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二零、迷茫的路標
闖入無光城的不速之客,比起大部分魔石使者所預料的時間還要早一些。
由於藍色普雷諾思全面撤退的而幾乎算是拱手相讓的東部戰場雙方陷入停滯的狀態。雖然潮汐之夜在離開時破壞了地形,阻止了坦克的繼續推進,但是後續而來的他國軍隊卻輕而易舉地佔領這片無主之地。
同樣地從其他地方增援的魔城軍來到這裡的時候,這裡已經遍佈了四處探險的玩家和駐紮的各國部隊,接下來又是一場用人數堆出來的血戰。
將被打殘了的四個戰場讓給後來的第二梯隊和跟地鼠似涌出來的玩家,尤拉魯沙和共濟聯的任務算是完成了。
至於中央區域和無光城,都鍺女王和耶津委員長都沒有打算去碰那裡。
魔導戰艦內,兩位位高權重的女性正在悠閒地享受夜宵。
“這次不論成敗,對於閣下來說都已經不重要了吧。”
說到底魔城對於這個世界的威脅,在都鍺女王心中並沒有說起來那麼迫切。她想要看到的並不是魔城被消滅,而是全人類一起齊心協力跟魔城戰鬥,僅僅如此。
擁有魔導戰艦,根本就沒有出動步兵的尤拉魯沙從頭到尾都處於極其有利的位置。沒了魔導戰艦,兵力的運輸和火力支援都會出現巨大的缺口,尤拉魯沙在這次戰爭中可謂是居功至偉——這份功勞大到很多人都忘記了尤拉魯沙的消耗到底有多小,戰後的人類衆國戰力對比又會變得怎麼樣。
“委員長千萬別這麼說,魔城的消滅刻不容緩,我無比希望看到這座不潔之城從這個世界消失的那瞬間。”
都鍺女王的話的確發自真心,只是有沒有把話說全又是另一回事了。
說起來卡特琳娜有些不太爽,因爲魔導坦克的損失比起想象中還要大。北部戰場已經全部移交給第二梯隊,在加上這邊開始撤退的魔導坦克,兩邊一算戰損的數據讓她真的感覺心如刀割。
“不管怎麼樣,這次的交易可以算是完美完成了吧。”
耶津委員長輕輕地攪拌着香氣濃郁的奶茶,卻沒有喝的打算。
“對抗魔城,從魔城的魔爪中保護這個世界,我覺得是全人類的義務,不應該作爲交易的內容……不過通過這次戰爭,我看到了耶津委員長的決心和手段,我認爲你擁有足夠的能力。”
都鍺女王先是用嚴肅的口吻如此說道,然後忽然一個轉折露出了和藹的表情,耶津委員長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但心裡卻忍不住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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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濟聯的情況的確已經到了不變革就沒辦法解決的程度,眼看着自己同胞被貧困和戰爭慢慢地奪去夢想和生命,我覺得這是一件無法忍耐的事情。”
“我從沒懷疑過閣下的責任感,畢竟說起人類帝國,所有人第一個想起的一定是都鍺這個榮耀的姓氏。”
“所以我才感覺到沉重的擔子,每天都惶恐不安啊。”
都鍺女王露出無奈的笑容,耶津委員長沒有接話,而是趁着這個機會抿了一口奶茶。
“忽然想起,委員長喜歡奶茶嗎?”
“喜歡,我喜歡所有令人感到溫暖的東西。”
“那閣下喜歡加糖嗎?”
