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亞美的事告一段落, 因爲爺爺的要求,儘管母親很反對,阿塵還是如期參加了授刀儀式, 並且瞞着奶奶等人她溺水的事。端午節的中國日顯得有些陰沉, 大概是因爲暮西涼奶奶從四國回來就拉長着臉, 任手冢奶奶怎麼勸也沒用。
“葉哥, 那天你來醫院其實是故意的吧。”
掂量着手裡的□□, 阿塵和葉一郎遠離人羣,來到荒涼的西院。女生走到一根柱子邊上,習慣性地靠上去, 正視眼前穿着和服的少年。
“九漣就那麼重要?”
雖然她不知道爲什麼葉哥和九漣的關係那麼好,她也不知道小亞美的事葉哥想到了多少, 但是……在小亞美來醫院時, 葉哥給她發信息說他人在神奈川, 可是說了幾句話他就出現在東京……這一切,事後仔細一想, 他絕對是故意的。
維護九漣,免得在她的事情上牽扯到他。所以才那麼急切地第二天就來替她“討回公道”的吧?
少年的嘴脣動了動,最後乾脆一掀衣襬,坐到女生旁邊。
“藤莙和你,是一樣重要的。”
“冠冕堂皇的話就算了, ”她閉了閉眼睛, 有些倦怠。“葉哥, 我只要你一句話。”
……
經過昨天的一場暴雨的洗滌, 神奈川海天交接的美景顯得異常清晰, 彷彿是一幅畫,是一首詩。
遇見手冢國光是意料之中, 也是意料之外的事。
他隨家裡的長輩來暮西涼家做客,但是不應該出現在這荒廢的地方。
這個寡言的少年應該在書房裡,中規中矩地陪在父母長輩身邊。暮西涼家的西院荒廢了很久,據說以前是住了位小姐的,後來死了,便再也沒有人來了。阿塵走在積着灰塵的走廊裡,臉色是病後的蒼白。
“暮西涼桑,你看上去好像很不舒服。”
少年的嗓音低沉而清透,明明是同年,卻顯得更加成熟可靠。自從校慶之後,他們便再沒見過。也不知道手冢是認爲才見過幾次便互稱名字顯得過於親暱,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他很自然地就用了姓氏。
“啊,是手冢君啊。”
既然他用姓氏,她也不好強迫吧。還是互相尊重的好。
“身體好些了麼?”
兩人坐下,看着遠處的池塘和待開未開的荷花。
“恩,沒什麼大問題了。”
手冢本來就話少,微微頷首後,兩人就相對無語了。
“吶,手冢,你們家有荷花嗎?”
阿塵問了個毫不相干,和這樣沉悶氣氛不搭調的問題。手冢把視線落在含苞待放的荷花上。
“有一點,但沒有這麼多。”
“這樣啊……你知道嗎,在真田家也有這麼一池荷花。是在我剛滿四歲的時候種的。那年祖父把我送去了真田家,一直住到我小學畢業。可以說我整個童年,都是和真田兄弟一起度過的。相對於這個‘家’,我更喜歡那裡。可是……”
女生有一頭很長很黑的頭髮,在陽光下泛着黑曜石的光。此時隨着她的動作滑到頸側,露出線條優美的頸部。
“可是我一直認爲最好的朋友,剛剛對我說,‘我們註定了活在謊言背叛中,即使是此刻的朋友。’你說……這是不是很諷刺?”
默然。少年側過頭,一隻手撫上女生的發頂。
滴答。滴答。
千絲萬縷的銀絲交織成網,降落到這一片沿海的城市中。
“下雨了呢……”
轉角處,少年背靠在磚牆上,深深嘆了口氣。
……剛纔他不是把話說重了……
*****
“剛纔好好的,居然又下起雨了。這天是怎麼了?”
茶室裡,暮西涼家,手冢家和真田家的老人坐在一起,品茶賞花,不亦樂乎。
“可惜豐臣這個中國通不來,要不然啊,我們人也就其了。”
暮西涼奶奶還是在怨叨,手冢奶奶無奈地笑笑。
“說到這個,豐臣家的小子不是就在忍足的醫院嘛,大概豐臣雲是傷心過度,不願出門了。”
暮西涼爺爺笑眯眯地呷口茶,說的話不鹹不淡。
“老頭子就你話多……”暮西涼奶奶瞪了一眼自己老頭子,“孩子們是在院子裡吧?”
“我剛纔看到阿葉和阿塵往院子的西邊去了。”
一向不多話的真田奶奶突然回答。
茶室的幾個老人手上的動作都頓了一下。
“那是溪靜的房間吧?”
“……啊,是啊。”
“自從那孩子走後,就再沒有聯繫了。你們真的不在意了?”
