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會所有的人都覺得他們的老大有心事了。
開會不專心,上課會走錯教室,經常聽到一點點的聲音就像瘋了一樣衝出去,然後再悻悻然的回來,頻繁的查看手機,偶爾還會讓別人撥他的號以驗證手機並沒有壞掉。
如此多不正常的表現,總結起來,再加上專業人士陳芳雯的分析,老大是陷入熱戀了,而且是和情人鬧了彆扭了。
可是,不對啊,老大和林靈已經戀了三年了,現在纔來激情未免太另類了吧,而且林靈也經常來學生會,兩人看起來相處的還不錯啊。
那麼,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老大的魂不守舍呢?
各部長交換眼神,決定集體出動,套出真相,爲老大分憂解難。
羣狼笑的不倫不類,靠近站在窗前發呆的歐悅,眼神中閃過的光芒,任誰看了,也是捉弄比幫忙多。
然而,當衆狼處心積慮而又小心翼翼的靠近了歐悅,正打算伸出狼爪時,他們的老大卻像突然獲得了無比活力一般,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下了學生會辦公樓。
衆部長顯然反應不過來了,愣了好半天才知道追了下去。
結果,剛跑到樓下,就看到歐悅正和神宮澈激動的說着什麼,看那事態大有大打出手的可能,於是抱着和諧社會、社會和諧的原則,大家立刻跑了上去。
“你真的不知道他在哪裡?那麼那個未知呢?”歐悅的聲音裡充滿了急切。
神宮澈卻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好看的眉皺的很緊,“說了我不知道了,我又不是他的保姆,他去哪裡你幹什麼來問我?”
“你們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他這麼多天沒來上課,你不擔心麼?”雖然明知道神宮澈對端木忍的態度,但歐悅大概真的是急瘋了,明知他不會擔心,卻也抱着一線的希望。
神宮澈好笑的看着歐悅,“我擔心什麼?擔心他出車禍,被綁架,還是闖紅燈,他是個廢物嗎?什麼事都要其他人擔心?”
“廢物”兩個字顯然刺激了歐悅,突然升起的怒火就連旁邊的學生會成員都感覺得到,當事人當然也不例外。
神宮澈在歐悅微動之前就跳了開,頑皮的衝他笑,“你以爲我還會那麼容易被你打到?”
歐悅似乎一時接受不了神宮澈喜怒的轉變,愣了一下,也平復了心中的怒氣,再開口聲音中有了哀求,“我很擔心他。”
“真有意思,你跟他很熟嗎?擔心他,你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嗎?對他這麼好?”神宮澈聲音中的戲謔無容置疑。
歐悅垂眼無語,停了一會兒小聲的問,“那天,你是想讓他死嗎?”
歐悅的話神宮澈還沒回答,旁邊的人都驚了,老大的話是什麼意思?是誰想讓誰死?青春年少的人對於生死,沒有垂年暮暮之人的恐懼,但也絕不會當成小事。
神宮澈冷哼了一聲,把揹包甩到肩上,“反正他現在沒死。”
說完,打算離開。
歐悅卻拉住了他,“他手機打不通,我去他家,也沒人,我真的很擔心他,你能不能告訴我未知的電話號碼,如果你不方便,我自己問。”
歐悅的冷靜、淡定、從容、和悅幾乎是他的招牌性格,所以第一次看到他這般略帶低聲下氣的哀求一個人,學生會的衆部長徹底的震驚了,陳芳雯更是小心翼翼的拉了拉他的衣袖,“老大,你怎麼了?”
