弟與她私奔,她便是這樣離開蒲州到了長安。
大周民風開放,雖禮法上也有“奔者爲妾”之限,然則/民衆並不以此類事情爲鄙夷不諒,甚至不少家長因爲心疼子女讓步妥協,反而成爲美談,劉玄清當時打的就是這個如意算盤。
然而她運氣實在不好,精心擇選的良人家境雖然富足,父親卻是個火暴脾性,再者也不僅只這一個兒子,得知兒子竟然與人私奔後,火冒三丈,堅決不肯承認這樁姻緣,而那男子又確實是個名符其實的繡花枕頭,除了皮相生得不錯這個優點,簡直就是四肢不勤、五穀不分一無是處,還受不得苦,從家裡帶出的錢銀揮霍一空後,起先還能找親戚朋友打打秋風,時間一長,再沒人容他們白吃白住。
劉玄清當年身懷六甲,男子卻終於厭倦了在外飄泊,最後一回寄書回家懇求父親看在“妻子”懷孕份上容許入門的要求被拒後,居然拋下劉玄清不顧,自己回了蒲州。
劉玄清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多得當年咸宜觀主收容,纔沒餓死長安,順利產下女兒,又得觀主資助,抱着女兒回去蒲州。
卻得知男子竟然已經娶妻,並且富商拒不承認劉玄清之女爲自家骨肉。
當年劉玄清私奔,將劉父也氣得半死,不過到底還是心軟,沒有置劉玄清母女不顧,將二人收容在家,劉玄清卻不甘於就此“沒落”,仍舊四處勾搭富貴子弟,鬧出不少醜聞,把老父生生氣死,於是她兄長再也容不得這麼一個妹妹,母女二人再度被掃地出門。
兄長倒也沒有“斬盡殺絕”,尚且分給劉玄清母女田宅安居,然而劉玄清哪裡甘心終身潦倒,見蒲州的確沒了機會,將親生女兒丟入山野死活不顧,自己賣了田宅籌得路資再度入京。
當時她倒也明白自己青春已大、美貌不再,嫁入豪門富家的心思總算徹底放下,卻編造出一段悽慘經歷,諸如夫婿棄之不顧,父兄也棄之不顧,女兒病死等等,終於博得咸宜觀主同情,收她爲徒,劉玄清因而成爲女冠。
跟着咸宜觀主,劉玄清倒也雲遊過不少地方,學得醫術、道術皮毛。
後來師傅過世,劉玄清便成了咸宜觀的新主人,也總算是在京都站穩腳跟。
再後來就是她憑藉奴顏卑躬與甜言蜜語處心積慮贏得韋郡王妃青睞。
“數載之前我就察得仔細,義川王妃之所以對劉氏青眼有加,一則是相信劉氏所謂丹藥能保她青春長駐,甚至期望於治癒不孕,另外,劉氏諫言斂財之法,也甚投義川王妃心意……劉氏與小韋氏串謀,弄出不少裝神弄鬼之事,專揀商賈下手,或以符咒解厄或以丹藥養生,以此訛詐錢財。”十一娘說道。
賀湛頷首:“你從前察知情況與我這時所察並無出入,不過劉氏因爲有韋郡王妃造勢撐腰,這幾年來名聲大躁,兩個女人之貪慾更加膨脹,詐財之舉早已經不限商賈。”說到這裡,賀湛眉目間籠罩上一層寒氣:“兩年之前,劉氏所煉丹藥就曾害死一條人命!”
後來之事,十一娘當然不甚了了,追問道:“詳細如何?”
“死者畢氏,夫爲西市絲綢店主,因體虛之故調養久不見好,聽傳劉玄清名氣,故登門求藥,然則服丹不過一月,吐血而亡,家人懷疑是受丹藥所害,上門理論,卻反遭毆打,不服告官,但有義川王妃爲劉玄清撐腰,結果可想而知。”賀湛冷笑:“官衙定斷,畢氏本已病入膏肓,與劉玄清並無干係,根本不顧死者家屬請來人證,長期爲畢氏診脈醫者聲稱死者不過是內虛之症,根本不會危及性命。”
十一娘蹙眉:“既然出了這事,縱然劉玄清未得懲治,世人總該有所戒防罷,怎麼還會輕信劉氏,就不怕步了畢氏後塵?”
“這事根本不曾鬧開,連畢氏之夫也受到威脅,在長安不能立足,只好另謀出路,就算有人略有耳聞,居然也以爲是劉氏遭遇到訛詐,她反而是受害人。”
賀湛又說:“劉氏那些信徒,早不僅限商賈,這時便連顯望,也不少向她求丹者。”
十一娘直覺哪處不對,擰着眉頭細細思索,忽然說道:“劉氏聲名遠播,不僅僅是小韋氏功勞罷,憑小韋氏勢力,也不大可能輕易擺平一樁命案並且乾淨得連議論都沒有半句,這後頭,應當是有太后撐腰,可太后爲何縱容劉氏?”
“難道不是因爲小韋氏之故?”
“據我對太后瞭解,還不至於。”十一娘說道:“我猜測,劉氏勢必還有利用之處,可想來想去除了這個神棍名聲,再無其他。”
賀湛也很快想明白了其中明堂:“垂簾聽政,也許會利用什麼天意神權。”
說完,他卻重重一拍茶案:“自打出了那樁命案,小韋氏與劉玄清倒也心懷顧慮,畢竟她們只能威脅商賈,但倘若是高門顯望有誰因爲服藥而亡,就沒有這麼容易平息事態……因而,劉玄清這惡婦竟然暗下脅迫平民試藥,兩年之間,她手裡無辜性命已經兩隻手掌都數不過來,便是最近,還出了一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