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三,上午。
依然沒有葉孤城和西門吹雪的消息,陸小鳳也彷彿從人間蒸發了。
京城殺機愈重。
自從葉孤城被唐天儀重創的消息散播出去,每天都有人死於兇殺,就連京城勢力最大的老大之一、在城北稱霸的李燕北,也在凌晨時分在自己的地盤上被一夥殺手射成了馬蜂窩。
誰都知道,下殺手的除了與李燕北豪賭的城南老杜——拼上全部身家性命押了葉孤城會勝的杜桐軒,沒有別人能夠做得到。
人死了,杜桐軒自然不用再把全部的身家性命輸給李燕北,九月十三凌晨之後,無論是杜桐軒還是京城裡所有知道這場豪賭的人似乎都這樣想的,然而,過了中午之後,無論是杜桐軒還是那些已經得手的暗殺者,都恨不得狠狠的扇自己幾十個耳刮子,恨不得這些兇殺從來沒有發生過,恨不得死去的人還好好的活在這世上,他們爲此悔的腸子都青了。
因爲葉孤城出現了。
春華樓,人最多的時候,很多人都看到了葉孤城那一招廢了唐天容的天外飛仙,而看到葉孤城的人也深信,他絕沒有受傷!他們也深信,葉孤城使出的那種劍法,也必然是天下最無懈可擊的完美劍法!
那麼葉孤城還會敗嗎?當然不會!賭葉孤城贏的那些人當然也不用再擔心自己輸的一敗塗地,可跟他們打賭的人已經死了,賭約自然也就作廢了,即使葉孤城勝了,他們還是什麼都得不到,這些人豈不是要悔的腸子都青了?
葉孤城剛剛出現在春華樓外的時候,花滿樓就已經得到了消息,他和泡芙趕往春華樓時,唐天容的手臂纔剛剛被廢,而葉孤城正要離開。
異香撲鼻,穿着潔白衣裙的美麗少女以鮮花開道,葉孤城的雙腳就踩在鮮花鋪就的道路上,宛若王者,孤傲高貴。
“城主,且留步。”
葉孤城早已看到了朝着他走過來的花滿樓,自然也看到了掛在花滿樓肩膀上的貓。
“花滿樓。”葉孤城凝視着他,許久,才緩慢的說道,“你竟然也來了。”
不得不承認,即使和花滿樓相處的時間並不算長,但葉孤城對花滿樓也有一定的瞭解,他和西門吹雪的一戰,陸小鳳一定會來,因爲他是他們的朋友,可以花滿樓那樣恬靜淡然的性情卻絕不會特意從江南趕來觀戰。
但現在,他已看到了花滿樓,卻見都沒有見過陸小鳳。
花滿樓輕笑,溫和道:“一別多日,城主近來可好?”
葉孤城望着他,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花家的客棧。
沒有白衣少女,沒有鮮花開路,芳香已散去,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淡淡的腥氣,那是傷口潰爛時散發出來的氣味。
花滿樓原本不相信葉孤城受傷了。
因爲他以爲白龍會跟在葉孤城身邊,就算沒有白龍陪伴左右,以葉孤城那樣可與大海與上天對抗的絕世劍法,又怎麼會被唐天儀重創?
現在他卻不得不相信,因爲葉孤城手中執掌的,正是他承諾過的凡塵之劍,他的身邊更沒有白龍的陪伴,莫非是唐天儀出手暗算了他?
葉孤城的臉色是蒼白的,神情是冰冷的:“唐天儀沒有暗算我,如果是平時,他根本傷不到我!”
花滿樓道:“這裡面莫非還有別的隱情?”
葉孤城望着他:“其中的原因別人必定不信,可你一定會信!因爲我在遇到唐天儀之前就已經受了重傷,傷我的,不是人,是天!”
難道葉孤城又遇到了水淹白雲城的那次雷劫?
西門吹雪現在還沒有消息,是不是也遇到了和葉孤城一樣的麻煩?
那陸小鳳呢?他爲什麼至今還沒有消息?
花滿樓蹙起了眉頭,他遲疑着,道:“城主的傷……”
“除非唐門肯出手!”
而葉孤城重傷了唐家大少爺,又廢了唐家二少爺的雙臂,唐家已視他爲不共戴天的仇敵,恨不得他死了纔好,怎麼肯爲他解毒?
所以,葉孤城的傷勢自然相當於無藥可救。
葉孤城沒有隱瞞,也沒有必要向花滿樓隱瞞,他可以用花香來迷惑世人,卻瞞不了花滿樓的鼻子,更何況他的身邊還隨時隨地的跟着這隻貓。
而且他也相信花滿樓的君子風度,絕不會把這件事透露出去的。
花滿樓疑惑道:“城主爲何不向葉前輩尋求幫助,莫非唐門的毒就連葉前輩也解不了?”