都鍺女王拿起一塊手帕,優雅地鋪在小圓桌上。
“……那得看有多少糖,還有在什麼場合。”
耶津委員長拿起銀色的小鑷子,一塊塊地將方糖放到手帕上,不一會兒十八塊方糖便整整齊齊地堆在上面了。
“比較疲勞的時候,我需要一些補充能量的東西,或許就是這個數字。”
都鍺女王心裡冷哼一聲,心道耶津委員長果然好胃口。
“糖多了,奶茶本身就變得單薄了,有些喧賓奪主,我認爲有調整的餘地。”
她拿起自己那邊的鑷子,將其中的九塊方糖放了回去,然後像是挑釁一樣看了耶津委員長一眼。
“閣下之見我深以爲然,可惜有些時候可能真的需要那麼多。”
又將其六塊方糖夾回手帕上,耶津委員長不卑不亢地看了回去。
“委員長你的意思我完全明白,但是你我都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糖放得多了,有人看到然後問起,應該怎麼回答呢?畢竟不太好解釋啊,你我都不是特立獨行之輩。”
“說的很有道理,不過糖放到奶茶裡面就融掉了,誰都看不出來。十塊也好,二十塊也好……只要奶茶本身夠多,再多糖都看不出來。”
都鍺女王發出唔的沉思聲,她時而看看手帕,時而又看看耶津委員長。
“奶茶,終究是奶茶,糖多了就不叫奶茶了。”
她這次將剛剛夾回手帕的六塊方糖中的兩塊夾回去,這時候手帕上還有十三塊。
“有些時候,吃得太多容易消化不良,不利於整體的健康管理啊,就這個分量吧。”
耶津委員長表情冷峻,思考了很久最後非常艱難地點了點頭,但是她心裡早就樂開花了。
“具體的分配也是需要講究,一下子這麼多還真是吃不消。”
拿起小鑷子,耶津委員長將十七塊方糖或三或五地分成幾堆,然後放下鑷子讓都鍺女王過目。
“假如決定好分量的話,那怎麼分配就是閣下的喜好問題了,就按你說的吧。”
兩人相視而笑,然後站起來鄭重其事地將手握在一起,一切盡在不言中。
那是發自內心,最愉悅的微笑。
——因爲要說這場戰爭最輕鬆的人,恐怕就是這兩位已經完成了任務,得到了各自想要的東西的女性了。
——————
無光城,地下都市某個地牢。
外面再打得轟轟烈烈,地下都市依舊是個死城,安靜地令人心寒。
而在這個死城裡面,距離魔王居所很遠的某個地牢裡面,居然還有別的人在這裡。
希萊和藍斯這對基友被關在這個地牢已經有好一段時間了。
地牢內部已經經過裝修,比起一般賓館還要豪華——但是通過鐵欄看出去,卻是一片寂靜的廢墟,宛如兩個世界。
看守着這兩人的只有一個男人,這個男人正在自顧自地拿着記錄晶體看着裡面的東西。
“老爸~”
希萊有氣無力地對着那個男人喊,那個男人卻似乎沒聽到,沒有任何反應。
“老爸~放了我們吧~”
這裡什麼都有,想要女人甚至可以從魔石使者裡面挑一些質量高的原住民出來,輕鬆簡單。
只不過現在這對難兄難弟最想要的不是妹子,而是自由。
考慮到他們可能會妨礙魔城,哪怕只有那麼一點的可能性,他們就被關在這裡,好吃好住要啥有啥,但就是不準出來。
看守他們的正是希萊的老爸劉衡,這下什麼威逼利誘都沒用了。
都不知道喊了多少次,不管什麼手段劉衡都沒有任何反應,那感覺就好像這兩人根本不存在一樣。
“希萊,留點力氣吧,那是劉叔啊。”
“……我知道。”
希萊深深地嘆了口氣,跟着藍斯回到了地牢裡的大廳,有氣無力地一屁股坐到沙發上。
他們的所有武器裝備道具都被收走了,身上穿的都是好看不實用的貴族服飾。
被關在這裡不知道多久了,時間這個概念都彷彿消失,他們現在最想知道的是外面到底怎麼樣。
自從那一天在色雷斯首都都靈,艾莉絲脫離了天色之後,天色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個太平洋的小公主被接回家,許嵐也因爲一些家事被家裡人帶走了,他們就繼續留在那裡。那次色雷斯選王之戰的失禮,讓東方雄罕見地大發脾氣,希萊估計那老人家很久沒有被這麼打臉過了。
然後以老二殛克和東方家的公子龍晗爲首開始了對魔城的投入,東方雄以自己多年的老本還有帶到異界面前殘留下下來的幾分面子,在經過多方斡旋之後終於得到了魔王這個位置。
這個老頭這對基友都很清楚,絕對不會出面做什麼事情,於是兒子不行老子上,老二的老爸趙華嶽便成爲了這次計劃的總指揮。
雖然希萊和藍斯都不是很喜歡這個趙叔的行事作風,但他的能力的確非常出色。說實話直到殛克真正成爲魔王之前他們都覺得東方老頭的計劃只是垂死掙扎而已。
之後又怎麼樣,他們便不清楚了——魔石使者的行事讓他們不滿,東方老頭覺察到之後毫不猶豫地將他們監禁在這裡,然後便一直到現在。
“老三,說真的我思考了很久,假如當初選王之戰沒有人亂入的話,結果會是如何呢?”
