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結局)
紫皇低首,掌心躺着一枚血色寶石,他輕聲重複:“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姽憐翩自覺地沒去打擾自己尊上,就在她準備退下之時,冥界猛然一顫,如同束縛的某種枷鎖突然崩斷般,看不見的波動層層迴盪在天地之間。姽憐翩臉色驟變,回頭去看紫皇,只見紫皇周身三尺範圍全部凝結成冰,那向來淡漠倨傲的面上,深沉若暗潮洶涌的激流,“天界秩序……崩壞了。”
事實證明,嘉蓮的確不是危言聳聽。
他給予軌遷的告誡成爲現實。
在軌遷回到天界的那一剎那,天界秩序突然崩壞,原本掌管秩序的上神軒逸非全身法力盡失。……這是天劫即將來臨的徵兆。
軌遷存活至今,一直不曾歷劫。他們上古三神各自修行的道,於旁人都不一樣,嘉蓮修的是上古神道,紫皇修的是闢界魂道,軌遷修的……是心道。
所謂心道,便是以修煉自己心境來提升修爲的道,要修此道,必須謹記歸守本心,否則將迎天地大劫。
而上古之神的天劫與普通的天劫又不一樣,他們的天劫又稱闢天之劫。過,則天地生機煥發,自身修爲突飛猛進;不過,則天地毀滅,自身永遠消逝。
因此,闢天之劫的威力連三人中最爲強大的嘉蓮都不可小覷,何況沒有天尊神格抵擋的軌遷……
軌遷站在凌霄殿頂,凜冽的狂風將他白色的衣袂吹得颯颯作響。恐怕天劫到來,天劫秩序崩壞,都不是巧合,也不是玉帝失道的關係,是他本心動搖的緣故……
當初他之所以修習心道,是因爲他不相信自己也會……愛上別人。
他脣角含笑,心道,真是個討厭又可愛的修道之路。若非心道,他又怎會知曉,自己的心境變化,竟會強烈到引來闢天之劫的地步?
紫皇,但願我們還來得及……
天界秩序的潰散,使得天界開始從最外圍迅速崩塌消散,軌遷站在這象徵着天界權利的頂端,看着烏黑的雲漸漸形成一個漩渦,狂風席捲天界。白衣的御流聖尊始終脣角含笑,神色溫柔地站着,俯瞰底下一干慌亂不已的神仙,目光憐憫疏遠,玉帝氣急敗壞地指着他大吼,“你!你是什麼人!快給朕下來!”
他微微一笑,伸手撩開額發,眉間金色的“御”字顯露出來,帶着不容置咄的威儀席捲天界,天界衆生在他絕對的統治力量影響下,紛紛朝他跪拜行禮。
嘉蓮的意思是,讓他成爲天界帝尊,以一界帝君的神格抵擋住天劫。然而,並非只受到跪拜,便可成爲天界之主的。
天界上空巨大的漩渦緩緩下移,如同壓在頭頂般虎視眈眈,烏雲當中紫芒滾動。
上古之神的職責——成爲一界之主,引導洪荒變幻的方向。
這也是爲何說紫皇生來便註定要掌轄地府,建立九幽十殿的原因——他必須成爲界主。
嘉蓮原本是隱於佛界的,但後來還是因爲種種原因順應天命,去了魔界爲主。
只有他,明明擁有統治的天責,卻一直不願被天界界主一職跏趺。以前不願,現在……仍然不願。
漩渦搖曳着舞動,紫芒蓄勢待發。
巨大的威壓使不少神仙七竅溢血,天界的崩潰速度加劇,華美的宮殿、氤氳的仙池、蜿蜒的長廊,甚至一些成了精的小妖,一切的一切,在規則的消失下都化爲碾粉,四散於空氣中。
天劫沒有再給軌遷更多的思考時間,以雷霆之勢破天之姿劈下一道雷電……
劫雷照亮了黑雲壓頂的半個天界,軌遷的面容在純紫雷電之下,顯得溫柔又哀傷,他想起那個站在血色花叢中的紫衣青年來。
就在這道劫雷降下的同一刻,端坐於冥界浮光宮殿假寐的九幽帝君瞬間感應到劫數,冰冷的眼眸突然睜開。
軌遷面對可覆滅天地的劫雷時,仍舊一動不動,模樣閒適肆意,只是,左手捏着一塊白玉諭令,動作輕柔地摩挲着白玉中心的繁複文字。
