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織部來了個年輕人 七

星期六晚上,韓常新舉行婚禮。林震走進禮堂,他不喜歡那瀰漫的嗆人的煙氣和地上雜亂的糖果皮與空中雜亂的鬨笑,沒等婚禮開始他就退了出來。

組織部的辦公室黑着,他拉開燈,看見自己桌上的信,是小學的同事們寫來,其中還夾着孩子們用小手簽了名的信:

林老師:您身體好嗎?我們特別特別想您,女同學都哭了,後來就不哭了,後來我們做算術,題目特別特別難,我們費了半天勁,中於算出來了……

看着信,林震不禁獨自笑起來了,他拿起筆把“中於”改成“終於”,準備在回信時告訴他們下次要避免別字。他彷彿看見了系蝴蝶結的李琳琳、愛畫水彩畫的劉小毛和常常愛把鉛筆頭含在嘴裡的孟飛……他猛地把頭從信紙上擡起來,看見的卻是電話、吸墨紙和玻璃板。他所熟悉的孩子的世界和他的單純的工作已經離他而去了,新的工作要複雜得多……他想起前天黨小組會上人們對他的批評。難道自己真的錯了?真的是莽撞和幼稚,再加幾分年輕人的廉價的勇氣?也許真的應該切實估量一下自己,把分內的事做好,過兩年,等到自己“成熟”了以後再幹預一切?

禮堂裡傳來爆發的掌聲和笑聲。

一隻手落在肩上,他吃驚地回過頭來,燈光顯得刺眼,趙慧文沒有聲響地站在他的身邊,女同志走路都有這種不聲不響的本事。

趙慧文問:“怎麼不去玩?”

“我懶得去。你呢?”

“我該回家了。”趙慧文說,“到我家坐坐好嗎?省得一個人在這兒想心事。”

“我沒有心事。”林震分辯着,但他接受了趙慧文的好意。

趙慧文住在離區委會不遠的一個小院落裡。

孩子睡在淺藍色的小牀裡,幸福地含着指頭。趙慧文吻了兒子,拉林震到自己房間裡來。

“他父親不回來嗎?”林震問。

趙慧文搖搖頭。

這間臥室好像是佈置得很倉促,牆壁因爲空無一物而顯得過分潔白,盆架孤單地縮在一角,窗臺上的花瓶傻氣地張着口。只有牀頭小桌上的收音機,好像還能擾亂這臥室的安靜。

林震坐在藤椅上,趙慧文靠牆站着。林震指着花瓶說:“應該插枝花。”又指着牆壁說:“爲什麼不買幾張畫掛上?”

趙慧文說:“經常也不在,就沒有管它。”然後她指着收音機問:“聽不聽?星期六晚上,總有好的音樂。”

收音機響了,一種夢幻般的柔美的旋律從遠處飄來,慢慢變得熱情激盪。提琴奏出的詩一樣的主題,立即揪住了林震的心。他託着腮,屏住了氣。他的青春,他的追求,他的碰壁,似乎都能與這樂曲相通。

趙慧文揹着手靠在牆上,不顧衣服蹭上了石灰粉,等這段樂曲過去,她用和音樂一樣的聲音說:“這是柴可夫斯基的《意大利隨想曲》,讓人想到南國,想到海……我在文工團的時候常聽它,慢慢覺得,這調子不是別人演奏出的,而是從我心裡鑽出來的……”

“在文工團?”

“參加軍事幹部學校以後被分配去的,在朝鮮,我用我的蹩腳的嗓子給戰士唱過歌,我是個啞嗓子的歌手。”

林震像第一次見面似的又重新打量趙慧文。

“怎麼?不像了吧?”這時電臺改放“劇場實況”了,趙慧文把收音機關了。

“你是文工團的,爲什麼很少唱歌?”林震問。

她不回答,走到牀邊,坐下。她說:“我們談談吧,小林,告訴我,你對咱們區委的印象怎麼樣?”

