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藥味瀰漫,葉姝放慢了腳步略微掃了一眼。殿中三個男人分別在病牀旁各自佔據了一塊地方,大約是因爲疲倦的緣故,這會兒都睡着了。她走過去低聲叫了下沈鉞,給他端了杯水,壓低聲音問道:“皇上如今可還好?我聽外面小太監說後半夜高熱降下去了,可有反覆?”
“情況還好。”沈鉞抹了一把臉,起身到了牀邊,伸手略微在皇上的額頭上探了下,轉而纔對葉姝道:“放心吧,高熱已經降下來了。”
他正說話,躺在牀上的皇上雙眼就微微顫抖了下。葉姝眼尖注意到了,略微頓了下才又道:“王爺也去歇息下吧,守了一夜。萬一等父皇醒過來,你反而又病了,豈不是讓父皇擔心。”
“哪裡就這麼嬌貴,我守着父皇醒過來再休息也不晚。父皇體熱雖然降下來了,可是到現在都不醒……”沈鉞感覺到掌心被葉姝輕輕捏了兩下,立刻就明白過來。“再說,二哥和五弟也都守了一夜,好不容易纔眯一會兒。”
“那我去給王爺衝一壺熱茶提提神吧。”葉姝笑着起身,剛走出去就聽得裡面傳來說話聲。皇上醒過來裝睡,那她和沈鉞就故意說些給他聽。葉姝抿了抿脣,過去尋了宮女泡上一壺濃濃的茶水提神,這才又重新回去。
等她再進去的時候,殿中幾人都醒了過來,以秦莫爲首的幾個御醫已經齊聚在牀前給皇上診脈了。葉姝過去,把茶水放在一邊,這才悄無聲息地站在了沈鉞的身側。
沈鉞聽到動靜微微側頭看了一眼,然後伸手輕輕握了握她的手。
片刻之後,秦莫鬆開了手,示意身後另外一人診脈。
餘下幾人一一診脈,低聲討論了一番這才由秦莫上前說了皇上如今的情形。
“陛下身子虛耗過度,如今天氣悶熱,又食慾不振,加上諸事繁雜這才猛然發熱病倒的。只這幾日怕是要臥牀好好休息一番才行。”
“祭天的日子,朕能趕上嗎?”皇上沉聲開口問道。葉姝聽到這話不由偷偷擡頭看了過去,之前還未曾有祭天的具體日子定下,怎麼這會兒……
不等她再往下想,皇上就又道:“欽天監昨天給了朕一個確切的日子,四日後午時開始兩個時辰內,正是祭天最佳的時刻。”
也就是說,從午時開始那兩個時辰最可能會下雨。
葉姝轉瞬就明白了這話中所藏的意思,她還未曾多想,然而睿王和端王兩人就齊刷刷看向了秦莫。
秦莫眉頭微微皺着,思索了片刻才道:“依臣之見,祭天之事,皇上還是尋一位皇子來代您祭天比較好。依着皇上的身子,縱然四日後能夠恢復,卻也撐不住兩個時辰的祭天流程。而且,這樣勉強行事也太過於傷其根本了。”
皇上眉頭緊緊皺起,一旁睿王立刻道:“父皇,身體要緊。祭天的事情雖然重要,卻也比不過父皇的身子要緊。實在不行,就再推遲幾日……”
“你懂什麼,最近一個月也就那一日適合祭天!”皇上皺眉訓斥了睿王一聲,神色間卻沒有多少不悅。一旁沈鉻沒看出這點細節,立刻上前道:“既然這樣,兒臣和兩位兄長都願意替父皇分憂。”
代替天子祭天,這可不是什麼小事。睿王縱然心中恨不得皇上立刻說他是兄長,由他來代替皇上祭天,卻也不敢這麼直白的說。偏偏沈鉻少了那麼點敏感,就直白地把這話說了出來。
皇上臉色變了幾次,沒有理會沈鉻,反而把目光落在了沈鉞的身上。
“子昭怎麼看?”
“祭天確實是大事,向來欽天監定下這個日子也不容易。只父皇的身子更爲要緊,祭天求雨雖然關乎今年秋收。可是父皇的身體更是關乎天下蒼生……”他說到這裡頓了下,“兒臣一切皆聽父皇的。”
皇上緩緩嗯了聲,半響才道:“若是一時半會兒,朕說的就強撐着身子堅持了。只祭天要兩個時辰,朕只怕到時候暈在祭臺,反而耽誤了正事。可是,這日子好不容易定下,也不宜更改。”
“父皇!”沈鉻雙眼發亮,上前一步看着皇上。
皇上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沉默不語的睿王,遲疑了一會兒最後才把目光落在了沈鉞的身上。
“此次祭天,就由子昭代替朕來好了。”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變了臉色,沈鉞立刻跪了下來。
“兒臣何德何能,能夠代替父皇祭天。”他說着低頭,“兒臣恐慌。”
“朕說你行,你就行。這兩天你去禮部好好學一下祭天的流程,再與欽天監商定具體細節。”皇上冷哼了一聲,轉而又咳嗽起來。一旁睿王連忙上前幫着他順氣,順帶回頭道:“三弟切莫再惹父皇生氣了,代替父皇祭天這般的榮耀,旁人求還求不來呢。你這般往外推,難不成是自覺能力不足?”