歐悅略微回頭,苦笑。
原以爲那一天只是一時的衝動,哪怕理解成爲一時的性衝動,他也願意,也曾想過要如何跟端木忍解釋,也曾想過要好好理清自己的思緒,心裡面對同性之愛雖說不如古板之人全然無法接受,但也無法欣然對待,尤其是發覺自己有可能喜歡上了一個同性。
不是沒有抗拒,不是沒有猶豫。
然而,端木忍卻突然消失了,把他已經夠亂的思緒攪的更亂了,擔憂、急躁、魂不守舍、行爲奇怪、略微神經質,甚至去超市買東西,看到巧克力都能發呆半天。
許多天的折磨下來,已經不需要質疑什麼,他是愛了,他愛上了一個同性,他愛上了端木忍,愛上了那個漂亮的少年。
也許這份愛暫時還無法說出口,也許這份愛對端木忍來說是不該的,但他真的很想確定他現在是好好的,他甚至也奢望,能每天見到他,因爲實在無法抗拒心中的思念。
原來,思念真的不是分開太久的代名詞。
原來,思念是伴隨着喜歡的如影隨形。
原來,思念真的是折磨人最好的辦法。
雖然,他無法告訴其他人自己的心思,可是他是真的很想知道小忍的消息。
歐悅眼中流露的無奈和哀痛,就連神宮澈也略微愣了愣,下意識的翻出了手機,想要幫他查找黑澤未知的號碼。
然而,他剛掏出手機,就有電話打了進來,而屏幕上顯示的名字正是“黑澤未知”。
按下接聽鍵,嘈雜的聲音傳來,似乎對方並不在電話旁,這邊隱約聽到了尖叫、呼喊、哭泣……
歐悅猛地看向神宮澈,眼中充滿了擔憂,因爲在手機裡傳來的過分尖銳的聲音中,他聽了一個字——忍!
神宮澈看了歐悅一下,按下了擴音鍵,聲音立刻清楚了不少。
“忍……你不要這樣……你這樣會傷害自己的……忍……你冷靜一下……你不喜歡吃藥……我讓他們都走……你不喜歡醫院……我帶你回家……只是……你不要這樣……啊……忍……忍……”
黑澤未知的哭喊,清晰的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是神宮澈先反應過來,對着那邊大喊,“未知姐,忍怎麼了,你們在哪裡?”
然而,那邊沒有回答,電話也在清脆的一聲響下掛斷了。
也許,並不是黑澤未知撥的這個電話,也許只是誰不小心中碰到手機撥出的號,剛纔那一聲響,誰都聽出來了,是手機摔到地上的聲音。
然而,誰也沒有心思去猜想無數的可能,都知道目前找到人才是最重要的。
神宮澈也收起了冷嘲熱諷,無措的盯着手機。
“你知道他們在哪家醫院嗎?”這時候的歐悅反而冷靜了下來。
神宮澈搖頭。
“那你有沒有其他辦法聯絡上未知,或者她身邊的人。”
還是搖頭。
“老大,要不我們分頭找,這裡這麼多人,應該能找到的”,一旁的潘希明提議。
歐悅搖頭。
確切的說,不是他不相信能找到,而是他等不及了,端木忍的心理狀況也許黑澤未知和神宮澈都不知道,可是他知道啊,學長一直在努力的就是想讓他不要放棄希望,可是就連學長也不知道,若是再出現三年前的情形,小忍還能不能再堅持下去。
“未知姐在這個城市有一個朋友是A院的醫生,也許……”
其他人正在商議着辦法的時候,神宮澈像是怕驚嚇了歐悅一樣的小聲開口,然而,他的話未完,歐悅就往學校外衝,其他人直到看到他跳上一輛出租車,才反應過來,也往外跑。
歐悅趕到醫院的時候,端木忍已經被注射了大量的鎮靜劑,昏睡了過去。
只是不見了數日,端木忍明顯瘦了一圈,躺在潔白的牀單上,臉色慘白如紙,靠近了,歐悅才發現,他的手腕和腳腕都用布繩綁着固定到了牀上。
從歐悅進來的那一刻,黑澤未知就直直的看着他,他眼中流轉的感情,黑澤未知太熟悉了,那樣的眼神,許久之前她在神宮月的眼中見到過。驚訝、不可思議,甚至是驚慌都出現在了黑澤未知的心中,所以,她沒來得及阻止歐悅解開那些布繩。
