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憶中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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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東京,仍有些涼意,隨着陣陣的寒風掠過,洛影也不禁扯了扯身上的毛衣,儘量讓自己的皮膚不暴露在空氣中,但即使這樣也有着些許的瑟瑟。

這幾天的空閒讓她重拾起了畫筆,本就是她的心愛之物,只是因爲種種原因,許久沒再碰了。

購買了必不可少的畫具之後,便在家中的庭院架起了畫架,塗抹了起來,難得的是她倒沒有因爲幾年的空白而顯得生疏。

竹影稀疏,流水清靈,本就是一幅美景,但真正落在畫布之上,美則美已,卻是少了幾分意境。終究只是侷限於一處的人造景緻,真正地定下心去欣賞,便能發現這裡缺的是開闊之意。

況且在家中寫生總有些微妙的違和感,怕是因爲自己一直認爲所謂寫生就是應該揹着畫架,在遊覽中去尋找一處最能與引起心靈共振的場景,然後用自己的畫筆,把這一刻的感動記錄下來。

既然這樣想着,洛影也就由着自己的心意,走出了家門,倒也沒有什麼明確的目的地,只是閒適地享受着這樣自由的自己。

耳旁播放着輕柔的音樂,將她與這個城市的喧囂隔離,在她的身邊彷彿攏起了一層淡淡的氤氳,即使在人羣中也能輕易分辨出她的不同。

洛影倒是沒去在意他人的目光,畢竟即使在以前她也是受人矚目慣了,若連這點都不能習慣,她也不可能與子殷爭鬥這麼久了。

每到一個拐彎處,她總是會有意識地挑選看起來比較偏僻的方向,畢竟她是來尋找美景,而不是人海的,雖然也有人認爲只有在人羣中才能體會到生命的澎湃,真正的美好,但是她始終還是偏愛着那抹空靈的自然。

她的畫本中從來沒有出現過人物,雖然曾經嘗試着幫子殷畫過一張,但是終究還是不能讓自己滿意,無法在自己的畫集中多出那樣一幅。隨手將已完成的畫紙遞給子殷時,也許他是遺憾的,只是當時的自己完全沒有注意罷了。

她的老師也曾無奈地評價說,單論對於靜物的描摹,她的天分足以擔當起天才這個名號,但是一旦涉及到了人物,卻只能用平庸來形容,空有表象而無靈魂,所以她在繪畫上的成就不會太高。

話雖如此,但是她也不甚在意,本就不會以畫家作爲職業,繪畫只是閒暇之餘打發時間罷了,只是自己的興趣而已。

人心本就複雜,又如何讓她只憑藉着簡單的幾眼去判斷一個人,又怎樣才能用了了幾筆就可以勾畫出一個人的神韻?對於這些她始終無法理解,時間久了,在老師的默許下,她更是懶得去嘗試了,沒這天分勉強自己也沒用。

一邊想着以前老師的評價,一邊無所事事地四處走着,在如此輕鬆的狀態下,倒也沒有絲毫疲累的感覺。

隨着人煙的漸漸稀少,樓房也變得稀疏起來,不像市中心的寸土寸金,這裡每棟樓房的間隔可以用空曠來形容,而地面也從平整的柏油馬路,變得有些坑窪,像是許久沒有修整過的樣子。

與城市中相似與冰冷的建築物不同,這裡少了分匠氣,多了分與自然的和諧,在這裡有着一種舒暢的氛圍。

然而走出那條街道後,映入眼簾的場景卻讓她幾近無言,無暇去讚歎,只是貪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深深淺淺的紫色遍佈在視野中,延續到視線所不及的盡頭,那是一片櫻草的海洋。這片花海隨着微風起舞,彷彿是層層疊疊的浪濤在眼前掀起,那零落的花瓣間歇着被吹起,又緩緩落下,迴歸這片海洋。

