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倏然亮起,她看到站在不遠處手捧一束香檳色玫瑰的舒子默,帶着一貫有幾分靦腆的微笑,向她走來。
走至她面前,打開手中深紫的錦盒,黑絨絲裡的鑽戒晶光灼灼,他又說了一遍:“嫁給我好嗎?”眼神帶着溫柔的祈盼。
她微微點頭,順其自然,合乎情理,她想,就這樣吧,他已經足夠優秀,自己還有什麼可挑剔的,況且,他爲她,付出了那麼多。
舒子默把鑽戒套入她的中指,小心翼翼的低頭吻她。
現在想起來,那吻是怎樣的,她都不記得,只覺得模糊不清。
訂婚宴辦得很隆重,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在一手操辦。她早起晚睡的總是很辛苦,他心疼她,什麼都不用她管。
時光如梭,倏然才發現,原來,他陪她走了那麼久。她就快要是他的新娘,現在她什麼都不能多想。
書小童站起身,下樓重新買了橡皮擦,回家後開始做彩繪,直到疲憊得趴在桌上睡着。
那天之後,岑旭堯一點消息也沒有,像是倏然消失了。書小童偶爾會看着手機發愣,想着,這樣也好。
只是有一天半夜,她睡得迷迷糊糊,手機倏然響起,她接了起來,卻沒有聲音,看了號碼,是一個陌生的座機號。
書小童“喂”了一聲,對方“啪”的一聲掛了電話。書小童清醒過來,她想着會不會是岑旭堯?這麼想着,便再也睡不着。
方正航出了事,他開的地下賭場突遭警察襲擊搜查,結果搜查出了一大沓他給別人放高利貸的借條。
其實以前也不是沒有過這樣的事,但他在道上混了那麼多年,局子裡的人多少認識幾個,派送些錢,只要不是太放肆,他們也都睜隻眼閉隻眼。卻不想這次竟動了真格。
是他手下的一個兄弟給夏水鈴打了電話,夏水鈴沒有辦法,也不好出面,只得給岑旭堯打電話。
方知岑旭堯並不在承安,說在外地出差,他說他來想辦法,她的心總算安定不少。
一個星期後,方正航被放出來,算是有驚無險。知道是岑旭堯出的手後,不免頗有幾分無奈,心想怎麼老是欠那小子的。
自從岑旭堯與夏水鈴結婚後,他便沒再見過他,因爲夏水鈴的事,他總有幾分惱他,現在他拉他一把,總覺得這麼不聲不響的也不是回事。
他給他打電話,約他出來吃個飯。岑旭堯已經回到承安,問了地點掛了電話便出了門。
見面之後方正航倒了兩杯酒,一杯端到了岑旭堯面前:“我是個粗人,不會說什麼客套話,總之,我又欠你一次。”說完喝下了杯中的酒。
看岑旭堯不動,惱道:“什麼意思啊?”
岑旭堯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只覺得辣,夾了一點素炒菠菜送進嘴裡,方說:“是我欠你的,當年你要是不帶我走,我也許早死了。”
方正航擺了擺手:“你哪那麼容易死啊!命比我還硬。”
岑旭堯笑了笑,問:“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
“還能有誰,捲毛狗和仇明!”方正航已經派人打探過,得知是這兩人背後搞的鬼,但也是毫無新意,不過是多賽了些錢。
“仇明?”岑旭堯愣了愣:“他不是跟着你的嗎?”
“早他媽跟我是兩條心,枉我那麼信任他。現在和捲毛狗混呢。”
岑旭堯看了看方正航戴着黑色象牙指套的食指,問:“你後來找過捲毛狗嗎?”