藍斯很少有這種像是示弱般的表情,希萊攤了攤手。
“還能怎麼樣,被艾莉絲幹掉唄。”
“是啊。”
藍斯又嘆了口氣,擡起看着絢麗的吊燈,一時無言。
希萊在選王之戰中期就已經看清楚這一點了,只是他不願意說出來而已。
往大一點說,對於外來者,對於國家,對於家族也好,說實際一點,僅僅是他們,色雷斯是需要的。
得到色雷斯這個國家,這個設想是否成爲事實對於今後外來者在異界的發展,那是根本兩個不一樣的局面。
他們想要,家族的人比起他們更加想要百倍。
一直沉迷在四大家族,名門望族的時代的老人,又怎麼甘心在一個新世界裡面享受不了這種權力呢?
不要說什麼神魔,就是一個標準裝備的天使,足夠在現在所謂的東方親衛隊裡面殺個七進七出。錢或許可以買到強者一時的保護,但沒辦法制造強者。
因爲這已經不僅僅是遊戲了。
名門望族有錢,但有錢的不僅僅是名門望族,更加有錢的大企業大財團多得是。
這些老人,不甘心。
就是因爲不甘心,一直享受習慣的東西忽然失去了,便以爲這些東西是理所當然,然後大發脾氣。
現在這兩人的身份,放在過去或許是一個寶貴的資本,但現在卻成爲了他們最沉重的枷鎖。
一個全新的世界,完全可以自由自在的世界,卻沒辦法展開雙翅自由翱翔。
——就連成全自己兄弟的願望,送他一份禮物這種事情也做不到。
跟暴君決戰?稍稍有腦子的人都知道結果到底如何,這個想法太過無稽了,以至於現在還有很多人以這個爲笑柄取笑他們。
“有時候,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啊。”
藍斯這個一貫豪邁自信的漢字,忽然眼睛有些溼。
“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都分不清楚了。”
“江山可以再打,事業可以重來,這裡不行就走那邊,天無絕人之路啊……可是,兄弟要是失去了,就沒有第二次了。”
人的心不是機械,壞了就修理;不是粘土,有什麼瑕疵就可以填滿磨平;更不是什麼想要就有,隨叫隨到的東西。
“……但是色雷斯這樣的國家,可能我這輩子只有這次機會可以收入囊中,所有人都需要它,這份期待這份慾望,太過沉重了。”
藍斯的眼裡冒出了點點淚花。
“真的沒辦法回到過去,回到那個瀟灑的青春時代了嗎?”
男兒有淚不輕彈,這可能是希萊第一次看到自己老大因爲悲傷而動容。
他跟自己大哥對於這個遊戲的態度是完全相反的。
他自問是個講義氣熱血開朗的人,而普遍對於大哥的評價卻是冷靜睿智有決斷力——只是在他眼裡,大哥對於原住民太過殘忍無情,他根本無法理解大哥的想法。
每次他忍不住說出自己意見的時候,得到的迴應卻是太天真,不夠成熟。
成熟?什麼叫成熟?
漸漸地,他已經迷失了方向。
“成長,真是太難了啊。”
希萊最後只能苦笑。
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什麼叫天真什麼叫成熟,已經搞不懂了。
“啊!開會時間了!”
忽然,外面劉衡叫了出來,然後他們聽到鐵欄被敲得砰砰作響。兩人走出來,劉衡一副兇巴巴的表情盯着他們:“告訴你們兩個混小子,不要做不該做的事情!我有事先走!東邊的武器庫可能會有入侵者闖進去,你們給我看牢點!”