“好了,過去的都過去了,別再提起這些事了。”
最後還是手冢奶奶做了圓場,柔聲勸道。
暮西涼溪靜是阿塵沒有見過面的姑姑。在她還沒有出生時便與人私奔了,當時暮西涼家主大怒,將她逐出了祖籍。她住的西院也荒廢了,自此家裡,就再無人提起她了。
只當她死了,只當沒有她這個人出生。只是這件事,一直是暮西涼家的污點。
*****
冰帝的學期馬上就要結束了,阿塵再回到學校時,流言消失了,菊川南芴卻沒有消失。她依然坐在隔壁班靠窗的位置上,雖然沒有幾個人和她說話,她卻依然很固執得坐在那裡。而曾經坐在阿塵前面的小亞美晴轉走了,位置就一直空着,班主任也沒有安排誰坐在那。
——她當然不知道,下個學期,坐在她前面的人,就是她在醫院那晚噩夢中瑰紅色瞳孔的少年。
學期末之前,天文社的社長帶領社員們去了大阪做最後也是本學期唯一的一次社團外出活動,本來是神奈川的,但是因爲那邊陰晴不定,所以就改到關西去了。加上那邊古蹟衆多,還可以做社團表格的填寫。
父母建議阿塵下學期轉回神奈川的學校,她考慮再三還是拒絕了。爺爺對此也沒有說什麼。只是隱約提到假期的時候,要帶她去一個叫櫻井的小鎮。
去大阪是週六的事,大家在校門口集合,然後一起去新幹線站點。
她沒有去過大阪,聽忍足說,那裡是美食的天堂。
……
阿塵和同班的六條,及正副部長坐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暮西涼,你們班不是有個從大阪來的同學嗎?他有沒有給你介紹哪裡有好吃的啊??”
有點脫線的正部長秋音閃亮着雙眼問。
“啊……那個啊。其實忍足只是說,滿條街都是吃的……”
“哇……滿條街都是吃的啊!好厲害……”
副社長後崎安瞥了同伴一眼,開始轉移話題。
“暮西涼,六條,假期有什麼打算?要出門旅行麼?”
“我啊,我要打電玩~好久沒玩了,都是被作業給耽擱了~”六條是個不折不扣的電玩迷,他嚮往假期已經嚮往了很久了。
“恩,沒什麼具體打算。祖父說要去櫻井鎮拜訪老朋友。”阿塵回答。
“櫻井?”後崎安想到了什麼,說,“那不是鐵匠的聚集地麼,暮西涼的祖父對□□之類的煉製有興趣?”
“誒?也許吧……”
不知不覺中,已經到了大阪的站頭。下車,人聲鼎沸,路邊的商店琳琅滿目。從小飯館,乾花店,到大酒樓,紀念屋,應有盡有。那些小攤位上的食物香氣已經把衆人的思維固定在“吃”上面了。等到後崎安無可奈何地宣佈下午五點在梅田空中庭園展望臺會面,大家一鬨而散,朝各自心儀的食物首飾奔去了。
“暮西涼,你怎麼不去啊?”
秋音社長和副社長後崎安是一對,兩人看着社員跑遠,對站在原地的女生說。
“恩……我打算找個地方喝杯茶。”
因爲前不久的事件,身體還是有些不適。加上她也不是很喜歡走動,來的時候就向忍足打聽過了休息的地方。包裡還帶了書和MP3,一應俱全。
“好不容易來了次大阪,和我們一起去玩吧!我聽說大阪有條瀧見小路,有好~多~好吃的哦!我們一起去吧!”