方正航搖了搖頭:“鈴鈴讓我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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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夏水鈴,兩人都沉默了一會,方正航靠向身後的椅背,目光變得悠遠:“她6歲那年,我在南華路一間廢棄的屋子裡見到了她,她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當時我看了一下便走了,覺得自己管不了,也不想管。可我越走越覺得不安,到了晚上,還是跑回去找她,她還躺在哪裡,只餘下一點微弱的氣息,因爲發燒,額頭很燙,嘴脣乾裂得厲害,大概是很久沒喝水。好在當時我身上有着別人施捨的5元錢,我拿那點錢買了水和藥外加一碗稀飯,就這樣救活了她,後來,她便一直跟着我,我沒什麼本事,教給她的都是些偷,搶,騙的招數。但我們要活下去,就只能這麼做。到了她16歲那年,便開始以色相騙男人的錢,那個時候即便她什麼也不做,我也能養活她了,可她很固執,哪肯聽我的。只說能養活自己,那時她幾乎不笑,對我也冷冰冰的。我想她一定有些怨我帶給她這樣的生活。有一次她喝多了,說還不如死了好,我聽了真不好受。”
方正航倒了一杯酒喝了下去,頓了一下又說:“她已經夠可憐了,不管怎樣,你對她好些吧。”
岑旭堯心裡五味陣雜,也倒了一杯酒喝下去,一樣的辣,辣得難受。
這頓飯吃了太長的時間,直到桌上的菜都已經涼透,直到兩人都有些許的微醺,方纔散了去。
方正航開着車,不覺中便到了曾經住過的地方,們是關着的,鑰匙早在搬離時就已經交還給房東。
但鎖似乎不是以前的樣子,大概是房東不放心,把鎖換了。
在他們搬走之前,夏水鈴就已提前搬走,她沒有留她,覺得她一個女孩子家和一大堆男人住在一起也不合適。
方正航點了一支菸,車裡四處瀰漫着白色的煙霧,他啓動車,鬆離合,踩油門,很快駛離了去。
他想起她身體恢復得差不多後,他帶她去一家小吃店吃混沌,那天她吃了兩碗,第二碗快吃完時,她擡頭看他:“你以後可以經常買這的混沌給我吃嗎?”
他點頭,她便笑了起來,牙齒整齊的白,終究還是個孩子。她嘴角粘了麪皮,他伸手替她拭了去。那時她6歲,他12歲。
可不久後那條路段的房子全被拆毀,包括那家小店,她看着滿場殘垣斷壁,不無惋惜的說:“以後再也吃不到了。”
他也曾問過她父母的事情,她只說:“死了!”便再不願多說一句。
他們偷蒙拐騙的艱難度日,但他一般不讓她出手,怕她被打,有一次他偷別人的錢夾,就被抓到,周邊的人圍上來便拳打腳踢。
所有的人對小偷這樣的過街老鼠都深惡痛絕,恨不得趕盡殺絕。
那時她躲在不遠處的牆壁後面,他心裡想着她千萬不能出來,可她最後還是衝了出來,她咬那些人,惡狠狠的,他從沒見過她那個樣子。
結果她也被打了,鼻子流了血,面部青紫,可卻咬着脣一聲不吭,脣被咬得泛了白,繼而轉紅,最終咬出了鮮紅的血。那時她14歲,他20歲。
他說不清楚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她的,也許就是那次,也許不是。只是後來他說:“我好像喜歡你!”她白了他一眼:“你沒病吧!”
也是!在她心裡,他大概一直都是兄長,抑或是一個相依爲命的朋友,說那話的時候,他也並不十分確定,後來才慢慢知道,他是真的喜歡她,愛上了她。如果不是,她在別的男人懷裡嬌笑時,他便不會難受得直想揍人。
可她對他並無意,死纏爛打也不是他的風格,他想那就這樣好了,你若無心我便休。
因他邪肆狷狂,出手闊綽,又重情義,所以他身邊並不缺女人,很多女人就喜歡他這號的,總是前仆後繼,趨之若鶩。
他隔不了多長時間便會換上新的女伴,偶爾會帶回住所過夜,他這樣做的時候,心裡有着某種隱隱的希冀,想着不知夏水鈴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想好了你若無心我便休,可有時多少有幾分不由自主,他覺得身下的女人叫得越大聲越好,最好讓夏水鈴聽得清清楚楚。
可事後夏水鈴都無動於衷,他總有一種挫敗感。
有一次他帶回一個女人,長得倒是嬌媚,在他身下卻跟個死人似的,他突然沒有興致,爬起身惡狠狠的說了一聲:“滾!”