禁不住閉上眼,想象着自己置身於這片花海的感覺,伸展着雙臂,用所有的感覺去體會櫻草的氣息,柔柔的,和煦的,溫暖的,心靈如同被一泓清泉,涓涓流過。

無法用言語去形容這份美麗,沒有任何猶豫,她在這裡放下了畫架,鋪開了顏料,拿起畫筆,用盡所有的心神去領會,描摹。

在這樣全身心的投入中,時間過得極快,在洛影放下畫筆時,西方的天空已經被夕陽所映紅,飄浮的晚霞分分合合,變幻莫測,似在嬉戲玩鬧。

洛影邊收拾着畫具,不時還擡頭看着天上的景色,卻不想一不小心,沾染了紫色的畫筆竟然就這樣滑落在自己身上,白色的毛衣上唐突地添上了長長一道。

有些皺眉地看着自己的衣服,想到等會自己還要以這樣的形象走上不短的時間,心中不禁浮起了一股淡淡的懊惱之意。

“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帶你去一個地方清洗一下。”一道清雅的男聲在洛影身邊響起。

洛影轉身,這時才發現不知何時,身後已經站了一個男孩,看情況他站在那裡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看見了自己已經注意到他,他也朝着自己的方向走近。

近看才發現來者擁有了一張極精緻的臉呢,被稱爲美麗也不爲過,藍紫色的半長髮散落在肩上,如同紫水晶般清澈的瞳孔更是增添了幾分亮色,一襲簡潔的白色風衣,卻被他穿出了一種出塵的氣質。

更重要的是這個人擁有一種會讓人放下心絃的氣質,整個人都被一種溫潤的氣氛所包圍,讓人不由自主地有種如沐春風之感,站在他的身旁,心中的煩躁漸漸平息了下來。

“其實我站在這裡有一段時間了,你卻完全沒有注意呢。”說到這裡,男孩臉上閃過一絲赧然,會到這裡遊玩的人本就不多,來寫生的更是第一次看見,這才引起了他的興趣,但看了半響,卻被她的認真所吸引,同樣對繪畫有興趣的他,自然知道她此刻付諸的心血。直到她將顏料沾染在身上,才忍不住開口。

“抱歉,我集中精神後,對周遭的事務不太敏感。”雖然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的地方,但是看着眼前的人卻忍不住道歉,大概是眼前的男孩看上去稍顯纖弱,纔不禁放緩了語氣。

“是我打擾了你纔對。”男孩笑得溫柔,指着不遠處一棟乳白色的別墅,“那裡其實是私人的美術館哦,看你這麼聚精會神的樣子,也可以猜到你很喜歡這些吧,清洗後不妨參觀一下。”

這個建議倒是引起了她的興趣,雖然時間已經不早,但在這裡的一天卻讓自己充滿了驚喜,相信能夠選在這裡作爲美術館址的人,品位也不會讓她失望纔對。

沿着小徑穿過紫色櫻草的花田,是一座歐式的別墅,共三層,佔地面積並不小,還沒進門就已經聽到了另一道穩重的男聲,“精市,等你很久了,還以爲你今天不來了,正想打電話給你呢。”

說罷,一個看上去三十多歲的男子走出了別墅,充滿着成熟的氣息,但眼中卻有着一抹濃得化不開的滄桑,但在看向男孩時,卻變成了無盡的疼愛。

精市,是他的名字嗎?洛影看向他。

“前面忘了自我介紹了,幸村精市,我的名字,你呢?”看着洛影有些恍然的眼神,他纔想起過了這麼久,兩人竟然還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水梨洛影。”她回答得很簡單。

“叔叔,洛影的水彩很漂亮哦!外面那片櫻草。”這也是幸村會把洛影帶來這裡的原因,如果不是真正愛着藝術的人,即使到了這裡也會被叔叔趕走。

聽着幸村的話語,洛影略顯奇怪,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幸村有些緊張?!但是既然幸村這麼說了,她也就順着幸村的意思,把剛纔的寫生拿了出來。

幸村的叔叔看了很久,臉上浮現了一絲黯然,沉默許久:“精市,你帶着水梨到處看看吧。”隨後轉身離開了。

幸村看着離去的叔叔,不禁有些後悔,他帶着洛影到了這裡,一個原因是她的衣服需要處理,另一個原因卻是因爲叔叔太寂寞了,除了他偶爾會來這裡看望他,他已經很久沒再見過別人了。本以爲叔叔會喜歡洛影的,卻想不到讓他觸景傷情了。

“洛影,沿着這條走道左拐就是洗手間,櫥櫃的下層抽屜中有松節油,可以洗掉顏料。”幸村有些猶豫,停頓了一會又說,“叔叔不是不喜歡你,只是看到你,他想到一些傷心的事了。”

