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愛情稍縱即逝,相戀的痛苦往往比快樂還要多。可是這種痛苦,在愛情的海洋裡不過是一滴無足輕重的水,只要,只要我們還是甜蜜的。

——莫小少日記

小少的阿旺山寨之行要結束了,她說不出來是興奮還是不捨。

終於可以回到現代文明的世界了,可以上網、看電視,可以用手機呼朋喚友,可以去電影院吃爆米花,也可以到德克士吃漢堡。想想那些日子,小少口水滴答地笑了。又想起小多,終於又可以和他對決網絡,看見這個有着淺淺笑的大男孩,說不出來是思念還是想念,總之那份情感是真實存在的了,只是,小多怎麼看她的呢?

甩掉這個疑問,小少又想起這些天在阿旺山寨得到的關懷,不捨之情氾濫出來。

很明顯,自從小少無意中說出歸期的時候,蒙紗妮的心情就受到了影響,她不太愛笑了,更不怎麼纏着小少說話了,只是常常若有所思地盯着小少,看了又看,看了還看,欲言又止的模樣。

小少摸摸她的頭髮,想了想,決定還是不去探究這個小女孩的內心世界。有時候,不言不語比喋喋不休來說,反而是一種善待。

這天清晨,有個個子高大但身形單薄的男孩走到了小少面前,先是摸摸頭,然後輕輕咳了一咳,話還沒說就紅了臉,小少看着他,也莫名其妙地紅了臉,然後有些氣惱,聲音也就不那麼和藹了:“有什麼事嗎?”

男孩又摸摸頭,躑躅了一會,終於從喉嚨口弱弱地發出了一點聲音:“你是蒙紗妮的小少姐姐嗎?我叫阿木。”

小少撲哧一聲笑了,心想,你還真木,叫阿木真是名副其實。

阿木的臉更紅了,索性把摸頭的手垂下來,交叉捏着衣角,囁喏着說:“我想……想……想和你說幾句話……”

小少看他窘得頭都快埋到地下去了,於是正了正臉色,遞給他一杯水,讓他坐下慢慢說。這個叫阿木的少年,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的樣子,臉孔黝黑,卻又一口白得炫目的牙齒,肌肉強壯,健美中不失秀美,典型的苗家人特色。

阿木端着水杯,整整喝了三大杯水,一邊嗆着,一邊努力地喝着,彷彿那水和他有仇似的。如果不出聲,他會不會繼續喝下去呢?小少想,差點又笑出聲來。

阿木低着頭,捏着衣角,很小聲很小聲地說:“小少姐姐,你可以不可以勸勸蒙紗妮,不要去外面的世界呢?”

小少眨着眼睛,不很明瞭地問:“阿木,你說外面的世界,是說我生活的城市嗎?”

阿木點點頭,快哭出來的樣子:“蒙紗妮說,小少姐姐的城市,有很多漂亮的羣子,有很多林立的高樓,有很多好玩的地方,還有很多人可以在電腦裡跑來跑去……蒙紗妮說,她長大就要去姐姐的城市,不在這樣的山谷裡待着……”

小少不明所以,蒙紗妮有這樣的想法很正常啊,女孩子誰不喜好漂亮的裙子、誰不愛去好玩的地方?阿木不想嗎?也許阿木也是想的,只不過他是男孩,想的可能不如女孩那麼多吧。

阿木繼續說:“小少姐姐你不知道,蒙紗妮走了就不會回來的,她是掉到我們苗家的天使,我不想讓天使飛走,天使掉到城市裡會壞的……”

小少終於摸着點頭腦了,原來阿木不希望自己苗族的天使去到現代的城市,然後被現代城市的形形**所污染荼毒。

小少想勸阿木“人各有志”,也想告訴阿木如果不是那個城市有一粒剛剛發芽的愛情種子,她也不會這樣急着回去的,然而她什麼都還沒來得及說,就聽見阿木說“……因爲蒙紗妮是我的未婚妻……”小少驚呆了。

她驚呆的不是“蒙紗妮是阿木的未婚妻”這個事實,在我國少數民族地區,包辦婚姻並不少見,她驚呆的是蒙紗妮那麼小一個孩子,連感情都不曾懂得,就被許配給阿木了!這個阿木,木訥誠實,或許是個好男孩,可和快言快語的、孩子一樣的蒙紗妮在一起,怎麼着也有點突兀。而且,愛一個人不是佔有,而是設身處地的爲他着想,像一首歌裡唱的那樣“有一種愛叫做放手,爲愛放棄天長地久”。如果蒙紗妮的夢想是到外面的世界闖蕩,那麼阿木的愛就是羈絆,將會成爲一種累贅,束縛着蒙紗妮自由飛翔的翅膀。