座於九幽地府之下的紫皇卻感覺胸口猛然一痛,彷彿將要失去什麼最重要的東西般恐慌。
紫色劫雷勢不可擋,泛起的強烈光芒將御流聖尊修長挺拔的身影湮滅。
就在這一剎那,紫皇心念一動,出現在軌遷身前……
劫雷到來。
瞬間,萬世寂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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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三途水,灼灼引路花。
冥界依舊如同過去的千萬年那般詭譎幽暗,各式魂魄飄蕩不息,往生者神情麻木地在彼岸花的指引下前去投生。
還是這樣萬年不變的景色。
變的,是九幽來了一位新君主,十殿閻王之首姽憐翩率先擁他爲帝,請之代爲執掌冥界。界主的更迭毫不影響冥界的運作,只是……
十殿不會再因爲界主的到來而泛起紫色靈光,光耀九幽上下以顯其闢界之主身份。
浮光宮殿不會再因爲界主的惱怒而天降大雪。
忘川不會再因爲界主的凝視而改了河水顏色。
新界主撫平自己繡有銀色暗紋的白衣,緩緩走進浮光宮殿中心的華麗寢宮,目光在遇到躺在牀上沉睡的紫衣青年時變得溫柔多情,“你還沒醒麼?”
他走過去,靜靜地看那精緻的五官,水墨般的眉眼,氣氛柔和又……哀傷。他只看着他,眼裡只有這麼一人,彷彿天地間也只有這麼一人。
白衣的新界主輕柔地碰觸紫衣青年的臉頰,低聲呢喃,“我們到底還要錯過多少次?從蘇漸魅到流盈轉,從蘇縱吟到流風醉,從凡間到九幽,從冥府到碧落,我想說的,一直都只有一句話……”
自然,是沒有人回答他的。
他俯身在紫衣青年脣邊印下一吻,“紫皇,你既然願意出手幫我,爲何卻一直不肯與我相見?”
“我們……至今竟從未真正見過一次……”
他語調溫柔如情人間的低語,眼眸盈盈如秋池映波。他湊到紫衣青年面前,鼻尖抵着鼻尖,看着對方蒼白的臉,微微笑道:“紫皇,我情許於你,你可應我?”
然而,連呼吸都幾乎淺淡到沒有的前界主陛下,如何能應這深切之詞?
新界主眉眼含笑,顯然並不在意沒有得到回答。他又吻了吻青年,“你先歇着罷,我過會兒再來陪你。”說着,他離開了浮光宮殿。
姽憐翩站在忘川邊出神,手中白色羽扇不時閃過五彩流華,看見新界主時只稍稍頷首算作行禮,“聖尊。”
軌遷在她身邊站定,淡淡地應了聲,“嗯。”
兩人就這樣並肩看忘川,誰也沒有說話。過了很久,姽憐翩才道:“我從沒想過會這樣……”
軌遷側目看她。
她道:“尊上向來是萬事不爲所動的,而此次不但主動出手助您,還不惜以自身冥界界主的神格擋下天劫、損傷元神來幫您歷劫,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不可能的,卻真實發生了,軌遷擡眼遙望目之所及,“他……現在如何了?”
“陛下已進入沉睡,或許百年,或許千年,或許……永遠都醒不來了。”
軌遷抿脣不語,眼內深沉的情緒竟哀慼得令人絕望。
第一世啊,我們相見。你無意間欠了我一條命。
第二世啊,我們相遇。你註定要將相欠的還清。
到了第三世,原來,是這樣的結果麼?
我們有三世,一世用來相欠,
一世用來相還,最後一世,
我們遇不到了,便兩不相欠……
永遠,不相見。
————第三部浮光之九幽同行(完)
=有外傳的,別雞凍……雞凍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