當歐悅顫抖着摸上端木忍的臉時,端木忍突然睜大了眼坐了起來。
那雙眼佈滿了血絲,還有不信任和戒備,是對這個世界的不信任,也是對這個世界的戒備。
歐悅看着這樣一雙眼,下意識的想到了衛蕭毓的那些話。
端木忍就在歐悅這一愣神之時,跳下了牀,拔出了手背上的針。
黑澤未知衝上前,歐悅慌了,因爲他們看到端木忍幾乎是狠絕的握着那根輸液用的針,插向自己頸部的動脈。
“忍,不要,不要……”,黑澤未知的聲音已經有了哭腔。
然而,端木忍卻絲毫聽不進去,手下的動作沒有一點遲疑。
針尖在空中劃出淺淡的銀光,黑澤未知尖叫,關鍵的時候,歐悅想也不想的撲了過去。
針,仍然刺下了,刺到了歐悅的肩膀上,劇烈的疼痛讓他皺緊了眉,然而嘴角卻掛着欣慰的笑,還好,還好沒讓他傷了自己。
端木忍瞪大眼睛看着歐悅,那種眼神似乎他是什麼怪物,手還握在針尾的軟管上。
歐悅對他笑,他卻更用力的把手中針按下去,歐悅痛的皺眉,還是對他笑,端木忍似乎真把他當成了怪物,猛地推開了他,雙手撐着身體退開一些。
“忍,你怎麼樣?”黑澤未知上前詢問。
端木忍愣愣的瞪了她一眼,眼神中竟帶了仇恨。
黑澤未知驚了,更多的是心裡的痛,“忍,你怎麼這樣看我?”
問的有些不確定,黑澤未知避開了端木忍的直視。
歐悅也疑惑了,他從未在端木忍的眼中看到過這麼強烈的恨,他認識的端木忍總是冷淡的對待周圍的一切,也冷淡的對待自己,他甚至以爲激烈二字永遠不會用到他身上,然而現在的他,看着黑澤未知的眼中,那種恨,似乎已經成了有形的。
太多的事他不知道,他也不想去問,他怕刺激到端木忍,只能小心翼翼的靠近,輕輕握住他的手,“小忍,回去好不好。”
端木忍緩慢的轉頭,目光從歐悅的肩上移到他的臉上,再移回肩上,血滲出的很少,他一直看着那些血,忽然擡手,拔出了針,銀色的針離開身體的那一刻,血,從滲變爲流。
歐悅薄薄的襯衫很快就被血滲透,端木忍皺了皺眉,突然用手捂了上去,“你流血了。”
歐悅苦笑,他不會到現在才發現吧?
不過,他卻沒說什麼,另一隻手攔上端木忍的腰,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我們去找學長,好不好。”
“我沒瘋!”略有些冰冷的話。
歐悅愣了一下,彷彿卑劣的心思被人拆穿,尷尬笑了笑,不知道該說什麼。
黑澤未知上前一步,想說什麼,端木忍卻擺了擺手阻止了她,“未知,我以後不想見你了,你回去吧。”
心痛的滋味,大概就是一瞬間忘了呼吸。
黑澤未知眼中淚水不停打轉,紅脣發抖,指甲掐進了肉裡,“忍,你說什麼?”
端木忍並不打算回答,身上仍穿着醫院的病號服,和歐悅走出了病房。
歐悅原以爲黑澤未知會衝出來,結果沒有。
他就這麼和端木忍兩人一步一步的帶着血,離開了醫院。
聽了端木忍的那句話,歐悅自然是不會在要他去衛蕭毓那裡了,兩人回了端木忍的家,歐悅剛坐下,他竟然找出了乾淨的紗布和消毒水,幫他包紮傷口。
包傷口,自然是脫掉了衣服,端木忍倒沒什麼,歐悅卻臉紅了,怎麼也不敢看他。
包好傷口,端木忍坐到地毯上,倚在牀邊,一動不動的看着窗外,身上依舊是那套病號服。
歐悅看看他,低下頭,一會兒又看他,再低頭,如此反覆多次,終於忍不住了小聲問,“小忍,你以後還會去學校麼?”
“學校?”端木忍冷哼,“你該知道,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學生。”
“可是……”到了學校的你,笑容多了啊!