說完,劉衡慌慌張張地跑了出去,一會兒便不見了蹤影。
印象中老爸都是嘻嘻哈哈的,剛剛那樣子與其說是警告,卻更像是裝模作樣。
“……老三。”
藍斯忽然笑了。
“劉叔,給了我們答案。”
沿着藍斯指的方向,他看到了被魔法強化了的鐵欄腳下有串鑰匙。看那樣子像是剛剛劉衡慌慌張張地離開不小心落下來的。
自己老爸的確經常丟三落四被東方老頭訓話,這個時候掉落了鑰匙也說得過去,只是在這個時間,也實在是巧合了一點。
“走吧。”
“嗯。”
兩兄弟點了點頭,一掃之前的陰霾。
——————
轟隆一聲,無光城底層客廳的整堵牆都被炸塌了,佈置在牆邊的傢俱都被吹飛。
“怎、怎麼回事!”
有人驚慌地喊道,而裡面實力不弱的魔石使者作爲護衛已經在這裡等待多時了。
煙塵被一股氣勁吹散,一個雪白裙裝的窈窕佳人散發着跟她的美麗不相稱的殺意走了進來。
看到來人所有來到現場的人都驚恐地張開嘴巴,說不出半句話。
黑名單中的黑名單,永遠高居榜首,所有魔石使者心中的噩夢——【暴君】艾莉絲·斯普林斯。
暴君雖然用魔炮轟殺了難以計算之多的生命,但是她有一套自己的準則,基本上算是兇名在外但很好相處的人,而且喜歡示弱。
——只是一旦牽扯到魔城和魔石,那就跟變了個人格一樣兇殘暴戾,基本上就是三個字:見即殺。
艾莉絲用冷漠的目光掃了場上所有人一眼,提着BH冰冷地問道:“六星魔石和母石在哪?”
一股冷徹心扉的寒意籠罩着在場的所有魔石使者心中,沒有人感覺不到暴君看自己的眼神就跟看着污染環境的生活垃圾似的,那並不是看着生命的眼神。
“我會讓告訴我正確情報的人或者離開我的視野範圍……不超過十人。”
對於玩家來說死亡並不可怕,就算是魔石使者也就是失去了能力而已,只是暴君那淡淡的話語卻勾起了所有人在心中最原始的恐懼。
對死亡的恐懼,絕對的壓倒性的無法抵擋的恐懼,若非性格完全扭曲的瘋子,就算是聖人也無法徹底根除的恐懼。
這份恐懼,就像是一條條看不見的金色鎖鏈將所有目擊到暴君身影的人都死死地捆住,動彈不得。
越是恐懼,喉嚨分泌的粘液就愈多,呼吸就越來越困難。越是恐懼,身體就忍不住顫抖,兩腳發軟幾欲暈倒。
……那雙眼,在看着我。
那個冰冷的眼神,竟然像詛咒一樣深深地刻在腦海裡面,強烈到想起白色就忍不住發抖。
異形詭異怪異奇異——在這陣冰冷的恐懼當中,有仿似有什麼從深海從深淵從虛空黑暗而來的難以名狀的生物,正在以溼漉漉黏糊糊的舌頭舔着自己的臉頰,彷彿在品嚐着自己的味道。而那雙獵奇卻不可視的雙眼,卻跟釘子一樣釘在自己身上。
恐怕,連暴君自己都不知道——在不知不覺間,自己內心中的黑暗已經孕育出不得了的異形怪誕之物。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忽然有人抱着頭瘋狂的地喊了起來,然後以極快的速度拔出自己腰間的劍竟然硬生生地將自己的頭切了下來!
鮮血噴泉隨着人體的血壓而噴薄而出,半個客廳被籠罩在血雨當中。
毫無疑問,那個人已經瘋掉了。
以第一個瘋狂崩潰的人爲信號,開始自殘和慘叫着逃跑不管絆倒在地依舊爬着走的人陸續出現,沒一會兒客廳變成了一個人間地獄。擁有能力的魔石使者用自己的能力來自殺,死狀千奇百怪極其恐怖,那殘留在臉上最後表情不是驚悚的恐懼而是詭異的狂喜,扭曲的笑臉反而比起恐懼的表情更加令人覺得驚悚。
而艾莉絲,卻從頭到尾都在看着這一切,沒有做任何事情。
那雙碧綠的眸子,似乎隱隱變得有些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