幸村的話語,她當然理解,那樣明顯的悲傷連她都看得清清楚楚,那樣的滄桑只是因爲經歷過太多,而那樣的神情,她太過於熟悉,那只是無法面對罷了。

將身上的顏料洗滌乾淨,只是這水漬一時半會兒卻是消失不掉了,也正好乘着這段時間好好參觀一下,前面路過時粗粗一掃,已經發現了不少可以引起她興趣的東西。

別墅的下面兩層被佈置成展覽廳,而幸村對這裡顯然是非常熟悉,每當她在某一畫作前流連時,他都會將這幅畫的由來一一道來。這裡雖然不乏名家名作,但是也有一些從未聽聞的精品,在她看來,收集這些纔是真正花費精力的。

“你叔叔是真正的收藏家,看着這些畫就可以知道了,他清楚地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這是她欣賞完這裡所有的作品,所下的定論。

“其實,這裡的所有畫作和外面的櫻草,都是叔叔爲了靜流阿姨一個人所做的。”幸村的聲音有些縹緲,像是在回想着什麼,“在她去世了以後,叔叔也只能靠着這些來回憶了。”

堅定不移的愛情嗎?!洛影有些茫然地想着。

就像父親與母親一樣呢!在母親去世以後,父親常常會看着自己發呆,撫摸着自己的髮絲,眼神總是透過自己,看着很遙遠的地方。

隨後的他領養了子殷,但之後的父親卻將整個人都投入在工作中,即使是她都很少能見到父親,但是每一次相見都可以看到父親以抱歉的眼神看着自己,讓她想抱怨什麼都無法開口

那段時間,如果沒有子殷的陪伴,她都不知道她的生活中還會剩下什麼。

父親的打算在很久以後她才能夠真正理解。沒有了母親的存在,所以這個世界對他而言沒有任何的留戀,冥冥中他知道了自己無法陪在她的身邊直到能夠放手爲止。所以他想領養一個孩子,能夠陪着她,輔佐她。但是父親最終還是錯估了人心,所以纔會有最後那樣的結局。

在她仍然能夠開心的玩鬧時,子殷已經不得不接受各種各樣的訓練。付出了這麼多的他,又怎麼可能在最後只憑着父親的一句話而將一切拱手相讓。

有着父親與母親的存在,所以她始終相信着愛情的存在,但是對於什麼纔是愛情卻有些茫然了。

看着洛影有些怔愣的表情,幸村擡手指着窗外那片無盡的紫色,說:“那片櫻草是叔叔親手種的,澆水之類的事也由他一個人打理着,他現在的時間幾乎全用在了花田與這一室的畫作中。”

“這樣的愛情不會太過於辛苦嗎?愛得那麼沉重,共同擁有的時間固然幸福,但是失去了另一半後的悲傷,連周圍的人看得都心痛不已。”經歷過這一切,所以她的體會格外得深,親眼看着父親在自己面前不斷地衰弱,卻沒有任何阻止的辦法,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在父親的面前斂起所有的不滿,將自己的笑容展現在他的面前。

雖然洛影用着疑問句,但是她完全沒有得到答案的意圖,還沒等幸村說什麼,她已經將話題岔開了:“時間已經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衣服也已經幹了,今天的事很感謝呢。”

“你稍等一會兒,我送你出去吧,這裡畢竟是比較偏僻的地方。”幸村轉身離開。

不一會出來的時候,卻抱着很大的一個扁平的禮盒,說:“這是叔叔送給你的,他親自畫的,名爲星空,說是作爲看了你的作品的回報。”

只因爲那張寫生?剛想拒絕,卻被幸村打斷:“叔叔送出去的東西從來不收回的,所以你還是收下吧。”

沒有再次拒絕,但是幸村直到幫自己攔了輛出租車纔將畫遞給自己,果然是很體貼的一個人呢。

“有空再來這裡吧……”說到這裡,幸村有些欲言又止,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洛影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但卻沒有真正地放在心上。這裡會讓她想起一些不甚快樂的回憶。

這裡只會作爲她記憶中的一個片段,而幸村精市也只是她偶然遇見的一個人罷了。

那時的她是這樣相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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