他口中的“葉前輩”當然就是白雲城中自稱葉孤城爺爺的白龍了。
葉孤城嘴角噙着一抹隱藏着不明含義的冷笑,過了許久,才吐出了兩個字:“不能。”
“不能?”花滿樓回頭看了眼泡芙,泡芙也正好在看他,她立刻就明白了花滿樓眼神透露的意思,她從花滿樓的肩膀上滑了下來,踩着花滿樓的腿,躍上了桌子,慢悠悠的走到了葉孤城身邊,鼻子對着他用力的嗅了嗅,老神在在樣子,就好像她是個懸壺濟世多年的神醫,對這種情況很在行似的,輕描淡寫的說道,“小意思,只要給我時間,讓我找一找,說不定……也許……嗯,一定能找到一條治癒他的咒語。”
花滿樓忽然想到了六哥的貓耳朵,如果它們出現在白雲城主的頭上……他的表情忽然變得說不出的奇特僵硬,收回了與泡芙對視的目光,“看着”葉孤城,溫言道:“也許前輩還有法子,城主爲什麼不再多問一問?”
“你不懂。”葉孤城站了起來,望着窗外,“在決戰有結果之前,他絕不能離開白雲城一步,你若找他,可到白雲城去,白雲城隨時歡迎閣下的到訪。”
葉孤城無意多說,他也絕不會與西門吹雪改期再戰,即使他會因此死在西門吹雪的劍下。
葉孤城已經走了,花家的地盤本該是安全的地方,但那是對於普通人而言,對於葉孤城來說,決戰之前,他最好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他的下落,所以他告別了花滿樓,隱蔽在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等待月圓之夜的決戰。
花六哥摸了摸腦袋上的耳朵,語氣裡充滿了困惑,嘆道:“我實在想不通,他爲什麼非得這時候和唐天儀交戰。”
“也許你最該想的,是儘快趕到白雲城,找到能讓你恢復正常的葉前輩。”花滿樓岔開了話題,他當然不會把葉孤城告訴他的事情透露給第三個人,就算是花六哥也不行。
葉孤城非禮j□j這種事情,他自然是不信的,可他不信,旁人未必會和他一樣。
對於葉孤城今天告訴他的話,花滿樓還有許多疑惑,他本想等此間事了,再陪花六哥出海,可葉孤城卻告訴他,無論他戰勝還是戰敗,白龍都會遠離人世,這世間再也無人能找到它的蹤跡。
所以,若想找白龍,他們最好想辦法在十五之前抵達白雲城。
“難道我們非要去白雲城不可?”花六哥摸着自己的貓耳朵,現在他已經很習慣這兩雙多出來的毛絨耳朵了,也沒有剛開始那樣希望儘快弄掉它們的迫切渴望,如果這雙耳朵能在未來的某一天自己消失掉,那麼就讓它呆在腦袋上好像也沒什麼。
簡單來說……
“你六哥我暈船。”
如果不是逃家到海上追花滿樓,花六哥這輩子都不知道自己暈船暈的這麼厲害,現在他已經到了聽到要坐船就難受看到船就能直接吐出來的地步。
花六哥板着臉,一言不發的盯着花滿樓和泡芙看了許久:“說實話,它到底能不能自己消失?”
花滿樓不確定,就連泡芙自己也說不來,上次她念咒語出錯導致衆人身體調換,僅僅一天就換了回來,可現在已經過了將近半月,花六哥的耳朵仍然沒有消失。
“如果非要坐船的話。”花六哥態度堅決,看着泡芙,深吸了一口氣,勇敢的說道,“我寧願讓弟妹來!一個一個的試……都沒關係!”
泡芙:“明智的選擇。”
花滿樓哭笑不得:“六哥,不用坐船,若是坐船,我們也無法在兩天之內達到白雲城。”
花六哥道:“不坐船難道要飛過去嗎?陸小鳳那位老鷹朋友可不在這裡。”
泡芙點點頭:“沒有貓過敏,沒有老鷹,你們還有我。”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期待的看着花滿樓,露出最令人信服的誠實可靠的老實貓笑容。
她看到過很多有趣的咒語,如果可以每一個都用一次……
大貓臉上陽光般燦爛的笑容被陰影籠罩了。
花滿樓彷彿沒有注意到她臉上如此明顯的不懷好意,溫柔的摸了摸她的腦袋,微微笑道:“那就麻煩你了,六哥會找一個足夠大的籃子,我們坐在裡面,你帶着我們想必會方便一些。”
泡芙震驚的看着他,顯然纔剛剛弄懂花滿樓的意思。
“可是!”她瞪大眼睛,彷彿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一樣,臉上露出了恐懼的神情,“我恐
高!”
花滿樓:“……”
泡芙:“我忽然覺得頭有點暈。”她搖搖晃晃的,身子一歪,忽然從桌子上摔下來,正巧落到花滿樓的膝蓋上,又往他懷裡鑽了鑽,找了個讓自己舒服的姿勢和位置,閉上眼睛,慢悠悠的說道,“現在好多了,要是能回到小樓的陽臺上,來點小魚乾、來幾個武大郎煎餅——不要蔬菜,我就能再好那麼一點點。”她偷偷的把眼睛睜開一條縫隙,發現花滿樓正無奈的看着她,她狡黠的眨了眨眼睛,從花滿樓的膝蓋上站起來,爪子扒着他的前襟,像往常那樣想舔一舔他。
花滿樓豁然起身,衝花六哥一笑,按住泡芙極不老實的腦袋,道:“六哥,你若是想好了,我們便立即出發去南海。”
泡芙掙扎着道:“我頭暈!”