“不知道,我是說,還不明確。”

“你對韓常新和劉世吾有點意見吧,是不?”

“也許。”

“當初我也這樣,從部隊轉業到這裡,和部隊的嚴格準確比較,許多東西我看不慣。我給他們提了好多意見,和韓常新激動地吵過一回,但是他們笑我幼稚,笑我工作沒做好意見倒一大堆,慢慢地我發現,和區委的這些缺點作鬥爭是我力不勝任的……”

“爲什麼力不勝任?”林震像刺痛了似的跳起來,他的眉毛擰在一起了。

“這是我的錯。”趙慧文抓起一個枕頭,放在腿上,“那時我覺得自己水平太低,自己也很不完美,卻想糾正那些水平比自己高得多的同志,實在自不量力。而且,劉世吾、韓常新還有別人,他們確實把有些工作做得很好。他們的缺點散佈在咱們工作的成績裡邊,就像灰塵散佈在美好的空氣中,你嗅得出來,但抓不住,這正是難辦的地方。”

“對!”林震把右拳頭打在左手掌上。

趙慧文也有些激動了,她把枕頭拋開,話說得更慢,她說:“我做的是事務工作,領導同志也不大過問,加上個人生活上的許多牽扯,我沉默了。於是,上班抄抄寫寫,下班給孩子洗尿布、買奶粉。我覺得我老得很快,參加軍幹校時候那種熱情和幻想,不知道哪裡去了。”她沉默着,一個一個地捏着自己的手指,接着說:“兩個月以前,北京市進入社會主義**,工人、店員還有資本家,放着鞭炮,打着鑼鼓到區委會報喜。工人、店員把入黨申請書直接送到組織部,大街上一天一變,整個區委會徹夜通明,吃飯的時候,宣傳部、財經部的同志滔滔不絕地講着社會主義**中的各種氣象。可我們組織部呢?工作改進很少!打電話催催發展數字,按前年的格式添幾條新例子寫寫總結……最近,大家檢查保守思想,組織部也檢查,拖拖沓沓開了三次會,然後寫個材料完事……哎,我說亂了,社會主義**中,每一聲鞭炮都刺着我,當我複寫批准新黨員通知的時候,我的手激動得發抖,可是我們的工作就這樣依然故我地下去嗎?”她喘了一口氣,來回踱着,然後接着說:“我在黨小組會上談自己的想法,韓常新滿足地問:‘難道我們發展數字的完成比例不是各區最高的?難道市委組織部沒要我們寫過經驗?’然後他進行分析,說我情緒不夠樂觀,是因爲不安心事務工作……”

“開始的時候,韓常新給人一個了不起的印象,但是,實際一接觸……”林震又說起那次寫彙報的事。

趙慧文同意地點頭:“這一二年,雖然我沒提什麼意見,但我無時無刻不在觀察。生活裡的一切,有表面也有內容,做到金玉其外,並不是難事。譬如韓常新,充領導他會拉長了聲音訓人,寫彙報他會強拉硬扯生動的例子,分析問題他會用幾個無所不包的概念,於是,儼然成了個少壯有爲的幹部,他漂浮在生活上邊,悠然得意。”

“那麼劉世吾呢?”林震問,“他絕不像韓常新那樣淺薄,但是他的那些獨到的見解、精闢的分析,好像包含着一種可怕的冷漠。看到他容忍王清泉這樣的廠長,我無法理解,而當我想向他表達什麼意見的時候,他的議論卻使人越繞越糊塗,可除了跟着他走,似乎沒有別的路……”

“劉世吾有一句口頭語:就那麼回事。他看透了一切,以爲一切就那麼回事。按他自己的說法,他知道什麼是‘是’,什麼是‘非’,還知道‘是’一定戰勝‘非’,又知道‘是’不能一下子戰勝‘非’。他什麼都知道,什麼都見過——黨的工作給人的經驗本來很多。於是他不再操心,不再愛也不再恨。他取笑缺陷,僅僅是取笑;欣賞成績,僅僅是欣賞。他滿有把握地應付一切,再也不需要虔誠地學習什麼,除了拼音文字之類的具體知識。一旦他認爲條件成熟需要幹一氣,他就一把把事情抓在手裡,教育這個,處理那個,儼然是一切人的上司。憑他的經驗和智慧,他當然可以做好一些事,於是他更加自信。”趙慧文毫不容情地說道。這些話曾經在多少個不眠的夜晚縈繞在她的心頭。

“我們的區委副書記兼部長呢?他不管麼?”

