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是九根琴絃?”一把柔和好聽的嗓音響起,畫面裡又多了一名紅衣少女,那身影,他一眼便認出,正是昔顏。
“你不是很想要一把古琴嗎?在我們幽竺國傳說裡,有一把上古名琴,琴有九弦,能奏天地之音,穿透陰陽。我翻了些古書名典,總算找到了這把琴的打造之法。左右也是閒來無事,便做來給你玩玩。”他手上一邊忙着,一邊解釋着。
“太子殿下親手爲我做的琴呀?”昔顏玩味的蹭過來看了又看,“那可得給它取個好名字,既然是九根弦,那就叫九絃琴好了。”
“是不是應該取個更有內涵一點的?”他有些啞然失笑,道:“等你把功課學好了再來給它取名吧。”
畫面轉換,那些他曾經經歷過的過往,以及那些他不曾看到過的昔顏的世界如同走馬觀花一般一一在他面前呈現。到昔顏葬身火海的那一刻,鮮血滴落琴面,九絃琴突然迸射出一道光暈護住了她,然而,她卻還是抱着琴倒在了廢墟之中。
那些記憶,在這一刻,穿越千年,潮水般涌入他的腦海裡。身體裡那股流動的冰冷氣體通通匯聚於心田,一股強大的力量彷彿欲從胸腔裡暴發出來,他想極力壓制,然而,腦海裡那些紛沓而至的記憶卻漸漸佔據了他所有思緒。終於,那股氣血逆流而上,直衝腦海。
東陵無絕只覺得一陣頭暈耳鳴,剎時間便昏了過去。
“再見了,魔裔冥訣。”意識抽離的那一瞬間,耳邊,依稀聽到了那熟悉的聲音在他腦海深處隱沒。
“君上,五更天了,該叫起了。”吳庸的聲音彷彿自遙遠的地方傳來,“君上?”
迷迷糊糊間,一些影像在腦中浮現着,當一個熟悉的身影閃過時,東陵無絕突然心中一緊,猛的驚醒過來,脫口喚道:“九弦?”
正準備小心翼翼靠近的吳庸被嚇了一跳,身子一僵,支支吾吾道:“君上,您……您說什麼?”
“九弦呢?”東陵無絕急急問着,環顧四周,哪裡還有九弦的影子?倒是桌上,不知幾時擺上了一架琴絃,正是那把九絃琴。
吳庸隨着他的目光,也注意到了桌上的古琴,詫異道:“咦,這不是國師大人的琴嗎?怎麼擱在這兒?”
東陵無絕只覺胸腔裡有股暖流在緩緩流動着,然而,眼睛卻微微有些發酸。他伸手觸向古琴,輕撫着那流光浮動的琴絃,冰涼絲滑的觸感,就像那人的指尖一樣。
東陵無絕聲音無比艱澀的道:“國師昨夜入宮向朕辭行,他……已經走了。”
那人竟將他千年的修行注入了他的心脈,也連同他所有的記憶,一併帶給了他。從此,這世間再無莫言此人,只餘下了這把九弦古琴,證明着他曾經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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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庸驚訝得半天說不出話來,見東陵無絕眼眶竟有些發紅,一時更是震驚,道:“國師乃國之良才,君上既然不捨,奴才這就命人將他追回來便是。”
東陵無絕眸光久久凝視着桌上的古琴,半晌,才道:“不必了。”他並未真正離開,他相信,終有一天,他還會再回來的。因爲,他聽見了,最後的那聲再見。
“這琴以後就放在這兒了,不要讓任何人碰它。”有些不捨的鬆開了琴絃,站起身來時,東陵無絕已儼然恢復了以往的沉穩冷睿,以着清冷的聲音道:“替朕更衣吧,不要誤了太后出殯的時辰。”
太后出殯,舉國致哀。天還沒亮,整個京城街道上都掛滿了白幡,御林軍也披上了青色披風,沿途清道。文武百官皆着孝服垂首恭候在宣德門外,等待着出殯的隊伍到來。
卯時三刻,沐蘭也被近侍衛自內務府牢中帶了出來,擠在出殯的隊伍當中,一同前往皇陵。
遠遠的,沐蘭便看見東陵無絕換上了一襲青黑色暗紋龍袍,領着衆皇親貴胄,騎馬走在隊伍的最前面,中間是擡運棺木的車隊,往後,則是衆嬪妃以及各宗室命婦,而她就被夾雜在最後這批人當中。
皇陵距離京城約有上百里,一路哀樂齊鳴,泣聲不斷。隊伍環城一週之後,這才緩緩出了城。到達皇陵時,已是未時時分,隆重的入殯典禮纔算正式的拉開了帷幕。
雖然在這樣的場合分神絕對是死罪,但沐蘭的存在還是引來了不少人的側目。尤其這些日子,有關於她的流言早已傳遍了后妃命婦們的耳朵。縱使沒有指指點點,交耳議論,光是那些時不時瞥過來的眼神,已足以摩擦出火來。
沐蘭渾然不管周遭,倒是在看到靳寧時,微微停留了片刻。
靳寧也是一身素淡的白衣,脖子上戴着的那塊古玉頗爲顯眼。見此,沐蘭伸手貼向胸口處的地方。手指觸到一處硬物,不禁微微一笑,腦海裡不禁回想起昨晚東陵應弦來牢裡時所說的話。
“因爲要仿製一塊同樣的玉佩,所以費了些時日。你知道的,若不這樣,她很快就會發現玉佩失竊,那可就麻煩了。”
那塊玉曾經跟隨她多年,沐蘭自是一看便知真假。也不得不佩服東陵應弦心思的確夠縝密,看來,短時間內,靳寧大概是不會有所察覺的了。想到這裡,她移開目光,再度回到了東陵無絕身上。
她想好好的多看看這個人,多記住他一些,因爲,來世不知道還能不能再相見。
讓她欣慰的是,他看起來氣色好了許多,眸子裡也有了些神采,不似前些日子那般晦暗。可見,再多的哀痛也總會過去,看到他振作起來,她也就安心了。
一切禱祭結束之後,時間便已到了傍晚,接下來,便是沐蘭要參與的環節——獻祭,獻祭過後,便可將棺木入槨,送入陵寢了。
或許是已經經歷過數次死亡,沐蘭自己也很震驚於自己的從容與平靜,由着侍衛將她押送到了太后的靈棺前。東陵無絕答應會讓她死得體面些,那麼,想必過程應該不會太痛苦吧。
此刻,他只距離她幾步之遙,這麼近的距離,他的眉眼清晰可辯。那雙鳳眸如同黑矅石一般迷人,將她的身影牢牢的鎖定其中。在她深深的凝視之下,如同兩潭泉井,越發顯得深不可測。
“我還能有最後一個請求嗎?”沐蘭開口說着。
東陵無絕臉上也不見什麼神色,道:“說吧。”
沐蘭看向旁邊的靈棺,道:“我想,請允許我爲太后上一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