花六哥的目光在花滿樓和大貓之間逡巡,神情很微妙,帶着一點點的揶揄,不過態度還是很堅定:“不要出海!飛天遁地都不行!”
花滿樓簡直拿他們兩個沒辦法,嘆道:“六哥,你的耳朵怎麼辦?”
花六哥大聲道:“挺好的!”
泡芙通過堅持不懈的努力,終於衝破了花滿樓並不算用力的禁錮,成功的舔了他一臉的口水。
她還煞有介事的解釋道:“本來我只想很溫柔的蹭蹭你的。”一副“全怪你自己”的無恥狡詐相。
看着花滿樓一副想擦又不願意直接上手的糾結模樣,花六哥不厚道的笑起來,拍了拍花滿樓的肩膀,擠眉弄眼的在他耳邊小聲說道:“七童,你以後有空可以多跟大哥學一學,就知道什麼叫做‘教妻有方’了。”
在花明昭敢於在衆位叔父面前揭自家老爹的短之前,擁有一個溫柔、恭順、體貼、聰敏妻子的花家大哥的確稱得上是“教妻有方”,最起碼有十一二年的時間,花家大哥都是衆兄弟最羨慕、佩服的對象……
一切美好的表象都隨着花明昭這個敢於和j□j霸道的爹親對抗的毛頭小子的覺悟而幻滅了。
花六哥從懷裡掏出手絹遞給花滿樓,再次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走了,至於他腦袋上的兩隻毛絨耳朵,此時好像也完全對他構不成困擾了。
花滿樓苦笑,若是早知道六哥這麼能想得開,他們也不必大費周章的趕到這個是非之地了,現在就算他們想要抽身自然也是來得及的,但花滿樓實在放心不下陸小鳳,他必須見到陸小鳳,才能安心離開。
泡芙問:“是不是隻要找到貓過敏,我們就能回家了?”
花滿樓露出了笑容,他的內心因爲“家”這個字熨帖極了,眸子裡露出了溫暖愉快的笑意,他輕輕的點了點頭,溫和的說道:“嗯,只要找到陸小鳳,我們就能回家,我有些擔心他,最近發生的事情有些不尋常,葉城主……我始終沒辦法完全相信他的話。”他蹙着眉頭,沉思片刻,
“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泡芙:“真相只有一個。”她深沉的說道,“是貓大人出馬的時候了。”她忽然爬上了花滿樓的肩頭,爪子塞到了嘴巴里,吹了一個響亮異常的口哨。
“土豪!我要站在屋檐上!”
花滿樓搞不明白她要做什麼,看着她一副“事態緊急”的鄭重模樣,有些被她逗樂了,這裡的屋檐很矮,他舉着雙手輕輕一送就把她送了上去。
不過這隻胖貓的身手有時候真的笨的讓人無法直視,儘管花滿樓已經把她送到了足夠安全的地方,她居然還差點咕嚕嚕的滾下來,笨手笨腳的蹬下了幾片瓦才站穩了身形,擦了把虛汗後,才裝模作樣拿捏着貓大人的高傲姿態,神態嚴肅的轉過身來,口中喃喃自語,不知在吟唱些什麼內容,看上去簡直就像一隻慣於發號施令高貴威嚴的貓中之王一般,花滿樓覺得自己好像產生了幻覺,居然看到了她背後四射的耀眼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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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哭笑不得,正想問泡芙到底在上面幹什麼,忽然發覺他看到的光芒並非錯覺,他眼中的世界以這隻貓爲中心,黑暗像霧氣一般緩緩的散開,光明、藍天、白雲,還有被這隻胖貓踩在身體下面的黑瓦屋頂。
吟唱中的泡芙住了嘴,偷眼往屋檐下看了一眼,她皺着臉,心想:希望這次起點作用,哪怕一點點呢,至少要讓土豪看到她威風凜凜的樣子!
奇特的風聲,忽然從四面八方傳來。
花滿樓來不及告訴泡芙自己的變化,匯聚而來的並非真正的秋風,而是一隻又一隻的貓,各種各樣的貓,有些乾淨,有些髒污,有些是野貓,有些家貓,還有些明顯是養尊處優生於富貴人家的。
無論它們來自哪裡,不止整個庭院,還有周圍的房屋、牆壁,全都被大大小小顏色各異的貓咪佔領了。
它們無聲無息,沉肅安靜的圍繞在立於最高處的泡芙周圍,就彷彿臣民簇擁着它們的國王一般。
花滿樓:”……!";作者有話要說:啊啊啊快斷網了什麼都不說了今天第一次打開這個網頁回覆什麼的明天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