趙慧文更加興奮了,她說:“李宗秦身體不好,他想去做理論研究工作,嫌區委的工作過於具體。他當組織部長只是掛名,把一切事情推給劉世吾。這也是一種相當普遍的不正常的現象,有一批老黨員,因爲病,因爲文化水平低,或者因爲是首長愛人,他們掛着廠長、校長和書記的名,卻由副廠長、教導主任、秘書或者某個幹事做實際工作。”

“我們的正書記——周潤祥同志呢?”

“周潤祥是一個非常令人尊敬的領導同志,但是他工作太多,忙着肅反、私營企業的改造……各種帶有突擊性的任務。我們組織部的工作呢,一般說永遠成不了帶突擊性的中心任務,所以他管得也不多。”

“那……怎麼辦呢?”林震直到現在,纔開始明白了事情的複雜性,一個缺點,彷彿粘在從上到下的一系列的緣故上。

“是啊。”趙慧文沉思地用手指彈着自己的腿,好像在彈一架鋼琴,然後她向着遠處笑了,她說:“謝謝你……”

“謝我?”林震以爲自己聽錯了。

“是的,見到你,我好像又年輕了。你天不怕地不怕,敢於和一切壞現象作鬥爭,於是我有一種婆婆媽媽的預感:你……一場風波要起來了。”

林震臉紅了。他根本沒想到這些,他正爲自己的無能而十分羞恥。他嘟噥着說:“但願是真正的風波而不是瞎胡鬧。”然後他問:“你想了這麼多,分析得這麼清楚,爲什麼只是憋在心裡呢?”

“我老覺得沒有把握。”趙慧文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我看了想,想了又看,我有時候想得一夜都睡不好,我問自己:‘你的工作是事務性的,你能理解這些嗎?’”

“你怎麼會這樣想?我覺得你剛纔說得對極了!你應該把你剛纔說的對區委書記談,或者寫成材料給《人民日報》……”

“瞧,你又來了。”趙慧文露出潤溼的牙齒笑了。

“怎麼叫又來了?”林震不高興地站起來,使勁搔着頭皮,“我也想過多少次,我覺得,人要在鬥爭中使自己變正確,而不能等到正確了纔去作鬥爭!”

趙慧文突然推門出去了,把林震一個人留在這空曠的屋子裡,他嗅見了肥皂的香氣。馬上,趙慧文回來了,端着一個長柄的小鍋,她跳着進來,像一個梳着三隻辮子的小姑娘。她打開鍋蓋,戲劇性地向林震說:

“來,我們吃荸薺,煮熟了的荸薺!我沒有找到別的好吃的。”

“我從小就喜歡吃熟荸薺。”林震愉快地把鍋接過來,他挑了一個大的沒剝皮就咬了一口,然後他皺着眉吐了出來,“這是個壞的,又酸又臭。”趙慧文大笑了。林震氣憤地把捏爛了的酸荸薺扔到地上。

臨走的時候,夜已經深了,純淨的天空上佈滿了畏怯的小星星。有一個老頭兒吆喝着“炸丸子開鍋!”推車走過。林震站在門外,趙慧文站在門裡,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閃光,她說:“下次來的時候,牆上就有畫了。”

林震會心地笑着:“而且希望你把丟下的歌兒唱起來!”他搖了一下她的手。

林震用力地呼吸着春夜的清香之氣,一股溫暖的泉水從心頭涌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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