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孚明只說了“坐會兒”“走”這兩句四字,便擺出精美絕倫的四涼菜,示意單慧慧一起用餐。
單慧慧沒見過這麼談生意的,心中忐忑,連平素酷愛的美食也嚼之無味,暗歎可惜。
又上了四道熱菜,及半,程孚明纔開口:“說說我這兒怎樣。”
單慧慧斟酌着說:“西爲形,東爲韻,很見心思。”
他不置可否:“知道我爲什麼沒看你的宣傳冊麼?”
慧慧頭上微微滲汗,程孚明寡言少語,但那種氣勢讓人很有壓力:“你去了我的活動現場,那些基本的東西已經瞭解了,沒必要再看。”
他微微點頭:“做活動萬變不離其宗,我想要的是爲我定製的,和我相符的。沒有選那些大公司,就是因爲我不需要流水線。我要一個團隊是全心爲我服務的。”
慧慧暗自揣測,程孚明每句話裡都是“我”,可見是個自我意識相當強的人,她便順着說:“對於重要的客戶,我們會指派專人一對一服務,以保證隨時和客戶溝通,深入客戶企業文化,並對活動效果進行評估,全程負責。”
程孚明對這些套話不以爲然,揚眉問:“你指派誰爲我服務?”
單慧慧擠出官方笑容:“我。”
程孚明似乎挺滿意:“一會兒你和我們客戶經理和行政主廚溝通下,下週給我月度計劃。”
慧慧覺得這樣更好,她可以瞭解他們的客戶羣體和服務特色,但預算呢?她急問:“活動規模……”
程孚明起身:“按你的方案定。”
慧慧看着程孚明的背影,有一點奇怪的感覺揮之不去,這個寡言少語的男人,總讓她有種模糊而確定的印象,模糊在於看不透記不起,確定在於,他是不一樣的,逼近她的生命軌跡,似乎遲早會產生具有破壞性的撞擊,讓她期待又恐懼。
與亦明堂的客戶經理一同參觀了會所內外,單慧慧也更清楚此處的定位。若說vg的俱樂部招待的是城中小金領以及嚮往帝都的土豪,那亦明堂算是沾上了貴族的邊。
一來,這裡隱蔽低調,難免成爲官場中人避靜會客之所。雖然來者並非身居高位,但終究地位與別不同。
二來,中西合璧的風格討好不少“洋”豪,和土豪們不同,這裡邊有白皮藍眼的中國通,也有黃皮黑眼的假洋人。他們見識多了,對珍貴少見的玩意兒更感興趣。
說沾了貴族的邊而非真貴族也是當下絕大多數私人會所的通病。如真世代富貴或萬人之上恐怕也不會去這種地方。
亦明堂的賣點是食,看這裡主廚驕傲的樣子就知道。中西兩套班子,各自麾下有幾位小有名堂的大廚。對單慧慧的參觀,衆人都面露不滿,一句“廚房重地閒人免入”把她擋在了外面。
客戶經理也一臉難色,請單慧慧到辦公室小坐:“單小姐,等我跟程總彙報一下,再與廚房交涉。”
單慧慧不想難爲人家,把名片遞了過去:“不用再麻煩程總了。您如果方便的話,把會所名廚的資歷、招牌菜和以往宴席的照片資料發到我信箱,多謝了。”
客戶經理神色頓時鬆弛,笑起來:“那是最好,我馬上就給您整理去。”
謝絕了客戶經理代爲叫車的好意,單慧慧嘆了口氣,準備回家。回家也是個糾結的事,她不知道怎麼面對剛爭吵過的二妞,雖然算是破了冰,總還有點尷尬。
天黑得很,會所本來就是爲開豪車或有司機的人準備的,要走好幾公里纔有公車。這是她自己部門的生意,沒得報銷,哪捨得叫出租車。勞累一天,午餐也沒吃幾口,飢寒交迫,滿腦子又是繁雜的公務瑣事,單慧慧望着天邊,慢慢生出一種絕望來。
從寂靜走向塵囂,天是暗紅色,被城市燈光所累。星是暗灰色,似乎連閃耀都沒有氣力。風吹得她頭疼,不小心就流了點淚,淌在臉上,冰涼。
人活着,總要有些盼頭,有些值得高興的事。小時候盼放學,盼放假,盼動畫片,盼冰淇淋。青年了,盼見到一個人,盼相約黃昏,盼一場婚禮,盼愛的結晶。而她單慧慧,還能盼點什麼呢?