沈鉞神色變了幾次,然後擡頭拱手道:“既然如此,兒臣領命。”
皇上這才舒了一口氣,一旁秦莫道:“皇上大病未愈,不宜這般傷神。既然祭天的事情已經定下,還請皇上休息片刻,喝了藥繼續休息吧。”
皇上點了下頭,被睿王扶着重新趟了下去。
他看了看三個神色各異的兒子,最後擺擺手道:“都下去休息吧。朝中之事有內閣的人商定,到時候直接稟到朕跟前就是了。”
幾人退了出去,一出門沈鉻就斜眼看向沈鉞。
“我可是沒有看出來,三哥什麼時候這般好本事,既非嫡,又非長,竟然壓了二哥一頭代替父皇祭天。”他說着嘖嘖兩聲,轉頭看向睿王,態度輕佻。“二哥,你可是被三哥比下去了呢!”
這般挑撥睿王還不至於中計,只他神色也不太好看。
“五弟有這般空,倒是不如去探望探望皇后娘娘,免得皇后娘娘一人在宮中寂寞了。”他說着冷哼了一聲,轉而去了一旁偏殿。沈鉻撇了撇脣角,無聲咒罵了句“沒用的東西”,轉頭也另外尋了一處偏殿。
葉姝和沈鉞直接回了她之前歇息的偏殿,沈鉞略微歇息了下,回頭就又入內照顧皇上吃了早飯,然後喝了湯藥。
皇上看着他低頭不語的模樣笑着道:“你且不用擔心,幾天的事情朕會交代禮部和欽天監那邊配合你。到時候定然能夠求得甘露的。”
沈鉞脣角動了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皇上見他這般,心中略微有些不滿。這般畏首畏尾的,哪裡像是他跟蕙嬪的孩子。不過,他還是壓下了心中的不喜,道:“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地方?”
“兒臣不放心父皇的身體。”沈鉞擡頭看過去,“祭天的事情,兒臣並不擔心。由着禮部和欽天監的人,兒子只要用心了,定然不會出什麼差錯。只是父皇這次病得突然,這病又來勢洶洶,兒臣實在擔心父皇。”
“之前父皇好不容易纔龍體康愈,這纔不過多少日子,竟然又大病了一場……”沈鉞說着雙眼微微泛紅,皇上神色也略有動容。
比起在他醒時還睡着的睿王和端王,他自然是更喜歡一醒來就在他身邊,關心他體熱有沒有復發的沈鉞。所以,他也相信沈鉞此時的關切之意沒有半分的作假。
“之前那次,朕畢竟是傷了根本。”皇上緩緩道:“朕如今的身體自然不能跟之前相比,不過虛是虛了些,只要好好調養,卻也不會有什麼大問題的。你替朕分憂,就是對朕最大的孝順了。”
皇上精神恢復的還算不錯,等到午後麗妃和端妃再來,沈鉞他們就一併出宮了。再之後,有着後宮妃嬪伺候左右就足夠了,倒是不必他們每時每刻都守在皇上身側。
不過,晨昏定省卻也是必要的。
沈鉞因爲要兼顧祭天的事情,所以在皇上身邊的時間不久,而葉姝畢竟是兒媳,不好伺候得太近。不過她卻也留意着皇上的情況,每日裡跟着沈鉞在宮中出入。
皇上氣色倒是一天比一天好,沈鉻自覺不能代替皇上祭天,就又開始鼓動皇上親自祭天。
“依着兒臣看,父皇如今氣色着實好。由此可見,父皇的身子底子還是好的,這祭天一事雖然是權宜之下讓三哥代替的。可既然父皇好了……”
“端王殿下,皇上如今大病初癒,還當好好調養纔是。”秦莫繃着一張臉打斷了沈鉻的話,上前給皇上診了脈才又道:“皇上不宜勞累過度,還是喝了藥歇息吧。”
皇上笑了笑,“朕這些天可是沒少喝藥了。”
“睡足了,精神自然會好些,恢復的也快。”秦莫說着端上了藥,回頭看了一眼沈鉻笑着道:“幾位皇子皆孝順,盡心,臣看着都爲皇上高興。”
“孝順嗎?”皇上笑了笑,“大約還算是孝順,就是不太懂事罷了。”
沈鉻得了一個“不懂事”的評價卻全無自覺,退出去之後就惱火地尋了無人的地方踢了隨他進宮的內侍兩腳,等着發完了脾氣這才轉身回去,繼續關係皇上的飲食。
皇后和太子都倒了,他若是想過好日子,就不能任由別人捏扁搓圓纔是。
偏偏之前葉姝被端妃拉去了她宮中用午膳,這會兒回來正巧就在小路上遇到了沈鉻。
“站住!”沈鉻雖然發了火,可是此時看到葉姝卻又不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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