端木忍沉默了很久,突然轉頭衝歐悅笑,一雙手開始解衣服上的鈕釦,“你要什麼,我知道,我只希望做了之後,你不要再來找我了。”
話說完,上衣已被脫去,光潔的身體上,比上一次見到的多了更多的傷痕。
歐悅已經明白了端木忍的意思,驚慌的衝過去,按住了他解褲子的手,“小忍,不是這樣的。”
“不是什麼樣?那天晚上你不是表現的很明白?”端木忍臉上的笑充滿了嘲諷。
歐悅有些心疼的皺了一下眉,撿起滑落到地毯上的衣服爲他穿上,“我知道那天晚上是我不好,可是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我……我……”不知該如何解釋,那一句話到了嘴邊,卻好似難以出口。
端木忍眼中的鄙夷更濃了,“你也知道那是骯髒之事?”
那麼,做出那樣事的人,也只能是骯髒之人。
歐悅有些震驚的看着端木忍,看了很久,似乎明白了什麼,輕輕抱住端木忍,“小忍,那不是骯髒之事,如果是相愛的人做,那是美好之事。”
端木忍聽了這句話,渾身劇烈的震了一下,像是做夢一般的問,“相愛的人?”
歐悅點頭,雖然知道端木忍看不到,仍是不停的點頭。
他知道,端木忍因爲這三年的經歷,早已把自己的心封了起來,也把他對世人的信任封了起來,那些傷痕一道一道的多起來,傷好了,痕留下了,心上的疼卻日益加重。
歐悅曾經聽教授講過,人都有一種趨利避害的本能,遇到傷害,會本能的選擇讓自己不受傷、讓自己舒服、讓自己能活下去的方法。
他無法想象這三年端木忍究竟承受了多少,但他知道爲了活下去,爲了不把自己逼瘋,端木忍放棄了很多人類該有的感情,也放棄了對這些感情的信任,也許每一日每一夜,他想的就是如何忘記,忘記一些事,忘記一些情緒,忘記一些人。
歐悅的心疼了,因爲懷中人絕望的自我保護而心疼,也爲他那雙清澈而空洞的眼而心疼,更爲他不停的顫抖而心疼。
“小忍……喜歡……你……我喜歡你……”,歐悅認真而小心的說出了心意,緊張的等待端木忍的反應。
而懷中人卻只是輕輕的推開了他,“你走吧!”
顯然因爲這句話而難過了,歐悅伸出手想抱他,卻被端木忍冰冷的眼神驚的停住了,“小忍——”
他是不相信,還是不屑,又或者是厭惡。
歐悅的心,前所未有的忐忑,像個可憐的孩子一般,又喚了一聲,“小忍——”
端木忍不看他,站了起來,朝浴室走,“你走吧,以後不要再來這裡了。”
開門,關門,開淋浴器,一切做的無懈可擊,然而,當水珠賤到皮膚上的時候,端木忍仍是坐倒在了地上,像是極冷一樣的緊緊抱住自己,淚水不停的流出。
悅,我不值得啊!
在聽到歐悅說喜歡的時候,不是沒有心動的,也不是沒有想伸出手,緊緊的回抱他,然而,也就是在那一刻,無數的畫面出現在腦海中,無數次希望被那人生生截斷,說不怕是假的,甚至有了絕望。
黑澤未知、神宮澈再出現,他甚至以爲這一次真的不同了,即使仍是無法改變一些事,但能看到記憶中代表了快樂的朋友,日子不會再那麼難熬。
然而,他沒想到,竟然是他一直相信着的朋友,現在唯一還相信着的人,一手將他推進了這些年的屈辱,他也終於明白了那一天,黑澤未知爲何要說對不起,爲何要流淚。
可是晚了啊,常靖遠告訴他這一切,不就是想讓他絕望嗎?
然而,他大概也沒料到歐悅這個變數。
端木忍真的怕了,怕常靖遠再打破他最後的希望,金錢、權勢,他應有盡有,他怕,他怕歐悅也會像以前的那些人一樣,他不敢賭。
不過他也下定了決心,他不想再要這一切了。
身上的病號服已經溼透,端木忍雙手抱着雙膝,仰起了頭,任水珠賤到臉上,沖刷掉眼底不停涌出的淚水。
悅,對不起,如果有一天……如果有那麼一天……
希望,你能再抱抱我……