坐上公車,手機響了,是微信,那個叫李李的人。
只一句:在哪兒呢,吃了沒。
慧慧冰冷的手倒是涌過一絲暖意。
畢竟這世上,還有人關心她,在此時此刻。
這種溫暖恰出現在她百般絕望之際,如是平日,她就不理了。此刻,她不忍。
回道:剛忙完,公車上。
對方立刻回道:那現在不擾了,車上玩手機傷眼。平安到家告訴我一聲。
單慧慧關閉了程序,嘴角揚起一抹淺笑。
睡飽了起身,又要開始奮鬥,單慧慧就差在腦門上寫勢在必得四個字了。
搞定程孚明,她夢想中的房子就有了第一個平方,然後會陸續有來。
早晨忙到夜晚,方案的大綱做好,怎麼都覺得不得勁,保險起見,她必須多徵求意見,特別是認識、瞭解程孚明的人。事情往往這樣,好不好,客戶的喜好說了算。
第一個想到大麴,單慧慧看看時間,料想她應該還沒休息,直接打電話過去。
竟然是關機,慧慧覺得有些不對勁,大麴有二十四小時開機強迫症的。活動前找她,關機,以爲她可能在飛機上。現在也是?沒那麼巧吧。
單慧慧唯恐是大麴悔恨之前向她出櫃的事,乾脆避而不見。內心不安,直闖二妞房間把鑽被窩看電影的她挖出來:“大麴去哪兒了?怎麼又關機?”
二妞猛搖頭:“據說請假了,不知道怎麼回事。”
單慧慧放心了些,大麴是事業型的女強人,不會爲那點小時影響工作,大概她親友出了什麼事吧,單慧慧也無暇多想,只是嘆氣:“關鍵時候找不到人。”
二妞問:“你找她什麼事兒?公事現在基本我處理。”
“算不上公事,我只想問問她和程孚明熟不熟,瞭解下我的大客戶。”單慧慧看沒什麼戲,聽天由命吧。
二妞蹦了出來,用力拍着她的背:“你不早說!兔兔和他熟啊?”
單慧慧被拍得直咳嗽:“範圖圖?真的?”
“他最近每天qq上和我吹牛說到過,你等着,我讓他過來。”二妞裹着被子滾了一圈,拿起手機撥出,“你過來,想什麼呢!慧慧找你有事兒,麻溜的啊,半小時!”
慧慧狐疑地看着她:“你和他走挺近啊。不過他也是個不錯的孩子……”慧慧心想,任何男人也比那個“賤人”好。
二妞扭過臉,鑽進被窩:“我再睡十分鐘。”
她壓根本來就沒在睡覺好不好?單慧慧壓抑住怒其不爭的情緒,出去帶上了門。
範圖圖準時在第二十九分鐘出現,氣喘吁吁問:“沒遲吧?”
單慧慧看了看二妞的房門:“她睡着呢,喘勻了氣,不急。”
那小子白長一副毒害婦孺的小白臉,身爲瀟灑倜儻的攝影師,搞得情竇初開似的,偷偷瞥一眼,笑得敦厚。
單慧慧問了下程孚明的事兒,範圖圖有點爲難:“怎麼說呢?他這人比較內斂。工作上的事啊……這樣,我回去把他會所的vi資料和所有宣傳照發給你,都是我拍的,有存檔。你感覺下。”
這答案顯著不是慧慧想要的,看他神不守舍的敷衍,慧慧有點泄氣。
二妞的房門打開,她穿了件藕荷色薄絨短大衣,踩着長靴,披散開長髮,上了淡妝,光彩奪目。“你來啦?你們聊着,我出門了,拜拜。”她臉上飄着難以遮掩的春情,單慧慧可以肯定她這是吳辰劍有約。
範圖圖呆呆看着二妞出門,連話都沒插上一句。
單慧慧拍了拍他:“我們也走吧,出去喝一杯。也許我會幫你想到對付情敵的辦法。”
這句話立即把他救活了。
範圖圖要了扎生啤,一臉苦大仇深的模樣,飲一口,眉頭就更皺一成,好像口中是65度的烈酒一般。
“毅然的事兒你知道多少?”慧慧只要了杯百利甜加冰加奶,小口啜着。
“知道那是她在新西蘭認識的前男友,又回來找她了。”他還是一副蔫樣。
單慧慧決定加把火:“她沒告訴你,那男的吃完她軟飯就劈腿,還讓小三找她攤牌?”
他果然着了:“人渣!姐,你怎麼不勸勸她啊?”
慧慧擺出怒其不爭的神氣:“說多少次了,管用才行啊!戀愛中的女人腦子都被驢踢了,軟硬不吃啊。”
他把啤酒杯狠狠撂下:“難道再等着那人渣劈腿麼?”
單慧慧氣定神閒:“等不着,咱可以創造啊。”
範圖圖都對着慧慧搖尾巴了:“姐,你有轍?說!”
單慧慧腦子裡是模糊有個想法,還沒成型,這當然不能讓範圖圖知道:“你放心,我會替你安排,等時候到了,需要你出現了,我再召喚你。”
範圖圖雙眼放光,終於是活了過來,感激涕零道:“姐,全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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