秋音雖然是國三的前輩,但是行事風格就是說什麼做什麼,拉着阿塵和後崎安就出發了。
“喂,學姐——”
*****
跡部躺在沙發上閉目養神。他的手邊上,散落着幾頁紙。
小亞美晴只是九漣陽順勢推舟的一顆棋子,九漣家真正的目的,恐怕不止是他跡部家,還有日本的幾個大姓。打擊了跡部家的經濟,暮西涼家的長女出了意外,忍足醫生爲了他的病情費盡心思,豐臣家的繼承人在忍足名下做事,一之宮家的人在遠在瑞士,還威脅不到。剩下的真田家……他不得而知。
再者日本的財閥裡,子木家排第二。子木灰裡很明顯地是站在九漣陽那邊的。千秋家的少爺千秋雅和九漣陽的關係很好,更不用說。東京的後崎和神奈川的柳生,暫不論。那麼跡部家在日本,比起九漣家,還是處於弱勢的。
難怪父親在電話裡口氣那麼冷了。
十三歲的少年嘆息一聲,拂過眼角的淚痣。
跡部家的產業重心一直在國外,半年前纔開始注重本土市場。這樣的情況和九漣家相似,自然兩家便明裡暗裡開始較勁。最近的一次珠寶案,他們跡部家輸了。
輸在人脈這張牌上。
“可惡……”
想到那次溺水,他的眼神冷了起來。
九漣陽利用小亞美的嫉妒和私心,借他人之手,兵不血刃。
只要九漣陽還在日本,還在東京,那他們的生活,恐怕就不會平靜。九漣的頭腦太精明,什麼事情都被他猜到了,看透了。
那個菊川南芴,她的母親菊川柔當初也是在冰帝上過學的。手頭上的報告說,當初和菊川柔很要好的兩個女人,分別是幸村愛子和暮西涼溪靜。
暮西涼的姓氏引起了他的注意。特意去查了暮西涼家,但是並沒有這樣一個人記錄在案。還是其中有什麼秘辛……
菊川柔在完成學業後出國,後來便和九漣家的家主在一起了。當時九漣陽已經出生了,後來九漣夫人去世,菊川柔卻沒有如願當上九漣家的女主人。
這又是爲什麼?
是因爲菊川柔生了女兒?或者是菊川柔出生低下?又或者是菊川南芴沒有資格當九漣家的小姐?
“……麻煩。”
跡部從小就知道,作爲一個繼承人,作爲父親的兒子,他註定了要多花心思,要多留心身邊的所有事物。人不是從童話故事裡走出來的。眼前的世界,就是適者生存的進化論。
手指上有些溼漉漉的,低頭一看,原來是父親送的狗,穆罕默德。
“呵,也只有你忠心了。”
伸手拍了拍毛茸茸的狗腦袋,少年起身拉開了窗簾。
陽光傾瀉,溫暖了黑暗的屋子。
*****
一整天就被前輩們拉來拉去東逛西逛給消磨了。到展望臺時,正好入夜。
大阪的夜晚和神奈川或者東京相比,又別有一番特色。
東京太繁華,即使是深夜,街道上也川流不息。而神奈川卻太過靜謐,稍晚一會,空氣中便只有海浪的聲音。
大阪的夜晚,站在展望臺上,深吸一口氣,彷彿連靈魂也得到了昇華。
遠處,古城,櫻花,夜幕,明月,還有漫天繁星。
街道上的攤位邊圍着三三兩兩逛夜市的旅人,看着冒熱氣的食物垂涎三尺。造型誇張的店面上一隻活靈活現的大螃蟹,生動而詼諧,令人食慾大增。疊成三個的廣告牌在夜晚閃閃發亮,多而密,卻又恰恰正好。又或者路過的遊船,帶動漫天的星輝,和水中的鏡花水月。
夢一般。
當走上真正的頂層俯瞰整個大阪,它便是嵌在海中的一顆明珠,閃耀着美麗的光芒。沿海的公路彷彿是被天人遺忘的髮帶,遺落在人間的某處。
“好漂亮啊……”
雙手撐住玻璃,如果不是有護欄隔着,她估計整個身子都要貼上去了。
以前不曾觀察過,沒想到這海中的城市原來有這麼美麗的景色。她這十三年算是白活了。
此時接近夏季,海風中帶了一絲涼意,夜晚出行,倒是顯得神清氣爽。
“暮西涼是第一次來大阪?”六條嘴裡叼着一串章魚丸子,含糊地問。
“是啊,我懶得出門嘛。”傻笑了兩聲,阿塵回答。
“那明天就好好逛一逛吧,還有好多古蹟都沒看過呢!”後崎安笑着建議。
“……恩。”
想到今天被秋音拉着逛街的情景,她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學姐,果然是很恐怖的存在。
“哇,真的好漂亮啊!藏之介,你看那邊那邊!”
有個女孩子活潑的聲音打斷幾人的談話,他們轉過身去,隨意靠在欄杆上觀察起對面說話的那幾個學生來。
說話的女生被一個男生擋住了半邊,只能看見她的兩條辮子還有簡單的衣服。身邊的男生一手抄在褲袋裡,另外一隻手上從手肘開始到手背綁着白色的繃帶。另外旁邊還站着兩個男生,都穿着白色的制服襯衫,大概是某個大阪的學校的學生吧。
“誒,看上去像是四天寶寺的學生呢。”副社長後崎安閒散地靠着,隨意道。
四天寶寺?聽着怎麼這麼耳熟呢……
“忍足好像有提過,他的堂弟就在四天寶寺。”
阿塵一拍腦袋,想起來了!