阿木說完了,滿懷期待地望着小少,小少艱澀地笑了笑,說:阿木,蒙紗妮不會和我去城市的。(至於會不會和別人去城市,或者憑自己讀書進入城市,那就不可預知了。)小少把後面一句話嚥進肚子,感覺還是有些憋氣。

阿木卻先是得到了保證,歡歡喜喜的走了,小少看着漸漸消失的背影,又有些想念南城的小多了。南城的小多,乾淨,憂鬱,周到,和她生活在一樣的世界裡,絕不會有這樣狹隘的愛吧?

還沒容得她好好想想小多,蒙紗妮又進來了,她手裡抓着一隻蛐蛐,笑嘻嘻地問小少:“姐姐,你要蛐蛐兒嗎?一會我們去抓蛐蛐玩好嗎?”

蒙紗妮白白嫩嫩的手指,抓着肥肥綠綠的蛐蛐兒,看上去十分有趣。小少常常在電視劇裡看到清代的宮廷貴人,以鬥蛐蛐爲樂,卻不知道這鬥蛐蛐有什麼可樂的?不就是兩隻蟲子在那裡咬來咬去的嗎?還有那鬥雞,鬥得你死我活的,有什麼意思!問蒙紗妮,蒙紗妮卻說:“我不會鬥蛐蛐,就是看姐姐悶得慌,找來給姐姐玩兒的。”

抓了幾隻蛐蛐放在瓶子裡,夜裡便吵得慌。蒙紗妮睡不踏實,在牀上翻來覆去的,一會一聲悠長的嘆息。小少想,這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子,不會也有心事吧,還會像小大人似的嘆氣。但小少的心裡被一些東西塞得滿滿的,不想開口。

山裡的月光清冷,從窗外灑進來,很是孤獨的樣子。想來當年李白同“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的場景,也類似於這樣吧。而“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感覺,一定是很男人的,只有男人才喝酒嘛!都是同樣的月兒,衍伸出來的感覺卻大不相同。月色裡,瀰漫着一種香味,隨着風兒一陣陣或濃或淡,蒙紗妮說過,那是夜來香,7、8月正是夜來香的佳期呢。夜來香是不是也是多情的種子,在夜晚照亮別人的睡眠?

小少胡思亂想着,凝着身子,不敢稍動,深怕一動就會驚動蒙紗妮。她裝着一肚子煩心呢!清晨阿木走了以後,小少找村長蒙巴借電話村裡的公用電話用了一下,先是打給媽媽,米老闆說,囡囡你快回來吧,哈利波特6要上映了,我託人給你把票買好。媽媽已經把她走時的不愉快全忘記了,這就是偉大的母愛吧,能自傷,也能自愈。看了看,村長蒙巴在另外一間屋子和別人說話,小少厚着臉皮撥了另外一個電話號碼。

那邊說:喂,你哪位?

喂,喂?不說我掛電話啦!

小少急急忙忙地、很大聲的說一句:你連我都不知道?

那邊一愣,然後大聲說:你是東方壞壞嗎?

小少的心,咚地一聲,跌落地上,碎得七零八落的。

枉自對他那般掛念,他卻連她是誰都不知道!枉自對他諸多想念,他卻說她是另外一個人!小少想起從前有一首歌裡唱到:“我悄悄地蒙上你的眼睛 讓你猜猜我是誰 從Mary到Sunny和Ivory 卻始終沒有我的名字 ”那時候覺得很虛僞,好好的幹嘛去讓對方猜自己是誰?愛就是愛了,小少想,以後要逼着自己的愛人天天說“我單戀一枝花,我只愛莫小少”。可是,可是,小多,難道你的思念和我的思念不一樣?難道,難道,就在阿旺山寨這幾天,你把我忘了?

小少越想越痛,她不知道,原來宋小多已經悄悄佔據了她的心扉;她更不知道,這個網絡裡的宋小多,會在她的心裡佔據那麼重要的位置!她難過着,連個笑都擠不出來,藉口自己肚子不舒服,很早就睡下了。

睡着,卻失眠了。蒙紗妮的嘆息,聲聲入耳,恍似嘆給她聽的。小少心情煩悶得不行,可是找誰發泄呢,連那隻流浪狗團團都不在身邊。怪誰呢,愛情原來是這樣的稍縱即逝,剛剛有一點點感覺,又被風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