女人不知怎的就得罪了他,卻也不敢問,嘟囔着離開了。
這種遊戲持續了沒多長時間,方正航便意興闌珊了,如同一個人在臺上努力唱戲,底下的觀衆卻毫無反應,結果總是挫敗又氣惱,所以再不想繼續下去,再說後來夏水鈴搬走了,觀衆都沒了,還演什麼!
手中的香菸燃到了盡頭,方正航把菸頭仍了出去,又點了一支。
已是暮色四合,時間以永不變更的姿勢一路緩行,看着慢,其實幾年時光,也不過是眨眼的功夫。
岑旭堯在車裡呆了很久,從車窗裡仰頭看上去,寬大的窗戶透出白熾燈光,這樣看上去竟顯得有幾分冷清。
每次岑旭堯回來的時候,那個窗戶的燈總是亮着的,他不知道,他沒有回家的時日,那盞燈是不是亮到天明。
車燈沒有開,黑暗中看不出岑旭堯的表情,唯見他手中的一點菸火,彷彿即將消融的星子。
他的手裡握着一塊方形的橡皮擦,握的時間太長,是溫的。橡皮擦還是嶄新的,包裹着透明的塑料薄膜,手指輕輕摩擦上去,可聞見細小的窸窣聲響。
那天晚上他給她洗衣服,想着這樣第二天早上她穿着會舒服些。
他在她的裙兜裡發現了這塊橡皮擦,便把它放到了臥室的牀頭櫃上,他送她回去以後,便看到橡皮擦還安安靜靜的擱放在那裡。
那天他看着那塊橡皮擦半晌,再也無法欺騙自己,他並不只是單純的感激她,是的,他愛她!
在這麼短的時日便愛上她,抑或不是,大概是很多年前便埋下了這樣的種子,只是那時還不懂什麼是愛,只知道單純的喜歡和她呆在一起,看到她和別的男生在一起,心裡便是酸酸的,包括舒子默。
可是,他們在彼此的生命裡,都留下了太長時間的空白,以至於如今重逢,早已是滄海桑田。
如果他知道會見到她,知道會愛上她,那麼是不是當初就會做出不一樣的選擇,抑或還是一樣,因爲別無選擇。
時光不可以倒流,所以他們無力改變什麼,他身邊有夏水鈴,她身邊也有舒子默,就這樣吧!就這樣,舒子默一定會對她好的,他不該擾亂她的生活,況且他也再無愛她的權力,只要她好,只要她幸福,這樣就好了。
岑旭堯打開車屜,把橡皮擦放了進去,再也不看一眼,打開車門下了車。
推開臥室的門,夏水鈴正倚在牀頭翻看一本書,是夏洛蒂勃朗特的《簡愛》,因爲沒能機會好好唸書,裡面很多字她都不認識,理解也很有限。
但她很認真也很努力,枕邊放着厚重的詞典,不明白便查詞典,像個在校學生。她想要拉進自己與岑旭堯的距離。
看到了岑旭堯,擡起頭來,脣角彎起柔和的弧度:“你回來了。”
岑旭堯點了點頭,她起身說:“我給你放熱水。”
岑旭堯難得的沒有拒絕,使得她驚詫的看了他一眼,但迅速收回了目光,往浴室去了。
岑旭堯洗好澡出來,身着寬鬆的浴衣,擡頭看了她一眼,彷彿是躊躇了一下,終是轉過身:“我還有點事,得去書房處理,你先睡吧。”
臨到門前又說:“如果你想學習,可以僱個家庭教師。”說完,開了門離去。
夏水鈴有幾分愣怔,今天的岑旭堯很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