“誒,原來忍足是大阪人啊。難怪口音奇怪吶……”
社長秋音喃喃自語,完全過濾了“堂弟”等詞彙。
“咳咳,看那邊,”後崎安輕咳一聲,這社長也太丟臉了。“就是暮西涼那個方向,對。那裡是獅子座。”
於是衆人腦袋一轉,往阿塵的那邊看過去。雖然他們之間只隔了大約一個人的距離……
“獅子座的南面,是室女座。我們這樣看,‘室女’是橫躺着的。火星金星和土星,都在它的周圍。”
“哦哦哦……”
一干人猛點頭,不禁又佩服——不愧是有實力的副社長啊!
“夏季和秋季是觀星的好時節,不過冬季的星空也很壯觀。建議大家以後要多注意。”
“是是是……”
一干人又點頭,手頭上動個不停,連忙記錄在案。如果讓社團的指導老師看到了,一定會感動得內牛滿面的……
“室女座的頭頸部的星星,距離地球大約是38.58光年。絕對星等是3.04。”
“咳咳咳……”
一干人等滑倒——他們敬愛的副社長難道不知道他們社團裡,除了他一個人是真正的天文愛好者,其他人都是混吃等死的嗎??說得那麼複雜,估計老師也看不懂吧……
等到副社長介紹完夜空中的大致星座以及一些常識後,社團回饋表格已經填得滿滿的了。剛纔那羣少年,也挪步到了他們身邊。
這次倒是可以看清楚了。
纏着繃帶的少年有一張帥氣的臉,大約十三四歲的樣子。眼睛倒是像葉一郎,不過是更加深刻的顏色。
……怎麼又想起葉哥了。
她拍拍腦袋,有些頭疼了。
“前輩你好,我叫藤原水,是四天寶寺一年級的學生。”那個扎着兩條辮子的女孩向後崎安打招呼,“剛剛聽您介紹星座,您一定很瞭解吧?好厲害啊,我也很喜歡星星,可是老是搞不懂……”
後崎是個典型的讀書少年,相貌清秀儒雅。他聽了女孩的話,只是溫文爾雅,淡淡地笑着:
“我叫後崎安,冰帝三年級。其實也不是厲害啦,我們是天文社的,這次來是完成學期活動。”
藤原水一下子就激動了,白白的小臉上浮着兩朵紅暈,“冰帝?那不是東京有名的貴族學校嗎?好厲害啊前輩!啊,這是我的同學,白石,千歲,還有忍足。”
三個男生頷首。
“忍足?”秋音社長盯着叫忍足的男孩,對方有些不好意思地避了避。
“暮西涼,你們班上不是也有個忍足的嗎?吶吶,會不會有什麼關係啊?”
……部長,你實在是太丟臉了。
“恩。是啊。”阿塵避無可避地在衆人的視線下艱難地回答,“是叫忍足侑士。”
“那是我的堂兄。我的全名是忍足謙也。”
男生眼睛一亮,看着阿塵說。
“啊……真巧。”
點頭點得脖頸僵硬了。= =
“哇,忍足,你怎麼沒說過你還有個堂哥,居然還在冰帝!”
藤原水很活潑,但是活潑過頭,就有些吵了。阿塵往後退了退,想盡量離這個音波干擾遠點,結果這個干擾自己找上了她。
“吶吶,你姓暮西涼吧?好幸運啊,居然和忍足的堂哥同班,你們關係一定很好吧……”
後崎安很紳士地擋在了阿塵前面。
“藤原,不好意思,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要回酒店了。”
叫白石的少年很明顯聽懂了後崎的意思,拉住藤原水微笑着道別:“那我們就有機會見了。”
“好,再見。”
“怎麼這麼早就走啊……”
身後,藤原水嘀咕。
看着冰帝的人走遠,白石的臉上不再帶着微笑。
“阿水,你剛纔怎麼了?爲什麼拼命想和他們認識?你平時不是這樣的……”
千歲和忍足驚訝地對看了一眼。
“藏之介,那個女生姓‘暮西涼’啊!”藤原水抓住白石的手,有些激動,“她說不定就是神奈川的那個‘暮西涼’啊!”
“冷靜點。”白石冷靜地說,“暮西涼家是在神奈川,如果那個女生真的是那家人,她絕不可能在東京的冰帝讀書。”
“對啊,阿水。”忍足謙也贊同地說,“我也沒感覺那個暮西涼有大小姐的樣子啊,挺普通的嘛。”
“阿水的媽媽再怎麼說,也是暮西涼家的大小姐嘛,剛纔的女生怎麼看都不像。”千歲也同意地說。
雖然他們不是很清楚阿水的事情,但是作爲朋友,決不能讓她煩惱。
“好了,時間也不早了。我們走吧。”
“恩。”
今晚的夜空,很美。下面的人,很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